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记事起,就知道覃祥官这个响当当的名字,家住莽莽苍苍的鄂西深山杜家村,离我们家仅2公里之遥,只是迄今为止,都没去过。
覃祥官的传奇人生,源于农村合作医疗。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他从一名农村赤脚医生,走上副厅长的领导岗位,然后,又辞官还乡行医,直至退休。他是中国合作医疗创始人之一,被誉为“中国农村合作医疗之父”。 他曾四次受到毛主席的亲切接见。除此之外,他还有许多光环。诸如受聘为卫生部医学科委员会委员,县委常委、宜昌地委委员、政协委员,第四届省人大代表,等等。同时,他还出访过日本和菲律宾,参加“外交活动”。
当年,他名扬天下,尤其进入八、九十年代,报道力度更大,让人应接不暇,据我所知,长阳老乡、资深记者胡振东当数第一人。他从1999年开始报道,共在《人民日报》《农民日报》《湖北日报》《长江日报》等报刊发文500多篇,被誉为“宣传合作医疗之父的专业户”。在覃祥官离开我们11年之久的2019年7月17日和8月8日,央视“朝闻天下”“新闻联播”先后播出“新中国的第一”:湖北乐园第一个农村合作医疗试点。没想到视频中站着切药的是我父亲年轻时的身影。
如今,重提覃祥官,源于对他的怀念和敬佩,同时,也想披露父亲心中的覃祥官是怎样一个人。父亲和他不仅是同龄人,而且还是同乡、同事,是相处一生的老伙计。我想,父亲对他的评价,既有分量又有说服力,出于好奇,一直想知道。前年春节,回老家过年,特意拟好提纲,面对面与父亲深度对话,了解他和覃祥官鲜为人知的故事。只是难为了父亲,毕竟是八十多岁的人了,个把小时的对话,让他有些疲惫。感谢父亲了却我的心愿。因时间关系,耽误了动笔。
通过对父亲刨根问底、穷追不舍地提问,总算弄清楚父亲亲切称呼的官医生是这样一个人。
执着追求终不悔。据父亲回忆,他生于1933年9月,大父亲3岁。他俩因同乡相识,因从医结缘。他办起事来,常常有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执着。1968年8月,他创办了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农村合作医疗试点——“乐园公社杜家村卫生室”正式挂牌。合作医疗的好处是:农民每人每年交1元合作医疗费,村里在从集体公益金中人平提取5角钱作为合作医疗基金。除个别老痼疾病要常年吃药外,群众每次看病只交5分钱的挂号费,吃药不要钱。同时,以“三土”(土医、土药、土药房)、“四自”(自种、自采、自制、自用)为特点,村卫生室和村民小组土药房都开辟药园,种植大量中草药。做到“有病早治,无病早防”,体现“出钱不多,治疗便利;小病不出队,大病不出社”的好处,解决了百姓寻医求药难如登天的难题。
他俩从1969年开始打交道,相互学习,探讨医术,救死扶伤。当年,位于地势偏远,山大人稀,云雾缭绕的贫穷落后的大山深处,土方土法,土医土药土医生,以及“一根针一把草,百病能治好”的顺口溜,都是他们工作的真实写照。无论条件多么艰苦,都不影响他们寻医问药,服务百姓。
一开始,他俩虽说各自在杜家村和大吉岭卫生室工作,但是沟通和交流没有距离,平时,除联手行医治病外,还利用开会、学习等时机,如饥食渴地探讨医术,取长补短,为治病除魔积累经验。在往后的岁月里,无论他们身居何处,一直保持着往来。
我饶有兴致的问父亲,您最佩服官医生什么?他沉思片刻,捋着胡须说道:“最佩服他头脑活,点子多,还有办事认真,服务热情”。同时,补充道:“他的好思想、好学风、好作风,尤其值得年轻一代的医生们学习”。说完这些,略显激动。言简意赅的话语,刻画出主人公朴实而高大的形象。
救死扶伤仁者心。他极力推行合作医疗,只为救病人于水火之中。他认真履行医生的天职,想方设法“救死扶伤,治病救人”,哪里有病人,哪里就有他的身影。我好奇的问父亲,官医生的医术咋样?他说:“当然好,我们经常探讨救人的最佳良方,抢救过不少生命。他最突出的贡献是创办了合作医疗”。他还说,当年,官医生还救过你婆婆的命。母亲在世时,也曾提起过。那时,我才几个月大,婆婆还抱过我。想当年,一开始他没有工资记工分,后来每月也才25元工资,却浑身是劲。最让他们感到骄傲的是,当年接待了全国29个省市的领导前来参观学习。
大约七十年代末,官医生与父亲携手为家住杜家村枫香树的黄学章的儿子治病。当时,患者得了急性肺炎,呼吸困难,生命垂危。经过他们三天三夜的全力抢救,硬是把病人从死神手里拽了回来。
官医生看重医德医术,因此收徒弟不多,李兴成是最得意的“大徒弟”,也是最信赖的“接班人”。几年前,加过微信。据父亲回忆,1969年,官医生在杜家村卫生室当负责人时,他看病,兴成抓药,配合默契。后来,兴成医生也开始看病,接过师傅的接力棒,成为杜家村卫生室的新“掌门人”,行医数十年。
淡泊名利一身轻。1977年,他破格提拔到省卫生厅任副厅长后,觉得离老百姓远了,成天坐在舒适安逸的办公室里很不自在。于是,仅工作了约三个月,强烈的使命感终于促使他辞官回山,重操旧业。这种超出常规的做法,众人不理解。而他就是这样一个人,把名利看得很淡,一心只想行医看病,为老百姓解除病痛。他跟家人和老百姓在一起,心里最踏实。其他的对他来讲都是浮云。父亲介绍说,官医生为人谦和厚道,不适应官场,但他喜欢与人分享快乐。1974年,他荣幸地随同国务院出访日本时,特意购买了小型收音机。回国后,他作报告时,介绍外事活动,分享洋玩意儿,乡亲们瞪大眼睛看稀奇。此事,我依稀记得。
八十年代初期,合作医疗制度因“一刀切”而陷入低谷,官医生也因此被免去副厅长职务,几经周折后,享受副县级待遇。从此,他的人生每况愈下,而他心态平和,坦然面对。晚年归隐的官医生不愿歇下来,总爱使些小单方,为邻里乡亲医些小病小恙,或到乡卫生院,与老同事聊天叙旧,同时,还经常为乐园的卫生事业跑腿造福,乐此不疲。
吃苦耐劳心中乐。上世纪六十年代末,因药物紧缺,他经常组织医务人员结伴而行,穿草鞋,戴草帽,背锄头,全副武装,上山采药。每次都是早出晚归,饿了吃干粮,渴了喝山泉,没带吃的就饿肚子。为了采到心仪的药材,他们踏遍家乡了山山水水,沟沟壑壑;像蜘蛛侠一样,攀爬于悬崖峭壁,崇山峻岭;无论地势多么危险,都要冒险到达;有时面对可望而不可即的药材,急得直跺脚。他们挖采的主要药材有:三百棒、头顶一颗珠、女儿红根、见血飞等珍贵药材。他身材较胖,爬山吃力,气喘不赢,咬牙坚持,从不掉队。每次采药途中,必须相互信任、彼此依靠、互相搀扶,因为在极其危险地段攀爬时,你的生命就掌握在对方手里,那种生死相依,患难与共的经历刻骨铭心、永生难忘。好在,随着社会的进步,不用再采药。
当年,赤脚医生深山采药成为当地的一道亮丽风景,只要能采集到足够多的药材,及时为百姓解除病痛,再苦再累再危险,他们都觉得值。记得,赤脚医生冒险采药的事迹,被拍成影视短剧,广为宣传。父亲和幺姑(已故)都是“镜中人”,每次说起,父亲都特兴奋。然而,这只是他们从医生涯中掀起的一朵浪花,几十年如一日、日夜奔忙于医疗战线上治病救人的身影才是常态。
受人尊敬留美名。他推行的合作医疗,使老百姓普遍得到了实惠,大家打心眼里感激他,铭记他。因此,无论他走到哪里,都很受欢迎,人们都会亲切叫他“官医生”。他经常走村串户,详细了解百姓身体状况,及时解除病痛。父亲最羡慕他曾多次受到毛主席的亲切接见。这是一生的荣光啊!而他却不以为然。有时,父亲很想知道毛主席接见他时的细节,他总是笑而不答。对于六十年代未,乐园公社每年举办一次的“六二六”大型庆祝活动(为纪念毛主席于1965年6月6日提出要“把医疗卫生工作的重点放到农村去”的重要指示,简称“六二六”指示),他只是默默支持,从不出头露面。演出活动,节目丰富,场面壮观,人山人海,喜气洋洋,规模空前,胜似过年,我也乐在其中。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户外“人人学习贺家坪,个个学习覃祥官”的大幅标语随处可见。绝无仅有的宣传力度,让人记忆犹新。
官医生在世时受人尊敬,百年后众人怀念。父亲说,官医生于2008年10月23日走完他不平凡的一生。我没想到老战友走这么早啊!他还说,我活了70多岁,在当地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热闹的场面。无论认识或不认识的社会各界人士,都蜂拥而来送他最后一程。那天,苍天垂泪,大地含悲。他的离开,是医疗界的损失。
官医生虽然过早地走了,但是他创办的农村合作医疗事业,历经风雨,重见彩虹,依然在广袤的中华大地上绽放出更加耀眼的光芒。他的传奇人生和突出贡献,早已载入共和国的史册。
父亲满脸堆笑地说,几年前,官医生所在的卫生室挂上了“中国合作医疗发源地纪念馆”的牌子,这是民之所想,国之所需。他的故居,年迈的老伴刘维菊常年守护,见证了一生相濡以沫的爱情。家乡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像忠诚的钢铁卫士,日夜守护着他的英灵,不离不弃,直到永远。据说,不少游客慕名而来,只为献上虔诚的祭拜。
父亲在回答完我所有问题后,补充了两件事。一是官医生对我影响很大。这是我想问没问的问题。他从行医那天起,就立志要为乡里乡亲们服务一辈子。他也是被病魔折磨恼火后,才下决心学医的。当年,土医土药作用很大,解除了成千上万病人的病痛,挽救过无数人的生命。我们身处同一时代,一直追随着他。作为医生,就是要热爱自己的职业,尽可能治病救人。话语朴实而感人。我是父亲从医生涯的见证者之一,他说到做到了。其实,他也是倾注毕生心血从医50多年的医者。二是我们家与官医生家挺有缘。我和他算是过命之交,他二女婿秦文广是你二嫂的亲哥哥,也是你大哥(已故)的同学。你母亲和他同姓,只是他的辈分高两代。你二哥也是医生,正好向官医生学习,当个好医生。话音刚落,我笑道:官医生的相貌,就像他名字的谐音一样“像官”,父亲笑了。虽然我认识他,他不认识我,但是丝毫不影响对他的敬佩之情。
听完父亲这位合作医疗战线上的老兵深情讲述官医生的传奇人生,令人动容,感慨万千,肃然起敬。覃祥官是一位“白求恩式的好医生”,他是荆楚儿女,也是中华儿女的骄傲。
斯人已逝,丰碑常在。我期待早日踏上杜家村竹园荒那片神奇的土地,去追寻故人的足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