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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岳纪维


“小孩小孩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二十三、糖瓜粘……”,街上开始不停地播放着这首耳熟能详的歌谣,我嚼着歌谣里的年味,仿佛又回到了儿时的年来。

紫山飘下来的乌云,黑压压地把整个山村罩住了。硕大的雪花被北风裹挟着,疯狂地飞舞起来。教室窗棂上的粉连纸被刮得“哗啦哗啦”直响,一篷雪花悄无声息地顺着那些破了的窗洞钻了进来,她们好像也要识字似的、直扑我的书本上,还有几粒淘气的雪花像小精灵倏地钻进了我的脖颈里,那丝丝的凉意一下就触摸到我心里的秘密雪花,迎接新年的天使。 

放学了,堆雪人的、打雪仗的,你推我搡、你投我扬,一个个玩成了雪人。依山傍水的山村也为我们提供了许多天然的滑雪坡道,胆大的猫着腰顺着斜坡一溜烟地就看不见人了,胆小的把板凳翻转放在地上滑,天黑了,大家才恋恋不舍地回家。

看着我们一个个冻得红扑扑的小脸蛋,母亲忙把棉袄棉裤棉鞋找出来穿到我们身上,才发现不是这个孩子膝盖露着大洞、就是那个孩子胳膊肘下裂着窟窿,还有那棉鞋露着大拇哥。母亲苦笑着说:“今天夜里就开始给你们做新年的衣服!”“啊,新衣服!我有新衣服穿了!”。母亲熬了一宿,用一块块结实的补丁盖住了岁月的无奈和艰辛!

第二天夜里,母亲从柜子里翻出许多旧衣服,点对着给我们做棉袄棉裤。我站在凳子上,扒着头向柜子里探望,看见柜子底摆放着两卷深颜色带花纹的“四匹缯”粗布,眼睛一亮:这不是给我做过年新衣服的布吗?!那时我年纪小不懂事,只记得在学校看见谁穿新衣服了、回到家就蹭在母亲身后嘟囔着“谁谁谁穿上新衣服上学了,我也想穿新衣服”。多年后我才明白:一大家十来口人,老的、小的,每一件衣服都得从棉花开始,轧花、弹花、纺线、染色、织布、浆洗、裁剪、缝制,少一道工序也不行。那时我们家是“人多劳力少”,没有缝纫机,全靠母亲一针一线缝补全家人的穿戴。那个年代,人们很少穿新衣服,只有到了过年的时候,才舍得给孩子们做一身崭新的衣服。母亲又怕我们冻坏了,还要给每个孩子做一套棉袄棉裤棉鞋,一家人算下来得好几十件,咋办呢?春天,母亲的手上总是不停地变换着染布的颜色,浅青色、淡蓝色、红色、藏青色。夏季,“咣当咣当”的织布声飘荡在小院的上空,单调而执着,经久而漫长。秋天,婉如锦缎一般的粗布,在湍急的小溪中漂去浮尘余色,母亲用那双“比粗布还要粗布”的手紧紧地卷成布卷揽在怀中,好像她命根子似的,小心地藏在柜子底。冬天,夜深人静,母亲在旧衣服堆前掂量着比划着,她要把哥哥的旧衣服用作我新棉衣的外罩,原来我的棉衣外罩用作新棉衣的里子,我的旧衣服再做弟弟的棉衣。拆了洗、洗了补、补了裁、裁了缝,一件件棉衣才能摆在炕头。后来我读高中时学到排列组合,突然想起母亲虽没有文化,却能够轻松自如地将这些衣服在新的旧的、棉的单的、大的小的、里的表的之间轻松自如地“重新组合”,真是了不起!如今,人们再也不用费这样的脑筋,一切穿戴由 “买” 来解决!可是,当年母亲在昏暗的灯下为我们缝制衣服的画面,历久弥新,挥之不去,已定格为我儿时过年最深刻的印记。

冬至刚过,我的棉衣就做好了,那时像我这样的小孩都流行穿“驴撇嘴”棉裤,厚厚的棉裤腿,稍薄的前胸后腰,宽宽的背带,乍一看“五颜六色”的,穿在身上却舒适暖和。我穿着新棉裤高兴得一蹦三跳地窜出家门,跨出院子,一溜烟地找小伙伴们炫耀去了。

一进腊月,母亲就忙得团团转了。她先把我姥爷、爷爷的长衫修补缝好,再把奶奶的斜对襟棉袄和小脚棉鞋赶紧收了尾。因为母亲是村里做老人衣服的能手,不断有大姑娘小媳妇来向母亲讨教长衫和小脚缠足鞋的做法,母亲一向乐于为善,一定会手把手教会人家。忙清这些了才赶忙坐下来,缝制我和哥哥弟弟的“四匹缯”过年新衣服。那时我穿的都是粗布衣服,为了好看些,我嚷嚷着要和哥哥的新衣一模一样:上衣留三个兜、裤子装两个布袋。这样既费工又废料,好在母亲全部答应我们,都做成一样的最好看的!母亲是个仔细人,对针线活特讲究,不合体了、明线暗线错了、松了紧了都要返工,就是露个明线头也绝不允许。很快,我的新衣服就差锁扣眼、缀扣子了,我看了又看试了又试,挺拔舒展合体好看,我把哥哥的钢笔别在上衣小口袋,双手插到裤布袋里,学着电影里的男主角,在堂屋地上走来走去,仿佛真的成了明星。

母亲缝制的粗布衣服结实大方,同学们都十分羡慕,就连老师也总是对我的衣服看了又看,直夸做工精细样式漂亮。我上初中时还一直穿着母亲缝制的粗布衣服,虽说我也羡慕那些早已穿着洋布上学的同学,甚至有时还流露出些许不情愿的念头和情绪,但这丝毫也没有影响我对母亲的爱戴和感恩,即便到了“想穿什么就买什么”的今天,我仍然觉得母亲缝制的粗布衣服是最舒适、最漂亮的!“每逢佳节倍思亲”,希望母亲在天堂过得衣食无忧、富足安康!

看着母亲忙绿的样子,我也“有眼色”地每天在母亲面前跑来跑去的,帮着淘麦子捡石子、搬东西扫房、磨面装口袋、烧灶火蒸馒头等等,母亲也是见缝插针,一有时间就坐下来为新衣服锁扣眼缀扣子,真是“慈母手中线,临‘节’密密缝”。

一眨眼,除夕到了,大街上贴春联的、扎灯笼的、挂吊画的、挑水的、打扫卫生的、倒垃圾的你来我往,人人脸上都荡漾着灿烂的笑容。更高兴的是母亲让我穿上新衣服新鞋试一试,看看哪儿还不合适,我借机像一阵旋风似的跑到街上,从南到北、从东到西,看着小伙伴们羡慕的眼神,我的心里甭提多高兴了。

夜幕降临,一家人围坐在母亲身旁,有擀面皮的、有包饺子的,虽说那个年代没有电视、没有春晚,但家里始终弥漫着浓浓的亲情。

夜深了,母亲屋里院里查看了一遍,觉得都妥当了,才安安静静地独自坐在灯下,把孩子们新衣服一件一件再检查一遍,垫好鞋垫,系好鞋带,放到各自枕头旁。只有这一刻,母亲才欣慰地举起布满皲裂的手、理一下已经染上银丝的鬓发、抚一抚岁月刻在眉头上的印痕,淡淡地笑了。

母亲刚躺下,院子里鸡架上的大红公鸡就扯着嗓子叫了起来,年来了------

 

 

2020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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