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尾草在颤动
有一个很漂亮的小女孩过生日,很多男孩都送花给她,各种各样的,都很美。有一个穷人家的男孩却送给那个女孩一束狗尾草,当时那个女孩很生气,把他赶了出去。后来仔细想想,她想知道原因。男孩告诉她,狗尾草是暗恋、是坚忍,是默默无闻的注目和关心。
——题记
在一个百无聊赖的夏季的夜晚,我斜躺在沙发上浏览着毫无兴趣的电视。“嘟嘟”,微信提示又有新的消息。懒洋洋拿起手机,又有同学进群。微信真好,一下子把天南地北的同学拉进一个群,仿佛当年挤进同一个教室。刚进群的同学改为真实姓名后,盯着熟悉而又几乎要忘掉的三个字,我全身一颤,头皮一紧,一下子坐了起来。记忆的大门打开,初中求学的日子潮水般向眼前涌来,时间霎时凝固在三十年前那一个朦胧的夜晚。
那也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夏季的夜晚,半个月亮挂在当空,默默照射在邯郸县西部一所全县闻名的县直中学。下课铃响后,少男少女们像出笼的鸟儿,回宿舍的、上厕所的、门口聚集交谈的、打打闹闹的……原本鸦雀无声的校园一下生动鲜活起来。
那又是一个叫人难忘的夜晚,对于二百多名初三学生来说。明天上午,考完最后一科,就要完成初中学业各回各家,分别在即而前途未卜。毕业合影已经拿在手里,关系要好的同学一寸的黑白照片也都互赠过了。
站在离教室五米处稍稍黑暗的角落,我有些迷茫有些失落。四年的时光是在自卑而又自傲的孤独中度过的。家庭的贫穷、丑陋的外表让我像墙角儿的蜗牛一样,背上了一个自以为坚强的铠甲。我一头扎进知识的海洋,拿还不错的学习成绩作为自傲的武器,还有就是在女同学一片尖叫声中,硬着头皮抓起一条长蛇的尾巴,抡了几圈后扔出四五十米。为了学习,我借过同学的铅笔橡皮,借过同学的蜡烛火柴,借过同学的录音机听英语,没有在乎他人睥睨的目光和挖苦的言语。
在来来往往的人流中,一个熟悉的身影走出隔壁教室,走向在校园西头的厕所。盯着她越走越远的影子,我心潮难平。我和她原来在同一个教室,度过三年平凡的岁月,没有说过一句话,甚至目光也没有过交流。去年毕业,一心想考上中专跳出农门的我落选了。虽然成绩超出县一中分数线好多,暑假后我还是回到原学校补习。第二天,在隔壁教室门口遇到了她。四目相对的那一刻,有惊喜有诧异有问候,有太多太多的话儿要蹦出嘴角儿。她一低头,嘴角儿似乎有一丝笑容,走过去了。我怔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短发、白色连衣裙、黑色凉鞋,婀娜挺拔的身姿,迈着富有弹性的步子,消失了。以后见面,她还是一低头,浅浅的一笑,走开。但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在我的心头掀起了涟漪,时而有时而无,时而大时而小。
“叮铃铃,叮铃铃”,同学们钻入教室,校园里又复归宁静。她还没有回来。“人们说你又要离开村庄,要离开热爱你的姑娘。”《红河谷》的一句歌词在耳畔萦绕。早晚咸菜窝窝头中午馒头水煮白菜汤的寡淡生活没有耽误荷尔蒙的潜滋暗长,渗透至全身每一处毛细血管,满脸的青春美丽疙瘩豆好像要争先恐后突破本就不平的皮肤。一片云彩遮住了月光的白亮,只有教室窗户透出的昏黄。大杨树的叶子拍着鼓励的手掌,两只不知名的小鸟飞落枝头叽叽喳喳,我对这声响充耳不闻。我好像被轻风推动着向西挪动脚步,走到她回来的必经之路旁边。路北三米处有一截矮墙,我融入那深深的黑暗。
一个模糊的影子越来越近,“是她,是她!”我的脸不由自主地发热,心扑通扑通乱跳,但全身血液好似凝固一般,我脚步踟躇脚下沉重。努力往前挪动两步,我张开嘴巴。仿佛要把四年的自卑甩出去,要把四年自傲的头低下去,要把一年来的牵挂喊出去,我调动起全身的力气冲出胸腔,却只变成短短的三个字:她的名字。在我的耳边,那三个字,似乎有气无力,又似乎若有若无。“喊了?还是没有喊?”“她听到了还是没有听到?”只见她似乎稍微加快脚步走进教室,步伐里看不出一丝慌乱。而我,片刻之后,回到宿舍瘫倒炕上,任泪水默默滑出眼角儿。
三个月后,我到一所中等师范学校报到。第一次到食堂打饭,队伍前一个小女孩,短发、白色连衣裙、黑色凉鞋,婀娜挺拔的身姿,我惊喜,难道两列火车又驶入了同一个小站?她打完饭,回身。“哦,不是她,只是背影像极而已。”看到我盯着她,她一低头,浅浅一笑,走开了。后来,我们结成了朋友。
有些时候,我们试图牢牢记住一些人一些事,但是,生活就像时速三百公里的高铁,每停靠在一个小站,上车的和下车的一样熙熙攘攘。记忆却像狗熊掰下的玉米,一棒一棒遗落。看到那三个字的时刻,我将沉淀在心之角落里的珍珠一一捡起,反复擦亮。感谢这样一个普通的夜晚,感谢命运的契机,感谢那一低头的温柔,让我的被年轮挤压得枯瘦而模糊的美好又丰腴起来。
擦擦有些潮湿的眼角儿,拧拧酸酸的鼻尖儿,我定定神拿起手机,请求添加她为好友。三十年了,无情的岁月像一把锐利的宝剑削去了我的几乎全部激情,青春美丽疙瘩豆被磨平又被倾压成一道一道的皱纹,白发一直攻城略地几乎占到三分之一。三十年了,那个一低头,给我浅浅一笑的姑娘怎么样?在哪里呢?她是否记得那一个夜晚呢?
五六分钟后,微信提示添加好友成功。“你好!”两个字跳入眼帘。短暂的交流后,知道她毕业后上了一所职业学校,现在一个事业单位工作。天哪!她的单位离我所住的小区只有一千米,我曾经数次步行路过那排建筑,我的双眼曾经数次漫不经心扫过那个门后。
还是在一个夏季的夜晚,我匆忙步行到她的工作单位。隔着玻璃门看到她,我的意识里有片刻的空白,然后是短暂的停顿。短发,圆脸儿,白净的皮肤,稍稍发福的身材,好像还是中学时的她。看到推门而入的我,她浅浅一笑,大声打着招呼。旁边还有一个同事在加班,我们小声交谈着,热烈而又平静。我没有提那一个夜晚,她也没有问。半个小时后,她送我出门,一低头,浅浅一笑。
那一低头的温柔,竟像极了我的妻。
2020、6、2 此文已刊载于2020年第3期《渤海风》杂志
责任编辑:参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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