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掩盖着整个山村,一间间茅草屋内的灯光已经早早的熄灭了。早春的风,缓缓地吹过来,空气里带着已经苏醒过来的泥土味。缥缈的夜空,一轮弯月当头,满天星斗闪烁。借着微弱的月光,能见到位于村西头菜园里人影憧憧,一道清凉的井水从渠里流过来,一路闪着银白色的亮光,流进绿色的菜畦。刚刚出土的菜芽芽,张着鹅黄的小嘴,像婴儿贪婪地吸允母亲的乳汁。
手持铁锨的女人在月夜里,眼睛盯着渠水流向,待到水灌满菜畦,便迅速用铁锨把畦口封住,继而把水引向下一畦。不远处传来不急不缓,富有节奏感的摇辘轳声:“咣当,咣当,咣当,咕噜噜噜……”,那声音像一首田园小曲,回响在夜空里,传得好远好远。
“孩子他爹,歇会吧,别累着!”这是看菜畦女人的喊声。“没事,晚上吃的棒子面饽饽还没消化呢!”那是男人的应答。这场景,几乎每天夜里都在这里出现,只是摇辘轳的和看水的人在更换,今天我家,明天你家,后天他家,只要不下雨,每天都如是。
清晨,东山顶上,露出一片曦光,一声鸡鸣,大天放亮。一团团暮霭从山谷渐渐地爬上山顶,一缕缕炊烟从农家小院的烟囱里飘出,早春的乡村气候,还带着些许寒气。早起的庄稼人在去生产队上工前,习惯先到村西头,看一眼那片菜地里属于自家的那几畦青菜,看着绿莹莹的小生灵一天一个模样,一天心里都踏实。
据老队长说,这块菜地有十几亩,是生产队肥得流油的地块,而且就在村头,离家近,老婆点着了灶火,发现堂屋没菜了,立马去菜地,随手割把韭菜,薅几棵小白菜,回来都误不了下锅。全村百十户人吃菜全靠它呢。
菜地四周用树枝围了一圈篱笆,不是为了防贼,而是怕家禽钻进来祸害。菜地中间有一眼大口井,井上有一架辘轳,圆柱形的辘轳头,弯弯的手柄,一条结实的井绳系着一个柳条做的水斗,这就是村民们浇菜的全部设施。站在井台四下望去,主渠道从这里延伸,东南西北,四通八达;支渠如静脉血管,伸进家家户户的菜畦。
在当年吃大锅饭的岁月里,社员们吃粮靠集体,吃菜靠自己,在粮食不足以果腹时,只能靠吃菜填饱肚子。因此,家家户户那几分菜地成了聚宝盆,它关乎全家老少温饱,甚至身家性命。人们白天在生产队挣工分,没时间侍弄菜地,只有到了晚上,才能有时间收拾菜地,盼望着多收获些蔬菜,以补充粮食的缺欠。让餐桌丰盛些。
春风吹过,暖阳高照,家家户户的菜畦里几乎全是小白菜,菠菜,小葱,莴苣,这些菜生长期短,来得快,能应急;到了夏天,改种豆角,黄瓜,瓠子,西红柿,这些菜生长期长,常吃常鲜;到了秋天,菜畦里一水的白菜、萝卜,那是漫长冬季唯一的下饭菜。
春去秋来,四季轮回,小小的菜畦就是一幅农家风情画,随着时令变幻,它的色彩不断更迭:今天张家的菜畦里小葱绿了,过几天王家的菜畦西红柿红了,后来李家菜畦里的茄子紫了。小菜园宛若花园,五彩缤纷,生机盎然。蔬菜长好了,社员日子有了起色,一日三餐的饭桌上,常常是青菜当家,一盘蒸熟的白薯,一盆象征大丰收的时令蔬菜,再来一碟大酱,就是一顿丰盛的午餐,饥馑的日子因为有了那几畦蔬菜,才过的有滋有味。
村里的菜园还是一面镜子,反射出小村和谐的邻里关系。孤寡病残人家没人经营菜地,生产队会安排专人打理他们的菜地。无论自家的菜长得如何,大家都安贫乐道,极少发生偷菜行为。谁家来了客人,有红白喜事,天灾人祸,你送一篮菜,我帮一把米,左邻右舍,守望相助,能出力的出力,能帮物的帮物。善良、诚信的习俗在村民中代代相传。
看到大人们夜半三更摇辘轳浇地,孩子们总觉得好玩,总想尝试一下过把手瘾,等自己接过大人手中的辘轳,使出吃奶的力气,也摇不上一桶水时,才知道吃菜原来如此辛苦。
少年时期的农家孩子,常常饿肚子,发育不良,身体单薄,像一群瘦猴。放学后,不是马上回家,而是一路寻找能吃的东西,菜园是必去的地方。看看四下无人,快速拔一把小葱,剥去根部泥巴,卷成一团,塞进嘴里,大嚼一通,咽了下去,辣得泪花直流。没关系,顺手摘根顶花带刺的嫩黄瓜入口,顿时辣味消失,背着破旧的书包屁颠屁颠的回家了。
半个多世纪过去了,小村头那块菜地早已被一栋栋漂亮的新民居取代,家家户户的塑料大棚四季生长的各种应季、反季蔬菜。乡亲们的日子富裕了,餐桌上再也不是当年的“瓜、菜、代”了。那些吃着生产队菜园蔬菜长大的农家孩子,已进入古稀之年,尽管他们遗忘了许许多多的陈年旧事,但是,在梦里里还常常看见菜园里那片茵茵绿色,还有“咣当,咣当,咣当,咕噜噜噜噜……”的辘轳声。
燕山樵叟2020初冬
[上一篇] 种荞麦
[上一篇] 京西古镇的沧桑巨变/刘会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