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忽周年矣。慈母冢浅草覆盖地表，白杨参天，满遮绿荫。今至清明，万物竞生，母竟撒手人寰，长眠地下，尽抛人间烦恼，与父亲悠然作神仙西游矣。儿辈徒望空屋，悲情激荡，泪雨沾襟。几欲执笔，然悲伤难以自持。今稍平复，用拙笔权为母作周年祭。

  母生于1922年，讳姓王，名玉珍。母娘家为新乐市坚固村。祖辈，系破落殷实之家。其祖母性简厉，治家有方，阖家老小，无不乖顺听命。土改实行，大家庭訇然倒塌。几亩薄地，一头半头牲畜，全家伏身田畴，日夜辛劳，幸能温饱。母幼年罹患天花。因无药可治，面部留有疤痕，幸无伤大雅。母之外祖父，念母亲聪颖，据理力争，母亲方得入学。母不负众望，累年携奖状而归。高等校（高小）毕业，已是军阀混战，狼烟四起。国无宁日，课桌岂能安静？母惜别师长，回归故里。嫁本村一外姓人家，生下长兄。夫撇新妇幼儿，投军入伍，倾被严惩。兵荒马乱之年，或曰其为国军，或曰其为中共地下人员，历史旧账，湮没无闻。长兄欲查清因果，然年深日久，诸事杳然而无可查考矣。

  母携长兄，于风沙弥天之际，投奔父亲。陆续生二兄、三兄和我。父生性严厉，嫉恶如仇。历经浑沌荒谬之秋：遇大炼钢铁、60年饥饿、四清、文革等历史大事，因性情暴烈，不懂转圜之策，诸事务争山高水低，不为乡间所容，罹患恶症。进城多方调治，终无效，于1987年夏抑郁而逝。长兄于大跃进战鼓声中，赴宁夏支边。二兄紧随其后，60年亦驰西北。二兄长背井离乡，勇斗寒冷、风沙，历经苦难，屯垦戍边，献身边疆，为国立功。其忠心为国之壮举，惊天地，泣鬼神，堪为史家、作家大书特书，奉为楷模，彪炳史册。三兄于文革后69年参军，亦为国尽忠。复员后凭车工之长，养家糊口。后遇契机，进城教学，遍植桃李，令乡人称颂。吾之上尚有一姊，因乡间贫困，无钱医治，致幼儿期夭折。母每谈及此事，潸然泪下，多有自责。吾排行最小，凭苦学进省城读书，后安家、娶妻、生儿，按部就班，平淡无奇。虽只会舞文弄墨，竟自得其乐，亦生活意趣盎然。弟兄四人，虽无人升大官、发横财者，然父母为四儿均能走出乡门，开阔眼界而自豪。

  父脾性虽烈，然亦属通情达理。母亲贤慧，常以柔克刚，息无谓纷争。母身材矮小，不被祖辈喜爱。然母性情绵善，孝敬尊长。端水奉粥，甚为周到。吾祖父弥留之际，终悟母之良善无私，痛哭流涕，追悔对母亲简慢而无及。母重教子，人情事理，不厌其烦，谆谆教诲。凡不规之思，母必严责。母精研针线，令全家穿戴整齐。和睦邻里，常为乡亲剌绣枕头顶、小儿兜肚类，并以此为乐。母虽穷却慷慨，或块棉寸布，或针头线脑，或菽粟食品，从无吝啬。父老乡亲常受母亲之惠，感慨唏嘘，盛赞母之为人。父母硕壮之年，均下田干活。四儿幼年，母携大抱小，艰辛备至。父母养鸡喂猪，洗衣做鞋，手脚无闲。母幼年起，双目不敏。20世纪70年代中期，一场眼疾突如其来，虽多方调治，恨医无回天之计，终至失明。母听力、记忆力甚佳，全凭熟稔，尚能自顾。后因眼疾，至双腿亦不爽。因翻盖老屋，母于古稀之龄赴宁夏，累住长兄、二兄家，大哥尽其所能，多方照料。一日三餐，周到侍奉。10年前，老母居我家，时两女尚幼，家务繁冗。母牙全无，则尽求饭菜松软。旬日沐浴，从未间断。尽孝床头，虽艰辛心亦甘怡。6年前，母返老家。时母状况日下，体力、精力大不如前。三兄县城执教，来往不便。兄嫂全家端水奉食，亦多辛劳。两孙不时看望，彰显孝心。

  呜呼！天地之间唯父母与子女相互扶持为天经地义，生活即江山。幼年之际，父母视子女为掌上明珠。十月怀胎之苦，世人皆知。身处襁褓，咿呀学语，步行蹀蹉，终长成人。古人三年守孝，因一朝分娩，三年始离母怀矣。吾弟兄若无父母，无以至今日；父母无我兄弟，无以终残年。父母之恩泽，山高水长，天下儿女，应没齿不忘。劝人子嗣曰：孝敬父母，宜早实践，莫待“子欲孝而亲不在”,徒留遗憾云尔！呜呼哀哉。

  伏惟

     尚飨

                          四儿于2010年4月10日（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