很早的时候,老家有三多,岗坡多,沟坎多,荒地多。外乡人乍来到这里,仿佛进入一隅山丘之地。
这三多的地方,除了长有酸枣树外,还有一种无叉,叶子酷似槐叶野生的藤条丛生期间,藤条的生长力极其旺盛。到秋后,村里的庄户人大多会拿起镰刀割下来,编制一些常用的盛东西的生产器具。其中以背土,背粪,背柴草的箩斗居多。
编制箩斗有的是在秋收前后的八、九月间。但大多是在来年的伏天雨季,大家把去年放干的,成捆的藤条“噗通”“噗通”扔进水坑,用布条做上记号,压上门板,在炙热的雨水中泡上几天。
屋外阴雨连绵,屋内暑气潮湿,从水坑里捞出的藤条,逐渐回复了它原有的柔软而带有韧性的特征,在满是古铜色的胸怀里,在满是青筋和老茧的手上不停地跳动;先是五六枝并排粗壮的藤条打成“米”字形做“经”,一些细的藤条做“纬”。藤条纵横,大半天后,拧条锁边,一只箩斗就编好了!
编好的箩斗呈椭圆形,口大底儿小,有一个倒插的“u"形木把。箩斗下底儿至上口边缘中间一头有绳子引出,一头可以捆绑于箩斗的木把上,由于增加箩斗整体承重的力量。生产队里上班的男女老少,肩头上,脊梁上,都背有一只箩斗,浩浩荡荡,堪称一种人文景观,所以在那时箩斗就成了一种乡愁和生活的符号!
我大约在十四岁那年开始在生产队上上工。我背着父亲给我编好的,崭新的箩斗到西南地背土垫地。我上一天班,记四分半工,可背的沙土比大人一点不少。回到家里,我的肩膀又红又肿。母亲埋怨我自己心眼实,数念父亲是个傻大瓜。父亲并不急于回答母亲的发问,洗罢脸,舀上一碗大菜闷窝头,坐下来,边吃边慢慢地说:“半大小子,多受点苦是好事!干活累不着人,小时候要养成实在心眼,长大了,有好福撵着你!”说完后,父亲起身从蒸笼里递给我一块大红薯,示意我吃饱后睡觉,明天继续上班,满不在乎的样子。
父亲是个勤快人,但不会骑车。 记得有一年父亲到镇上办事处办事,为了利用赶路的机会,他一路走一路拾粪,到了办事处拾了足有半箩斗。赶到办事处,父亲把几把青草盖在箩斗上,以防人家嫌弃,不料就在这时,被一位戴眼镜的年轻人看到。年轻人走到跟前,摆手让父亲走开。“小王,让你叔把箩斗放到咱的院子里吧,不怕,这可是咱农民眼里的宝贝,家家户户都离不了啊!”原来,镇上办事处的宋主任和父亲是战友,早年都在石家庄当过兵。
临走时,老宋一手握着父亲的手,一手拍着小王的肩膀说:“你这城里来的新同志,是看到你叔背的这种物件太丑了,还是嫌这些大粪太臭了,要知道咱这里,有句土话说得好啊:没有箩斗臭,哪来五谷香,小王!你可不能小看了这样子丑陋的箩斗,咱农民现在的天地就是靠这箩斗一下下背出来的!”宋主任的一席话,说的小王抓耳挠腮,脸像红霞。
一九八0年冬天,我和弟弟打算到姥娘家赶会,姥娘孤身一人,连件放东西的家具也没有。父亲连夜编好一只箩斗。第二天我和弟弟背着箩斗,箩斗里放有一个十多斤重的大北瓜,还有一双母亲给姥娘做的棉被,几个用嘟噜白布手巾包好的白面馒头。赶到姥娘家,姥娘虽然衣服破旧,但是精神很好,见到我们,满脸惊喜。那天,姥娘给我和弟弟煮了流油的咸鹅蛋;一年以后,姥娘仙逝,那只我熟悉的箩斗,还崭新地放在姥娘土炕的墙角。箩斗上那双棉被依然干干净净。姥娘无语地躺在炕上,安详的闭着眼睛,我手握着这只箩斗,睹物思人想事,不禁泪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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