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市化进程日益加快的今天,故乡,作为文化意义上的实体,渐渐地变成了回不去的地方。我是一个土里土气的农村孩子,这里的“土”,没有任何一种自卑,当然,也不带有丝毫的骄傲,只是阐述一个事实,生于农村,长于农村,农村是我精神层面以及实地归属的故土。
小时候感兴趣的,在审美定位上永远不会聚焦桃花,作为小破孩的我瞄上的当然是桃子。但是爷爷并没有给我种桃树,孩子馋了才不管大人世界的是非道德,所以——偷!作为一堆孩子的老大,我出马一般还带会着一大帮小跟班。
我们就这样雄赳赳气昂昂地杀过去了,当然不能名正言顺从主人眼皮子下面混过去,桃子林分布在我们村对面的山顶上,我们住在这边山丘的半山腰。这能难得住我这小机灵鬼?小意思!我们集结了快一打的小屁孩儿,兵分三路——徒手登山偷桃子!
山不高,在重庆,所谓的山不过是相对海拔二三十米的小丘陵,对于我们这帮从小在山沟沟里打滚的孩子们而言,爬上去几乎不会称其为困难。三下五除二很快就到了山顶,猴子似的窜上树,先吃饱了再往兜里揣。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是的,我们被桃子的主人廖奶奶逮了个正着,廖奶奶并不呵斥我们,乐呵呵地叫我们多吃点,还把更高地方又红又大的帮我们摘下来揣我们小兜兜里,怕我们够不着,让我们带回去我们的爷爷奶奶也尝尝鲜。还叮嘱,以后要想吃桃了,跟她说,要走大路,爬山不安全。
我们个个饱得直打嗝,廖奶奶看着一个劲儿地乐,在我们回去之前她还拉住我说,下个月李子就熟了,到时候让我把这帮娃子还带过来,她带我们去另外一个山头的李子林吃李子,也管饱!廖奶奶那时候已经老得门牙都掉了,说话漏风,但那是我见过老人最慈祥的模样。
在乡下,最快乐是夏天的晚上,轻罗小扇扑流萤——有过真实的生命体验才能抓得住如此的细节和瞬间,乡间的快乐远超当年诗人杜牧的想象。那时候穷,别说城里人用的空调了,就连电风扇都不是那么普及,大热天睡不着,各家各户都挪几根凳子摇着蒲扇出来纳凉。
就像林语堂先生拆解的“孤独”:“孤独两个字拆开,有孩童,有瓜果,有小犬,有蚊蝇,足以撑起一个盛夏傍晚的巷子口,人情味十足。”这几乎是乡下孩子对夏天最真实的理解,还有奶奶恐吓我指月亮会被割耳朵,迷信了这么多年,就算现在不信了还是把这个传说原封不动地拿来蛊惑侄子侄女们,看他们胆怯和好奇,总有一种小人得志报复的快感。
“春耕夏耘秋收冬藏”,对于城里的孩子只不过是书上的谚语,带着古中国典雅诗意的气息,但这对于我来说,就是真真切切落在生命里每一天的生活。春天插秧有蚂蟥(一种吸血的水蛭科动物),这能吓到我这天不怕地不怕的熊孩子吗?完全不可能好不好。(下文比较残忍血腥,请谨慎选择阅读。)
传说蚂蟥生命力特别强,就算把它磨成了面粉,只要一冲水全部又可以复活成一堆小蚂蟥。像我这样从小“不唯书不唯上只唯实”的三好学生,当然极具实验精神,愣是从冬水田里捞起来十多根蚂蟥,把它们切成一节一节的段状,然后放置在太阳下爆嗮至水分抽干,再背着爷爷奶奶偷偷地用我们家捣碎花椒面的石磨,一点点把“蚂蟥干”磨成了“蚂蟥面”!最后实验证明——童话里都是骗人的!十多根蚂蟥粉兑水之后,就这样香消玉殒了。
在乡下,即使是孩子,也不喜欢赖床,尤其是赶在玉米收获的时节,天,悠悠地还没开始亮的时候就喜欢跟奶奶一块起来,劈柴熬粥,喊爷爷吃饭。爷爷比我们起得更早赶去了地里掰玉米,等太阳出来后,就该收工回家了,西南山城的小村子里,从玉米地的翠绿到房瓦上的炊烟,都是写进生命里故乡的脚注。
在那块崎岖贫瘠的土地里,似乎永远都没有无聊的时候,晴耕雨读并不只是江南精致渺远的诗意,它就是乡下孩子扎扎实实的生活,日头好的时候,爷爷奶奶忙农活儿,把我放在田埂上看蚂蚁搬家等石头开花,下雨天,奶奶搂着我坐在漏雨的老屋门口,用方言教我唱遥远的歌:
“初一十五庙门开,烧香拜佛上庙来;一上庙来把佛拜,二拜观音坐莲台;三拜佛祖当中坐;四拜药王老祖送药来;南耶,无耶,南无阿弥陀佛……”
简介:康承佳,90后重庆山城姑娘,毕业于武汉大学。曾获第三十六届全国大学生樱花诗歌邀请赛特等奖、青春文学“最佳青春诗歌奖”、2019全球华语大学生短诗大赛“年度诗人”等奖项,曾参加中国星星第十一届大学生诗歌夏令营,作品偶有发表,散见于《诗刊》、《扬子江》、《草堂》、《星星》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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