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的时候,半睡半醒中的我忽然感到屋里有些异样。睁开眼,看到地板上多了一层皓白的光。起初以为晓色,转瞬确认那是月光。这些不请自到的游客像是春天里刚刚下过的一场雪,柔柔地、悄悄地酣睡在我的床前,比我睡得还要香。
我想起来了,今天是四月十五,正是月满镜明的时节。当然,这是在大山的深处,若是在当今的城里,即使是在十五的晚上也没有这样姣好的清光,更没有挤进卧房伴我而眠的月色了。
不能辜负了这久违的光色,不能错过了这美妙的良宵。我睡意全无,起身来到窗前。
山里的夜空深邃而迷蒙,浩瀚而无穷,天边挂着稀稀落落的几粒星辰,近处是一轮硕大无朋的圆月。这团圆月素雅,娴静,华贵,孤独,颇具民国年间大户人家少奶奶冷峻的风韵。她不偏不倚,恰好悬在我对面高耸的山脊。我在东,她在西;我在山底,她在山顶。茫茫的山野以山底那条南北流向的小溪为界被她一分为二,划为黑白分明的两个世界。小溪西边的山峦被她涂抹的朦胧而黝黑,而小溪东边我的住所和住所前的山场,却被她皴染的一片皓白,仿佛白天一样。我从山下开来的那辆白色的小车独自睡在院子,月亮聚光在它的顶部形成耀眼的光斑,但它周边如水的月色却把它浸泡的有些乳白而不似白天那么纯白了。它正在享受难得的月光浴吧?小车有知,屡遭风雨和高压水枪冲击的它,此时此刻应该感到无限的欣慰了。
石人寨谁家的公鸡打鸣了。静夜里那时断时续的鸡鸣,犹如一声声嘹亮的号角,在月夜里飘洒,在山野里飞走,在森林里奔跑,它驱散了夜的神秘,赶走了幽暗的莫测,宣示着一斛生灵的存在。
打破夜的静谧的还有墙上的挂钟。在白天、在都市里的夜晚我几乎听不到它的脚步,而此时它“嗒、嗒、嗒”地奔走,如衔木疾走的兵士,亦如铁匠铿锵的铁锤,显得有些急促而震耳。
“鸡鸣山头月,钟敲不眠人”我想以此为题创作一首幽美的诗或者散文。
巡天的月儿再姣再好也是一个过客。就在我思绪飞扬的时候,她却在徐徐地下沉。
一生中只见过月儿东升,还没见过月儿西沉。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一点一点地隐身到山的后面去。从我看到她高居山巅到她完全隐没,前后也就是一两分钟的时间。在没有参照物的半空,觉得月儿是挂在那里不动的灯笼;而在有了山脊坐标的比对后,才知道它是一个匆忙的走马灯。过去,我一直认为时间这东西只能感觉到而看不到,今天我却鲜明地看到了时间。不过,时间这东西还是不见为好,因为它太迅疾、太吓人了。
月儿虽然藏到山的另一侧去了,但她的余晖久久不散,山这边黑白分明的世界一如既往,小溪依旧浅唱,雄鸡依旧放歌,屋里的时钟依旧“嗒嗒”,屋外的小车一如从前那样安详。但我可以预料,月儿将越走越远,越落越深,她的余晖也将渐渐消失殆尽,用不了多长时间,我眼前黑白分明的世界将被打破,幽暗的那部分山野自不必说,明亮的那部分山野必将陷入幽暗,整个世界将变得一派漆黑,这就是所谓的“黎明前的黑暗”吧。
我不时地朝窗外张望,我要见证这个时刻的徐徐的到来。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明亮的那部分山野并没有变暗,相反,它们却一点点地在变亮,最终映入我眼帘的是清亮的一色的世界——在春末夏初这样的季节里,在四月十五这个日子里,恰是日月姐妹光照世界衔接最佳的时段——月亮刚刚西沉,太阳就从东方冉冉升起,以至于山里的整个夜晚日月普照,彻夜有光。
半宿没睡,但见证了月下西山,又见证了日月交替,还看到了难得一见的时间,值得。
2018年5月2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