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在小江水库的坝底垂钓,忽然坝顶一阵蹄声车响,抬头向上张望时,一驾牛车沿着大坝颤悠而来。
赶车人——与其说他是个赶车人,倒不如说他是个坐车人。赶车应该坐在车的前端,而他坐在车中间一侧凸出来的车帮上。其手中无缰无鞭,既不吆喝那头驾辕的母牛,也不训斥跟车乱跑的牛犊,只是把头深深地扎在两腿中间,像瞌睡又像沉思,任凭那头母牛拉着车在坝顶的窄路上悠悠慢走。
母牛大概是轻车熟路了,它既不偷懒,也不走偏,沿着大坝徐行一截后,在主人没有发出“停下”口令的时候它自己就停了下来。长长的大坝,眼前的路还有一截,不知为什么这头母牛走到此处就戛然停车,似乎这里有什么物件碍住了它的车轮。
牛车已停,主人似乎酣梦未醒,他依旧僵坐在车帮上,脑袋依旧扎在两腿中间,半张脸依旧藏在那顶旧草帽之下。
库水潋滟,行云在天,库区空旷悠远,一点声音也没有,除了我们俩一个人也看不到。
主人不下车,母牛不动弹,静静地站在那里,也像睡着了。
我懒得再看这懒人、懒牛,就回过头来继续我的垂钓。
鱼食没了。当我爬到坝顶去车筐里取鱼食的时候,牛车空了,母牛和小牛犊正在大坝另一侧的坝底吃草,主人在车子旁边的绿草地上曲肱为枕,平卧而眠,脸上盖着那顶旧草帽。
晌午了,我爬上坝顶准备回家。那顶盖着脸的旧草帽被慢慢挪开,母牛的主人坐起,站起,伸懒腰,打呵欠,下坝,牵牛,套车,上车,起步。
牛车颤颤悠悠地顺着大坝往回走。他依旧坐在车中间的车帮上,把脑袋扎在两腿中间,头上扣着那顶旧草帽。
很长时间了,我几乎每个上午来此垂钓,他几乎每个上午都赶(坐)车而来,在同一个地点停车,在同一个地点睡觉,在同一棵树下放牛,中午一到他当即赶车而去,很少晚走,也很少早走。不知他是车夫还是牛郎?说他是车夫却不见其拉货;说他是牛郎他却每次驱车而来,驱车而去。车夫临时休息一般躺在车上,他却舍车而卧平地;牛郎放牛应不断变换草场,他却每天把牛拴在同一棵树上。
他衣着不脏不破,与他谈话他不愿多说,观察他的神智没有发现毛病。难道我遇到了当代隐士?因不知其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也不知其姓氏名谁,却总是在坝上相遇,我就给他起了一个名字:“坝人”。
2017年1月23日
(本文摘自散文集《一路风情》,团结出版社出版,2018年12月第一版,作者:张炳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