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广播剧作家刘康达由衷推荐:
《岁月悠悠——王磊回忆录和作品集》是一位共和国同龄人的人生记录和时代写真。此书所以感人至深,是因为王磊作为老知青和资深报人、学者阅历非常丰富,文章涉及门类广泛,内容厚重;是因为他那质朴优美的散文笔法,十分鲜活细腻,情趣盎然;更是因为他那深沉的“仁者爱人”情怀和鲜明坚定的百姓立场,使字里行间洋溢出扑面而来的“人味”。王磊是在身患癌症后抱病完成此书的,就为把自己亲历的时代和人生经验告诉后人。他这位有50年党龄的共产党员,用生命凝结成文字,以表达对亲友、对晚辈、对家乡、对祖国的挚爱,尤其难能可敬!
人的一生好像在和死神下棋,你明知非输不可,但还是用心下的。偶尔一个精彩的棋步,自己就很高兴。每个人棋艺不同。高手可以一帆风顺;我则不然,命运几次安排我与死神相遇,每次都险些命丧黄泉。幸运的是,年过七旬,还未过早地输棋。看来,人生不能过早输掉这盘棋。
不过,我来到这个世上生存至今是幸运的,不管上苍给我多少年寿命,我都十分满足。人的生命很脆弱,尤其是在空气食品噪音严重污染的环境下,一场疾病,一次偶然事故,一个意想不到的意外,随时都会失掉生命。
我与死神最少有四次擦肩而过。
那是1951年冬,我刚满四周岁。娘带着我们四个儿女(哥姐和怀抱中的小弟)从天津搬迁到通州。我对天津火车站没什么记忆,只记得要经过一座很长的桥,桥下排列着很多铁轨。第一次到通州,我记忆清楚。通州火车站下车时,天空灰蒙蒙的,显得很阴冷。父亲雇了两辆三轮车接我们。娘抱着不满周岁的弟弟坐在座位上,我半蹲半坐在脚的地方。通州的冬天很寒冷,一路上,手脚都冻得僵了。路过新城南门,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破旧的城门。
城墙灰黄色,墙头上还有黄色的枯草,城门上部半圆,围着一圈灰砖。门楼低矮,三轮车穿过,抬头看是灰黑色残破的砖旋成。在天津没见过这样的城门,觉得很新鲜。因为新鲜,我一个人还曾到这个城门又看了一遍。
从幼年时起,我胃口不好,瘦弱单薄,经常有病。五十年代初期通州与天津不同,干燥寒冷,到处是土路,不像城市的样子。不知是水土不服还是不适应寒冷的天气,1952年初春我不幸病倒了。这次病与以往不同,高烧不退。我朦朦胧胧记得娘不断用冷水冲洗毛巾,敷在我头上降温。下午或晚上用香菜放在我后背上反复搓,据说是偏方,消炎退烧。解放初期那个年代,普通百姓家不习惯也不懂得有病去医院,孩子发烧,父母依据经验,“喝点姜糖水,发出汗来,退烧就好了。”再则,经济条件所限,多数家庭也不备医疗费,到医院治疗感冒发烧的寥寥无几。
高烧几天,我昏昏沉沉已不记得了。据娘后来反复说起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一天晚上,高烧不退的我,已经昏迷不醒。娘预计十分衰弱的我,熬不过今天夜晚,就准备了一些沙土,铺在后墙地上。夜晚,大家都睡了,只有娘怀抱着我。到了深夜,我呼吸急促,脸色苍白,身子发凉,明显病危。娘把我放到沙土上,等待一个不满五岁孩子的归宿。神奇的是,快天亮了,竟然还有一口气。看着病危的儿子,娘心软了。把爸爸叫醒,让他想办法请医生。爸爸单位土产公司有一位祖传中医孟大夫,解放后已不从事医疗。没办法,只好请孟大夫帮助。孟大夫看了病情,明确诊断是急性肺炎,在医疗极不发达的解放初期,患肺炎的儿童十有八九命归西天。当时,使用中西医结合的方法在通州当属孟大夫。他开了中药药方,留下了几片珍贵的难得的“青霉素”。服药当天,从奄奄一息病危中的我竟然神奇地清醒了,还坐了起来。第二天,可以吃饭,这是病了多日饮食难进情况下,开始吃东西。第三天,下地走动,已经自己玩了。一个即将离世的生命,由此得到了挽救。多少年来,娘多次不厌其烦地讲述这件神奇的故事。
第二次危难发生在1975年,我在报社任记者。当时,《乌盟日报》社编辑部主力记者由两部分人组成,一是文革前的老大学生,担当主要采访任务;二是以知青为主的新生力量,独立完成重大新闻采访。1975年初,为迎接全国四届人大召开,编辑部研究配合宣传问题。因为这是人们盼望已久的重要会议。六十年代以来,我国政治风云不断。人大换届每四年一次,但1964年第三届人大以后,再也没有召开会议换届选举。全国人民关注着四届人大的两个问题,一是国务院总理人选,是邓小平还是张春桥;二是会议将决定什么重大决策。1975年1月13日,历经磨难的四届人大终于召开了,因病长时间不出来工作的周恩来抱病作政府工作报告。这个报告是邓小平代替周恩来主持起草,坚持把“实现四个现代化”作为重点写入报告中,提出我国将在1980年以前,建立一个独立的比较完整的工业体系和国民经济体系;在本世纪内,全面实现农业、工业、国防和科学技术的现代化,使我国国民经济走在世界前列。“四个现代化”成为全国热议的话题。会议决定89岁的朱德任人大常委会主任;癌症晚期的周恩来任国务院总理;邓小平任第一副总理。这个结果,受到人们的欢迎。
我们编辑部研究立即派记者分路采访,主题是对四届人大的反响,要求迅速快捷,第一时间把工人、农牧民、科技、教育和部队的反响以最快的速度见报。我和摄影记者及蒙文记者为一组,深入到牧区边防线上的驻军进行采访。
四子王旗边防站驻扎着一个连的边防军。我们驱车赶到时已经日落西山。连长和指导员陪同我们登上边防站哨所,往北看,就是外蒙古,目光所及,看到的是一片荒芜干旱的草原,看不到村落。与蒙古国的边界是一片五公里寛的机耕地。我方一侧,矗立着界碑。
采访连队干部后,天黑了。他们招待我们晚餐。边防生活最缺的是蔬菜,他们以蔬菜罐头招待我们。吃饭时,我向连指导员提出,晚七点电视台新闻联播,将播出四届人大消息,我们要和战士们一同收看,然后召开座谈会,听听边防战士的反映。
采访很顺利,但时间很晚了。连长安排我们住下。明天我已经预约好,还要到苏木采访牧民。时间紧迫,写好的稿件要迅速拿回报社,编辑部在等待着。所以我们婉言谢绝,坚持返回苏木。
我们离开哨所是晚间九点。草原的夜晚,如果没有月亮,那是一片漆黑,如同走进黑暗世界。驱车离开哨所,司机打开车的大灯,照着前边 (四子王旗边防站指导员与记者合影)路。走了半个多小时,忽然看不见来时的小路了。我们下车寻找,像双目失明似的,连我们自己的脚都看不到,哪里有路?司机说,上车吧,我开车找路。车颠簸着,左拐右拐,怎么也找不到路。车在草原上,没方向的开着。
当时,中苏关系紧张,苏联陈兵百万,布在中蒙边境。战争一触即发。我们的车因为找不到方向,如果越出国界,那危险极大。蒙古方面的边防军认为这是侵犯他们,将立即开枪射击后果可想而知。
在迷失路的紧急中,我们商量决定,一个人盯着北斗星,保证车向南,一定避免车开向边界;一个人负责找灯光,一旦有灯光,那是牧民的蒙古包;第三个人帮助司机找路。四个人分工合作,同心协力,车向南开着。两个多小时后,已是半夜,司机忽然大声疾呼:“坏了,车没油啦!”这是最可怕的消息。一月中旬,正是寒冬腊月,草原夜晚零下三十多度。我们乘坐的是212京吉普车,报社唯一的采访车,十分简陋。刺骨的寒风已经把我们冻得浑身发僵。如果停留一小时,人就会有生命危险!
司机盯着最后剩下的油量,我们四面张望,希望尽快找到灯光,这是人命关天啊!千钧一发时刻,我们忽然发现远处闪烁着灯光。司机也看到了,凌晨四点,我们来到了灯光下的一座蒙古包。车停下时,没有一点油啦,真的好险,好险!
人生难测,意外随时发生。那是1978年冬,第三次与死神擦肩而过。
运输公司的一位同学,告诉我有一辆大轿车准备进京,问我是否有事,可以跟随这辆车到北京。婚后,娘家送给我们一个双开门的柜橱,需要从北京运回。可巧有这辆车,去一趟把这事办了。
七十年代,北京对外地进京车辆严加管理,任何货车白天都不能进京。
我搭乘的这辆大轿车,只能在天亮之前闯进北京。从集宁到北京需要十几个小时。车上两名司机,因开夜车疲劳,互相换着。另有三人,是司机的家属,跟随到京,加上我共六个人。
下午,从集宁出发。在大同市大家一起吃晚餐,休息半个多小时,做好开夜车的准备。一路上安然无恙,欢声笑语。三个女人一台戏,她们说说笑笑好热闹。午夜时分,大家都安静了。车从门头沟方向进京,要走崎岖的山路,我对这条路很陌生。窗外,一片漆黑,只看见车灯照着前边不太宽的路。因为是夜间行车,对面很少有会车,还算安全。我坐在车后,昏昏欲睡。车内没有声音,车外寂静山林,唯一的声音是我们车的发动机隆隆响着。
突然,司机大喊一声:“啊,停车!”一声喊叫,把我们全惊醒了。两名司机立即下车,并向家属嘱咐:“你们别下来,车上坐着。”我是男人,跟随司机下车。这一看,吓出一身冷汗:这是盘山路,几乎九十度急转弯。
左边是山边角,右边是万丈悬崖。我们的车没有向左转,竟然车头向前,车的右前轮已经悬空了,下面就是悬崖。万幸的是,左车轮被一块防护石卡住,没有这块石头拦住,我们的车瞬间将滚下悬崖,葬身于万山之中。好悬!太悬了!我惊叹着。
司机把车倒在安全位置,我们都上车了。惊吓之余,司机才回味着说:“哎,真悬!我们这是白捡了条命。刚才,我只是困得稍稍闭了一下眼睛。”司机连续开夜车,疲劳驾驶,就是这一“稍稍闭眼”,六个人险些命丧黄泉!
上苍关照,上帝发善心,我的女儿才两岁多,一个家庭不能破碎。接受这次教训,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乘过夜车。
上世纪八十年代,是我写作高峰,报告文学、通讯和戏曲研究达百万字。在这期间,把安全放在第一位,没有出现危险灾难。
1993年,我们全家返回北京,工作已安排好,一切从头开始。在内蒙,我们家单门独院,院子大,像农家院落,养着鸡兔,种着西红柿、七寸莲豆角;在固安轻工管理学院,按讲师职称分配了三居室,生活条件优越。可是到了北京,没有住房,依靠朋友帮忙,在南官房杂居院暂住一间平房。
到北京一年多,住房没解决,女儿在上学,诸多问题在等待。此时,又一件不幸发生了。
1994年初夏,因扁桃腺发炎,我到北京宽街中医院注射青霉素。从青少年开始扁桃腺经常发炎,用青霉素治疗最见效。
下午,护士打青霉素试验针剂,五分钟后,护士检查看了一下,“没事,可以打针。”上海生产的粉末状青霉素,护士处理后,打完了针,我骑自行车回家。
晚上,饭已做好。忽然,觉得不舒服,腹胀难忍,晚饭不能吃。我又回到中医院,找到大夫诊断。一位值夜班的女医生,检查后说,“你出现了紫癜,这是青霉素过敏!今天夜间你注意一下,青霉素过敏反映在两个渠道,一是在心肺,二是在肾和肠胃。如果出现胸憋心慌,是非常危险的,你赶快来医院急诊。”遵医所嘱,我回家后,上床休息,感到浑身无力,等待命运的判决。如果发生像医生所说的反映在心肺,那是异常危险的。因为大量病例说明,青霉素过敏致死都是肺部窒息,无法抢救。
又是上苍眷顾,经过一夜的观察,没有发生在肺部。但是,第二天,过敏加重。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睡了整整一天。我有一个好习惯,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不影响睡觉。往往是上床倒头便睡。幸亏睡觉充分休息,减轻了病情的加重。第三天早晨清醒了,但双腿无力,很难下床。身子出的汗,在我躺的凉席上整整映出一个人形。
人与命运的抗争是一种本能,但需要的坚强与坚韧是人的品质。每一个生命之所以为生命,是因为生命有其自信与自尊。人在世界上如大海中的沙粒,绝不缺少你这一粒。但在家庭则不然,男人是家庭的顶梁柱,是家庭的大山。不管病有多重,我一直坚信,一切都会好的。开始下床时,双腿很难站立,扶着墙或家具,慢慢挪动。在秀华的搀扶下,走出院子,扶着外墙,艰难地迈着脚步。从走十几步开始,增加到几百米。青霉素过敏造成腹泻,住在胡同,靠公共厕所。每次腹泻,蹲下后站不起来,双手支撑着膝盖,用力一点点站起来。我们家离恭王府不远,那时,恭王府还被一些单位占据着,谁都可以进出。每天秀华陪同着,我们在恭王府院子里散步。慢慢的,能走千米以上。晚上女儿在家学习,我们俩沿着什刹海散步,也到北海公园。散步锻炼,调整肠胃。后来,我找到中医院医务处要求查明过敏原因。
医院告之,这是青霉素延时性过敏。试验针没有反应,注射青霉素后发生过敏。医院没责任,受罪在自己。
这次过敏性疾病延续三年。上苍不负苦心人,我终于摆脱了病魔。从中我悟道,人的生命不仅仅属于自己,他是属于家庭、亲戚、朋友和一切熟知你的人。人生这盘棋,虽然必输,但坚持抗争,让他延续。
我的结论是:珍爱生命,善待自己!
王磊,1947年出生,50年党龄的中共党员。1968年从北京通州潞河中学赴内蒙凉城插队。此后从事新闻工作近30年,先后在《乌兰察布日报》社、《北京民政报》社任编辑记者和总编、社长等职务,写作新闻、报告文学和文艺评论等百余万字。长期深入基层,关注百姓命运,歌颂改革功臣,揭示社会问题,受到当地人民群众的爱戴支持和领导的重视。倡导并擅长以散文笔法写作报告文学和新闻。曾获得内蒙古、华北地区和全国的新闻奖项30多个。
刘康达,剧作家。中国戏剧家协会会员,通州区文化馆正高级研究馆员(退休)。北京市高级职称评审委员会委员。创作《运河人》《共和国赤子》《扫雷英雄杜富国》等广播剧作近30部,获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15项、中国和国际各种奖项20余项。出版130万字的《刘康达剧作集》。获北京市“劳模”称号,个人传略被辑入《中国戏剧家大辞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