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的三月，虽然已过了春分节气，天气乍暖还带有寒意，但是几天来，白日的暖阳，不约而同地把蜗居一冬的人们，聚集在政府前那偌大的广场上。当夕阳慢慢坠落，天边的云彩染上橘黄的晚霞时候，我随在众多散步消遣的人流中，看到一对满头银发的老人，他们神态从容安详，目光静若秋水，宁静、休闲地踱着步子，在金色的夕阳下缓缓地走来。老先生走在前面，他的背虽不那么的挺直，但是，他还是昂着头，挺着胸，老妇人右手拎着一个包默默地相随。偶尔，老先生停下脚步来，回过头深情地望着她对视一笑，这时他们没有语言，她递出左手，一把牵住了他的右手，一份令人心醉的默契随着浅笑漾于他们的嘴角上。他们相挽着手，把相扶相携一生的爱，定格在这黄昏的烂漫中，把相濡以沫的思绪，凝结在夕阳的晚霞里，化成了一页页诗情画意的纯美画卷。
广场西侧有几排银杏树，棵棵树的四周被园林管理部门很人性化地修建成供人们歇息的木质座位。这天，不少的座位早就坐上了人，这对老人环顾了一下，看到在临近广场西南侧的那座位上还没有人，他们走过去来到树下便停住了脚步，老妇人从包里取出两个棉坐垫，铺在座位上，老先生侧身而坐。
“谁先来？”老妇人问。
“你坐上去，脱鞋”老先生说。于是，老妇人坐卧着顺从地伸出双腿把脚搭在他大腿上。
“小毛毯,没带来？”老先生说。
“带来了，带来了”老妇人笑着说，她边说边从包里拿出一片薄薄的毯子。他把毯子盖在她的双脚上，他用单食扣拳法，用食指的关节按摩刺激她脚掌的穴位。
“轻点，再轻点，老头子”她说。他会意的面带笑容凝望着她，她也以一抹荡满温柔的浅笑回敬了他。
“这涌泉穴在脚心前，屈脚趾时，正中的凹陷处，往上点，对啦！哈哈！”。
“这太溪穴在内裸高点与跟腱之间的凹陷中，往下些”。她不时纠正他按摩的位置和手法。
他端详着、轻轻地按摩着揽在怀中她的双脚。偶尔，他情不自禁的仰望一下那天边的晚霞，在广漠的苍穹间，夕阳的余晖把远方的楼宇渲染得金碧辉煌，丛丛的云朵披着霞衣，在晚风的伴唱下，晚霞中绽放瞬间妩媚多姿的瑰丽，轻轻地依偎在夜空的怀抱里，像欲语还休休的少女，含情脉脉地释然情怀，欣赏她的柔情与温馨，感受醉人的余晖与恬静。
暮色渐渐地在他们守望中加重了色调，广场上射灯、景观灯盏盏地倾泻下来。这时，偌大的广场上被形形色色、神态各异的人流填充着，他们或疾走或散步或倒行或打拳或静坐……。此时此景在夕阳西下、月牙东天、华灯初放映照下，犹如一幅五彩宾纷的画景，人们那或长或短或叠或有或无的倒影，也浓墨重彩在黄昏最后的一抹繁华中。
靠近广场的西南边，是喜欢跳舞人们的地盘。欢快的舞曲响了起来，老先生扭过头去，望了一下一拨拨来到广场跳舞的人群。这些大都是中、老年的男女伴随着优美的曲子，整齐划一地跳起了集体舞。他们或纵队抬腿、伸臂，或击掌、跺步，时而又横队前后左右扭腰、摆臀。霎时，几百人的跳舞大军黑压压地自觉、有序排队成行，随着音乐的韵律舞动，在舒缓的音乐伴奏中，尽情舒展舞姿。他们在节奏或明快或欢畅或柔婉或缓慢的舞中，卸下了他们一天或忙碌或悠闲或寂寞或孤独的生活，在美妙的舞姿中，消除疲劳、陶冶心灵，感受到愉快的情绪。他们在优美动听的音乐旋律中，用心灵共舞，沿着音乐的节奏将内心情感，抒发在这形神一致、动与静的舞姿、舞技中来。在翩翩起舞的过程中，塑造出各种美妙的意境组合。随着悠扬的舞曲此起彼伏，成为这座城市黄昏终场曲的律动。他们的身姿更是把流动变化的城市装点成一幅夕阳西下美丽的卷画，描绘着他们无尽岁月的洗礼，把洒脱与豪迈，成熟与浪漫，悠悠的情思化作一首“朝朝共暮暮，相思古今同；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生命之音。
“该换防了”，老先生对正随着播放“红色娘子军”音乐吟唱“向前进，向前进，战士的责任重，妇女的......”老妇人说。她笑吟吟的抽出双脚穿上鞋子，她知道该她“换防”给老先生按摩了。他们刚站起来，打算舒展一下身骨。
就在这时，从广场走来一行四位老人，他们齐刷刷地来到老先生面前，为首的老人喊道“立正”。随着：“旅长，你好！敬礼”。四位老人挺直腰板，行军礼向老先生致敬。老先生先是一惊，他那刚才还有些朦胧、昏花的双眼，顿时变得炯炯有神。他定睛看到，这几位都是他在军旅生涯中朝夕相处的战友，他对为首的那人喊道：“三团长”，“你，一营长、邓参谋、尚连长”。他立即将激动得有些颤抖的右手举向额际，一一向他们郑重还礼。此时，老先生和他们都已泪花满眼，十只双手交叠地搭在一起，他们哽咽着说“老旅长，我们想你啊！”。忽然，一位老人抽出了双手紧紧地抱住了老先生，把头靠在他的肩上，一股在胸膛涌动的暖流，一种抑制不住的情感“呜呜、呜呜呜……”哭出了声。
此时，这场景、这抽泣声，惊动游动遛弯的人们，人们纷纷走向前来，其中的一位老人用浓浓的南方普通话告诉大家，他们几个在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反击自卫战被誉为“尖刀英雄团”的军人。老先生时任旅长，老夫人是部队文工团独唱演员。他还说，1979年那年春节过后不久，他们的连、营走进了那片亚热带丛林，反击当年的“同志加兄弟”，用生命和鲜血捍卫了祖国的尊严和领土的完整。这些都过了已花甲之年的老人，他们辗转打听到已耄耋的老首长在这座城市……
快步、慢步的舞曲交替的播放着，这时，一首铿锵有力的“我是一个兵”的曲子响了起来。老旅长拍了拍伏在他肩上的那老人，长出了一口气，面目威严的喊道：“集合，立正”。
刹那间，五位老人一字摆开站成一列。“小李子”，老先生他朝站在队尾的老妇人喊道。“到”老妇人响亮地回答。“出列，指挥合唱”。“是”老妇人回应着，她正想一个箭步跨上座椅，老先生急忙递出大手，一手托着她的手，一手架在她的腋下，老妇人站到了台上。他们这种患难的关爱、相依的默契和心誓，在落日和晚霞里，在多情的云彩和闪烁的灯影里，把含笑的眼神和质朴的温暖蒸腾开了来。
“我是一个兵，来自老百姓……”。老妇人面带微笑，半握拳，手臂时而上下起伏，时而左右舒张，指挥着这只有五个人的合唱团。这铿锵有力、节奏明快，伴随他们戎马一生军歌，顿时响彻在广场的上空。
突然，跳集体舞的人们都停住了脚步，被这歌声惊呆了，人们蜂拥地来到这里。开始是女指挥打着拍子同这几个人和着曲子唱，后来全体围观的人们自觉地也和着旋律，拍着巴掌带着激情唱起“我是一个兵，爱国爱人民，革命战争考验我，立场更坚定……”。现场气氛庄严而热烈，一种感人之深的情怀荡漾在人们的心头。观众的掌声随着歌声有节奏的响起，掌声也成了伴奏的一部分，大家都唱的热血沸腾起来了。铿锵有力的节奏和激情澎湃的旋律，使现场气氛达到高潮。
“好，再来一个”。人群里不知谁喊了一声。
人们齐声附和地喊道：“再来一个”。
老妇人和老先生对视了一下眼神，他点了点头。于是，一个女声演唱会便开始了。《十送红军》、《十五的月亮》、《爱的奉献》……那优美的女高音把一首首和军旅情结的歌曲，唱的情深深意浓浓，那清澈和柔情的歌喉，或委婉平和或激情浩荡，缓缓的节奏，悠悠的情思，使他们静静沉浸重拾旧日的情怀里，沉醉在他们永不褪色军装的豪迈里……
后来，一对老人守时的在夕阳西下时，在广场的座椅上照旧地相互按摩。他也把默默地思绪浸湿在那鲜活的岁月和时光飘逝的足尖、指尖上。在垂暮之年，往昔日子的轰轰烈烈、静静淡淡也在相携中翩然走去，携着人生的浅痕，任岁月的脚步渐行渐远。人们每每走到他们身边时，都向这对老军人、老夫妻投上敬佩的目光。
后来，每每我走到老人旁边，不由地想起了叶芝那不朽的诗篇（当你老了）：“当你老了，头发白了，睡思昏沉，炉火旁打盹，请取下这部诗歌，慢慢读，回想你过去眼神的柔和，回想它们昔日浓重的阴影；……，爱你衰老了的脸上痛苦的皱纹，垂下头来，在红火闪耀的炉子旁，轻轻诉说那爱情……。”触摸这经典的诗词，仰望着这对老夫妻，爱，这无人不晓的字眼，不正是他和她，把爱的依恋、亲近、向往，爱的单纯、质朴、真挚诠释给多元纷杂、光怪陆离的现代社会面前吗。
在老人身边，就似乎看到芸芸众生人们生的晚年，他们或都已没有了往昔的热闹，却拥有了今日的宁静。那天，广场舞曲正播放邓丽君《又见炊烟》的歌曲，曲中把人间男女的情爱，入木三分地刻画在缠缠绵绵一缕相思、相爱的画卷里。“相问阵阵炊烟你要去哪里，夕阳有诗情，黄昏有画意……”。人，在垂暮之年，不正像歌中唱到的那样吗，因为他记载着无数的回忆，守望着夕阳、黄昏的诗情和画意。
责任编辑：赵献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