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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鸟为邻
作者:郝占奎

    以鸟为邻其实是鸟的选择。

    在北方都市石家庄,居家毗邻“红房子”,新型都市的繁华与古老乡土文化根脉交融,便有了难得的人文与精神福利。这里有彭村、元村和休门等城中古村,还有驻军部队闲置的大片库区、花园式小区以及闻名遐迩的家居购物中心,更有罕见的鸟类天堂。

    部队禁商,库区闲置,林木茂密,城区洼地特征便凸显出来。多年过去,这里遍植老榆和古杨。相邻的槐中路,老槐林立,成搂成抱。住宅小区属园林式建筑,树木像战士,整齐排列。它们来自五湖四海,品种多样,高矮粗细各有不同,花果茎叶独具特点,有比肩高楼的法桐、青桐,四季常青的冬青、高杆女贞,北方少有的无花果、百日红,外埠引进的樱花,郁郁葱葱的红叶李、龙爪槐,以及栾树、柿子树、石榴树和玉兰、海棠、樱花等等,粗已环抱,细尚把掐,高欲钻天,阔如巨伞……

    物竞天择,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也养一方鸟。库区、路区、住区,树木成荫,相连成片,成为闹市难得的田园林地。地阔、林密、人车稀,环境静谧,生态上佳,没有人祸,少有天敌,正是鸟儿们理想的乐园。春天万物复苏,正是鸟儿的恋爱季,蓝天白云之下,微风和煦,叶绿花红。百灵、黄鹂来了,穿梭雀跃,身姿娇媚,啁啾清丽,一派天籁和鸣的景象;夏日是哺育的季节,杜鹃、戴胜身姿雍容,仪态万方,叫声婉转缠绵,平添了岁月的柔美;秋季是收获的季节,天高气爽,硕果满枝,鸟儿扩群,幼鸟初成,或展翅翱翔,或登枝嬉戏,一派热闹兴旺的景象;严冬不期而至时,叶疏枝简,一些耐寒鸟雀,留恋穿梭,依然叽叽喳喳……

    我真正发现并关注身边的鸟儿,还是在己亥夏日。这个夏天,我见识了很多鸟。

    农谚云:“三月的老鸹,四月的鸟,五月的山鸡可山跑。”初夏里,石家庄气候的“火炉”尚未真正被点燃,还比较凉爽宜人,许多雏鸟儿已经出飞,有的临风练翅,有的尽情歌唱,一向静谧、幽静的小区,似乎突然间就被各类鸟儿包围并占领了。

    书房窗外,法桐浓荫遮蔽,就有不同鸟儿来来去去。观察发现,鸟儿的叫声并不都是靠嘴巴发出的,有的像蛙类,靠气囊或嗉囊在体内发声。声音浑厚、悠远,极具穿透力。

    一大早,鸟鸣的大合唱似乎是从麻雀开始的,它们是我家多年的邻居,是繁殖高产能手,群居屋檐下或栖息在空调排孔里。东方即白,天色微明,“甲巴甲、甲巴甲”,它们的“励志曲”一起头,邻家的麻雀们就及时加入进来,毫无韵律的晨曲就此拉开序幕,并被迅速推向高潮。

    其实,黎明应是杜鹃啼醒的。胆怯而神秘的杜鹃,昼夜不止的啼鸣极具穿透力,似乎有着诉说不尽的岁月疾苦和情感衷肠。“石咕嘟、石咕嘟——”,杜鹃啼归,凄凄切切,悲悲哀哀,像古老的埙和苍凉的胡笳的合鸣曲,穿越悠悠岁月,把人的思绪带入旷古与悠远,带入历代文人不尽的诗词意境。我常常想,杜鹃借巢孵卵,连后代也不育养,鸟品极差,真不敢苟同它的道德标准,也不知它悲从何来?

    “喳喳喳、喳喳喳”,巢窝高架的喜鹊团队加入了合唱,其它鸟儿的声音顿时成为伴奏和鸣。“鹊噪主吉”,尽管喜鹊的叫声并不悦耳,但人们还是愿意相信灵鹊报喜的吉祥。黑白相间的喜鹊们活跃万分,把小区当舞台,相互嬉戏打斗,一个猛子从高楼扎下去,又一个箭式飞冲上来,长尾巴一压一叫,玩伴们一唱一和,于是喳喳声此起彼伏,连成一片,随风远播。

    画眉不光名字好听,长得好看,叫声也最悦耳。据说它能发出七个音符,三个音节,天生就是唱歌的料。每每听到动人的鸟鸣,就会油然想起李白的诗句:“上有好鸟相和鸣,千户万户皆春声。”不合时宜的是,现在不是春季,而是正值盛夏。

    双飞的燕子也来了,这可是城市里的稀客。它们可谓与人类关系最为密切的鸟类,被人们亲切地称作家燕。燕侣们大都住在友善农家的屋檐下,衔泥补老巢,孵卵育新雏,与住家世代和睦相处。古人给燕子以极为尊崇的地位,《诗经·小雅·南有嘉鱼》载:“君子有酒,嘉宾式燕以乐。”于是,燕安、燕乐、燕饮等词汇生焉。“燕子不落愁人家”,谁家能有燕子居住,当是一种自豪和荣耀。这已是中华民族根深蒂固的民俗文化。

    还有灰雀,大都栖息在山野,如今也成了这里的常住“居民”。

    优雅的戴胜颇有主人的派头,它头顶凤冠,羽毛美丽,大方而优雅地在草地上漫步,遛弯的行人走到跟前了,它慵懒地向前飞几米,继续优雅踱步。有时甚至跟玩耍的幼童或小型宠犬相安相戏。照看外孙的大姐对戴胜却并无好感,她告诉我,很多鸟都知道把幼鸟的粪便叼出巢穴,而住在树洞中的“臭姑姑”,巢穴脏臭,叫声难听,是真正的臭美之鸟。我知道,她厌恶的正是戴胜。

    “嘤其鸣矣,求其友声”,同族互助,亘古不变。我有时漫想,人类已经进入互联网、物联网时代,而鸟类的通联依旧是口口相传,闻声如面,且乐此不疲,这种天荒地老的传承不得不令人佩服。我还认为,亿万年来,同一鸟族的语言似乎不曾流变,各鸟族的语言也不曾同化,与三里不同乡,五里不同俗的人类相比,真是世间奇迹。

    还有许多叫不上名来的候鸟,迎春而来,随夏而逝,走了又来,来了又去,似乎是久留不住的季节鸟,只把美丽的身影和歌喉留给匆匆的夏风,给小区的人们增添了几许难得的乐趣。

    鸟儿的入驻,增加了闹市小区的田园情趣。日间久疏沸沸人声,夜来远离轰轰车鸣,闹市取闲境,静谧有如斯,风景何其美好。

    有鸟为邻,是人类的善为。

    鸟儿本野生,天性聪明可爱,一旦为吃食所争,就难免人鸟不睦。远的不说,1958年,麻雀一度被国家定位为“四害”之一,麻雀不再是人类的朋友,而成为争粮夺食的公敌,被大规模捕杀,生存空间极其严酷。一时间,人们的捕鸟技术极大提高,“损鸟”的行为也可谓无所不用其极。反过来,鸟的天性便是“野”,一旦无人类的“弓弹”之虞,便争鸣聒噪,偷吃偷喝,随吃随拉,无意中挑战和考验着居民的包容度和忍耐力。一年四季,小区树下的汽车上几乎天天布满了鸟屎,煞是难看,也腐蚀车辆;鸟儿嬉闹之下,地上铺满了落英、树籽,一定程度上影响了小区环境,增加了环卫工人的劳动量;包括鸟鸣,并非什么鸟鸣都悦耳,也并非什么人都希望听到鸟鸣。鸟儿与人类就是这样,相爱又相杀。

    近些年,乡村禁猎,城市禁炮,许多鸟儿被列为保护动物,充分体现了人类的觉醒和善意。

    比如,城市是人的世界,本不适宜鸟儿居住,但现在越来越多的花园式小区中,树木繁多,彩树如云,不但是鸟儿栖息的乐园,还是觅食、猎食和偷食的佳地。冬日里,窗外的果蔬,像冻柿子、冻苹果,总是被鸟类偷偷啄食。春日里,满树籽实的高杆冬青、次第开放的各色鲜花,为无数鸟类尤其是成群的灰雀提供了庇身之所和果腹食物。夏秋两季,佳果不断,先是桑葚、海棠,紧接着有李子、无花果,随后桃子、柿子、油桐、石榴相继成熟,哪个熟透啄哪个,哪个甘甜食哪个,树树有佳果,果果向阳红,自然熟、无污染。而在万籁肃杀的大雪天里,总有一些善心、细心之人撒出一片片米面,供鸟类啄食。

    前年春天,受邻居影响,我心血来潮,曾在阳台上笼养过两只叫声悦耳的灰雀。可是,天微明,梦未醒,雀儿便开始翻飞鸣叫,且叫声狂躁粗鲁,一改栖身大野时的欢快悦耳。我不懂鸟语,但能明显感受到那叫声中传达出的愤怒与抱怨。邻居大爷说,家中养鸟要用布罩遮光,不然吵闹得没法休息。索性移鸟室外,挂在楼下的红叶李上。翌日一早,发现笼子跌落在地,笼骨断折,鸟食罐四碎,鸟儿飞了。调来监控一看,原来是邻家两个淘气小孩,昨晚用竹竿、扫帚把鸟笼子捅下来,毁了笼放了鸟。提笼反思,上世纪六十年代,还是孩童的我辈,以掏鸟、“闪鸟”、捕鸟为乐,如今连小孩子都懂得放飞,助鸟儿自由,羞愧之下,干脆打消笼养念头,永不再做此想。

    又想起三十多年前,我在塞外军营曾笼养的一只黄雀。冬去春来,人鸟相熟,雀却从不鸣叫。每天把鸟儿挂在室外晒太阳,敞笼喂食,从不逃离。一天日暖,中午时分,心血来潮,将鸟儿抓出笼外,鸟儿依然不飞不逃。大声惊吓、双手轰撵之下,鸟儿跑几步便停下来。有战友说,鸟儿熟了,不愿飞走;有的调侃说,有人伺候吃喝,谁愿意自谋生路呀;还有的甚至说,久养笼中,鸟儿不会飞了。于是,就有人捧起鸟儿向天空扔去。“扑棱棱——”,鸟儿竟然飞到屋脊的瓦棱上。这下傻眼了,人不通鸟语,怎么哄也哄不下来,用笤帚、石块投掷,受到惊吓的鸟儿带着惊恐和茫然,竟然纵身飞向远方。大家失落之余,随即开始担心了,失去野性的鸟儿会不会被冻死饿死,会不会被天敌捕杀?直到三十多年后的今天,想起那只可怜的鸟儿,依然为当年自己的无知惭愧。

    鸟儿与人类、自然的关系,是重大的环境与生命课题。天地间,鸟儿一呼一吸,身体力行,切身实践着生命课题。鸟儿代代口口相授,不著只字,不行片文,生命密码都是伴着天籁,用生命写在草木间,写在长风里。

    以鸟为邻,生活平添了许多乐趣和慰藉。

    尽管我多不知邻鸟的名字、习性和代际,也不知常驻鸟与候鸟之间的关系,也没想当一名禽鸟研究专家,但繁忙的日常之余,留心鸟儿多了,站在鸟儿的角度为鸟儿着想多了。

    一位朋友在旧式机关楼办公,三楼的窗外有一棵高大而繁茂的国槐。春天里,他出差归来,突然发现咫尺窗外的树干上,新添了一个空空的鸟巢。晚上加班到很晚,欲起身回家时,无意间发现鸟巢里一对紧紧相依的灰雀。暖意袭人,爱心勃发,心中的柔软瞬间融化。他惊奇地静静观赏,感慨唏嘘,联想万千,伫立良久后慢慢转身,悄悄撤离,轻柔得像一团空气。

    从此,邻鸟成为他心中的牵挂,喂食、观鸟、赏鸟成为他特殊的雅好。自那天起,除悄悄向窗台投放食物外,他一改开窗通风的习惯,并彻底戒烟,天天与鸟为邻,看着一对鸟儿筑巢、热恋,孵卵、喂食,并不时用手机拍下一些可爱动人的照片,发于朋友圈,引来许多人的点赞。

    有摄影家朋友闻讯提出拍摄组照,被他婉言谢绝。画家朋友以此为题材,给他绘制了一张精美的国画,他奉为至宝,装裱后挂在了办公室。从此,有鸟为邻的他,常常推掉应酬,减少迎来送往,人变得更文雅,心态更平和,工作效率也大大提高了。入秋时节,再次出差归来,长大的雏鸟已经离巢,时不时回来看望留巢老鸟,画面十分感人。

    不久,朋友擢升。搬离办公室后,人鸟情未了,还时常抽空回来看望窗外的鸟邻。

    我也曾无限向往列阵伴飞的大雁,也曾倒背如流高尔基的《海燕》,也曾慕名到云南观看群居的孔雀,到渤海湾欣赏漫天的海鸥,也曾盛情咏赞《永远的苍鹰》,可谓对鸟儿一往情深,敬佩有加。

    整个夏季里,我每天早出晚归,节假日里也多深居简出,但无碍对鸟的关注。鸟儿们也许不关心我对它们的关注,更不会知道我在写关于它们的文章。它们关注的也许是天天坐在院子里的老陈。老陈去年因车祸罹患半身不遂,近来恢复得不错,一下楼就坐在轮椅里,从东树凉倒到西树荫,天天与鸟儿们对话,至晚才归,与鸟儿们再熟悉不过了。我曾想采访一下老陈与鸟儿们的一些事情,但想来想去还是作罢了,始终只字未提。老陈关心小区里的鸟,对鸟儿有着特殊的感情,这是公开的秘密,出于尊重,不去说破,这样也许更好些。

    鸟儿也许永远看不透人类,人类也难以琢磨透鸟儿。可悲的是,人类常常自以为是地以鸟喻人。

    以鸟为邻,让我思索更多。

    在不同的年龄和季节里,我曾游历过许多名山大川和滨海湖泊,见识过不同习性的鸟类,鸟儿们给我留下了美好而深刻的印象,而住宅小区的鸟儿却促使我认真关注并思考起这些可爱的精灵们来。

    史学研究和化石遗迹告诉我们,鸟儿远远早于人类来到地球。鸟文化先是从美丽动人的传说而起,继而悄然融入民族文化的基因之中。人与鸟的传说源远流长,不胜枚举,成为民族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尚书·益稷》记载,大禹治水成功,举行庆祝典礼,群鸟群兽在仪式上载歌载舞。《史记》载:“天命玄鸟,降而生商。”而鸟纹是夏商周青铜器中最常见、最重要的动物纹样。

    混沌初开时,人与鸟都居于树上。后来,人下了树,学会直立行走,住进了洞穴。再后来,学会了搭棚、建屋、修路、盖楼,建造了村庄和城市,但人与鸟的情感终究不能割舍。

    鸟儿从来不缺乏真正的“粉丝”。据载,古商人曾以鸟为图腾,少昊部落内各氏族“全是鸟的名字,明显地是鸟图腾的残迹”。有文字记载以来,光《诗经》就有70多个篇章提到鸟类。汉代以降,至南北两朝,文人士大夫们崇尚自然,赞美鸟类,留下许多不朽篇章,如贾谊著《鹏鸟赋》,曹丕著《燕歌行》,司马相如著《凤求凰》等等,借鸟抒情言志,词文灿然。到了唐宋,人们讲究天人合一,《黄莺儿》《鹊踏枝》《双双燕》等以鸟命名的词牌占有重要地位。《聊斋志异》中有《蒙鸠为巢》《鹬蚌相争》和《精卫填海》等名篇。中外文学大师笔下的《海燕》《凤凰涅槃》《飞鸟集》等等,更是激励了一代又一代青年。

    居身石家庄的槐中路,古槐林立,难免让人想起洪洞县的老槐树和树上的老鸹窝。明朝以后,数百年来,移民们各迁西东,不忘故土,而四散的老鸹,无论流落何方,终是啼鸣不改,成为了移民极其后代心中永远的乡愁。

    有关鸟儿,从来就不乏美丽动人的传说。“鸿雁传书”最是耳熟能详,汉高祖刘邦以信鸽传书,引来援兵,脱险于楚王项羽的围困。张骞、班超出使西域,用鸽子来与朝廷传送信息,最终不辱使命。金代年轻诗人元好问,赴试途中建“雁丘”,赋词《摸鱼儿·雁丘词》,流传千古。现实生活里,一只鸟感动一座城,牵动一个国家,甚至惊动人类的事例并不鲜见。

    民俗文化里,人类因鸟的特性和自己的好恶而武断地给鸟打上不同标签,而鸟却并不知情。诸如,恋爱中的青年把燕雀的呢喃喻作燕语情话,战斗者把海鸥的鸣叫比作冲锋号角,古代忠臣们把子规啼鸣视作表达忠心,普通百姓则把喜鹊的叫声看作吉兆。还有忠诚的鸽子、励志的雄鹰、邪恶的夜猫子等等。

    至于画家以鸟赋形,音乐家以音谱曲,科学家让人实现飞天梦想,用鸟儿的习性和行为励志乐人,美化生活,给人们带来了独特的生活艺术与精神享受,则更凸显出鸟儿于人的无穷益处。

    据统计,地球上曾经生活过一百六十万种鸟,在漫长的进化过程中,鸟儿也一定遇到过数不清的灭顶之灾,因为许多鸟儿飞着飞着就没了。我们都明白,除了气候之外,滥用的农药和严重的工业污染对鸟儿构成的生命威胁一定是空前的。据说,在每个小时就有一个物种灭绝的当今,地球上只剩下九千多种鸟,不足原来的一百六十分之一。关注鸟,爱护鸟,当是一件多么迫切而重要的事情呀。

    麻雀常被叫做家雀,在北方分布广、数量多,我们几乎天天见到,与人类的关系最难割舍。虽被列为保护动物,但人们并不十分待见它们,常有人骂它们是瞎家雀、老家贼。我就曾经见过一些山村,因雀害严重而颗粒无收,地里的草人成了真正的摆设,鸟们根本就不屑一顾,最终放弃了种谷子、黍子。

  鹦鹉和画眉、百灵多为笼中物,一个巧舌如簧“溜二话”,两个歌喉甜美讨人喜,直至今日,依然是有人赞美有人贬。

    每天清晨,窗外相邻的楼顶上,成群的喜鹊嬉戏翻飞,喳喳大叫,总会使人心生欢喜,暗想着美好的兆头。若是谁家正好嫁娶、生子或儿女高中升迁,抑或生意开张,喜鹊的叫声就愈加受人欢迎。邻居老张家的老姑娘出嫁那天,喜鹊就格外多,不光叫声连天,还穿梭于飞,引得宾客笑靥如菊、赞语不断。

    七月七是国人的“爱情节”,那天很少见到喜鹊,都到天上为牛郎织女撘鹊桥去了。要是因故飞不到天上去,也得秃顶落毛代为其过。出于好奇,我留心观察,七月七前后几天,喜鹊相对少了,但并非难见踪影。所以,民间传说借助了自然现象,促使形成民间文化和民俗心理,我们姑且信之吧。

    “金乌西坠,玉兔东升”,古人把乌鸦当作太阳,喻作“三足鸟”,还以其懂得反哺而誉为吉鸟,而今人却并没把有反哺之德的乌鸦尊为益鸟,反而常常历数它们的恶习。无独有偶,在农村,人人都会吟唱:“麻野雀,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把娘背到山后头,把媳妇背到炕头上。”不但给喜鹊扣了一口黑锅,也把不孝之子骂了个够,起到了很好的教化作用。

    玉兔东升,倦鸟噤声,有夜盲症的麻雀们吵闹一阵子早早归巢后,招人嫌的猫头鹰就悄没声地出巢活动了。俗话说:“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自幼便被灌输这一理念,认为夜猫子通灵,是阎王的信使,村子里故去的老头、老太太都是被夜猫子叫走的。所以在幼时,每每夜闻猫头鹰叫,心里就会有阴影笼罩,就有不祥之感。其实,我国古代把猫头鹰尊为神鸟,在河南安阳殷墟妇好墓就有青铜鸮尊出土,在古楚国,猫头鹰甚至与凤凰齐名。不过,没走过夜路的人也许感触不深,猫头鹰的叫声确实叫人胆寒心悸,而且春夏秋冬各有不同,“春吼夏悠冬呱呱”,无论哪种叫声都很瘆人,所以在农村,人们都把猫头鹰叫夜猫子、呱呱悠。

    被称作夜百虎的蝙蝠也不像什么好鸟,长着骇人的鼠头,尖牙利齿,有翅无羽,飞时无声,叫声缥缈,靠超声回波定位,在洞穴倒挂睡眠,昼伏夜出,天一擦黑便神出鬼没地在空中翻飞。而传统文化里,蝠“福”谐音,兆示吉祥,有“鼠仙”之称。科学研究却发现,蝙蝠身上疑似携带四千余种病毒,不乏非典、埃博拉、新冠肺炎等致命病毒,在并不遥远的历史里,已几次向亚非等不同地区的人类打开潘多拉盒子,是令人生畏的病毒魔头。其实,蝙蝠不仅是捕蚊虫高手,还能飞捕水中之鱼,在与人类的相处中,并未主动招惹人类,不是传说中的“吸血鬼”。

    还有一种黑老鸹,也是神秘而不祥之鸟。它们是不是以吃腐肉为主,并不确定。据说,在它们成群结队,优雅翻飞之处,多有腐尸。如果它们成群结队落在谁家附近的树上,发出难听的鸣叫,不停地聒噪,准没好事。记得九十七岁的奶奶曾在村头宽敞的院子里,徒手抓住过一只黑老鸹,有人为高龄奶奶身手的敏捷而高兴,有人为耄耋老太徒手抓鸟感到不可思议,也有人为不祥鸟进宅暗暗担心,但实际上,之后,什么都没有发生。

    相传,满族始祖老罕王努尔哈赤在一次作战中,被众多的敌兵包围,万般无奈之下,努尔哈赤让人们躺在地上装死,这时正好有一群乌鸦飞过来落在了他们的身上。敌军误认为这些人都死了,便鸣锣收兵。老罕王努尔哈赤靠着乌鸦的救助死里逃生。从那时起,满人知恩图报,在哈尔滨故宫、保定总统府等执政衙门,无不设立旗杆,高擎巨大米斗,专供乌鸦停落啄食。

    俗话说:“猫老上山,鸟老上天。”不知真假,但除非天灾人祸或疾病,否则在人间很少见到鸟尸,这种反常现象为鸟儿蒙上了一种神秘色彩。

    羽化的鸟儿是神秘的,也会引起人们的不悦和恐惧,但总体上是喜性的,是人类的老师和朋友。作为鸟儿,应是惧怕和不情愿与人类为伍的,我们当为鸟儿的相邻相伴而庆幸。

    鸟儿也许永远看不透人类,更不理解人们的情绪和作为,本来这些也与无辜的鸟儿无关。我们只庆幸有鸟儿相邻为伴。

 

(原载于2021年第1期《长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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