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7章、下辈子，再续

李贵笑了，摇了摇头，闭上了眼睛。

他开始回忆起很多往事：

先是那朵如血一般艳丽的花；

然后是那年在仙公寨集上与那个女孩子一见倾情的偶遇；

再然后，是那个穿着红色嫁衣的女孩子与人拜堂成亲，新郎却不是他；

但很快那个新郎就走了，于是他强暴了那个已经作了他人妇的女孩子；

然后，作为男人的那个能力，从此就像解除了魔咒一般被解除了封禁；

然后，他就有了自己的一双儿女。

再然后，那个女人也怀了他的孩子，因为对他的误解，上山寻死。

他救下了那个女人，然后拉着她的手往山下走，一边走，一边说：“这就对了。现在不要想，永远也不要想。千万不要扔下我。离开你，我不知道该怎么活……将来，就算是死，我们也一块去。”

“就算是死，我们也一块去。”

耳边，只剩了这一个声音、一句话。

……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李贵再次睁开眼睛，那朵花，还在。

玉来，终于死了。

多年前他救下了她，没让她死掉，但多年后，她还是扔下他，死了。

但，他还活着。

没有了玉来，他，还怎么活？

当初是他自己为自己立的大限：

就算是死，他们也一块去。

——如今，这大限，到了。

只须折了那朵花，就可以……

此生，有自己倾心的女人相陪；来世，有自己倾心的女人相随，足矣。

李贵的眼睛开始再次搜索起来，终于艰难地搜索到了那张熟悉的脸。

手吃力地抬起来，握住了送过来的那只手。

其实，她就在身边，一刻，都没有离开。

一辈子，都没有离开过。

只是，这个人，自始到终，都没有到过他的心里。

此刻的他，扭动一下脖子，甚至转动一下眼球，都觉得很难……很难。

“这辈子，苦了你了。”

弥留之际，终于……良心发现。

张氏看到了男人眼中从来没有过的温情。

她强忍住泪水，摇摇头，“不苦，我愿意。”

“下辈子，找个可意的人把自己嫁了。不要再跟我了。我……不配。”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闭上眼睛歇歇，你会好的。”泪水在张氏的眼眶里开始打转，有些忍不住了。

李贵苦笑着摇了摇头。

接着，他再次艰难地搜索起周围，然后就看见了赵大山——玉来的前大伯哥。

恍惚的神智突然一动，想起了什么，眼睛又看向了张氏。

张氏再次把脸伸向他的面前。

“把玉来，还给春儿……的爹吧——这辈子，算了。我只带走她的魂魄……下辈子，再续。”

歇了歇，李贵再次用力地却是极其微弱地笑着看向张氏，说：“这辈子，我和你在一起。”

张氏已经泣不成声了——她的爱人，终于……回来了。

“春福、娇娇，回来了么？”

“去叫了，还没有。”

“来不及了。”李贵失望地闭上了眼睛。

“春儿和月儿，就更见不到了。”一滴老泪，从李贵的眼角里流了出来。

又过了片刻，李贵许是又有了些力气。

“文子！”

“嗯，我在呢。”

“家里的这摊，是春福的。娇娇已经嫁人，喜欢什么，让她拿就是了。城里的那一摊……”

李贵歇了歇，接着说：“城里的……让他们四个孩子平分吧。让春儿、春福商量着处理……商量不好，你来决断。你知道，我是给玉来准备的。现在，用不着了。”

说出这么几句话，李贵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看得出来，他几乎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

张氏摇了摇头，“不要担心，你会好起来的。等你好了，你来处理吧。”

李贵闭上眼睛，笑了笑，再次睁开眼睛，看着张氏。

张氏见了，似乎是猜到了李贵此刻真正想说的话，接着说，“既是给来姐的，就让春儿决定吧，等日本人走了春儿就能回来了，让春福把铺子交给他，好不好？家里这一摊，是春福和娇娇的，城里那一摊，是春儿和月儿的。”

她知道，虽然春生并没有跟他的姓，但是，李贵生生念念的，还是那个女人的孩子。

李贵再次闭上眼睛，笑了笑，虚弱地说：“你决定吧。我管不了了。”

然后，闭上眼睛，缓了缓气，再次睁开眼睛。

张氏再次把脸凑到那张脸的近处。

“文子，家里的事情……交给大山哥打理，你跟孩子们……去城里，替我……照顾老人，从此……和娘相依为命。”

说完这些话，李贵便不再说话，闭上了眼睛，那神态，似乎是，睡着了。

张氏伸手在李贵的鼻子下拭了拭，是有气息的，这才稍稍宽了宽心。

又过了一会儿，给李贵熬的汤药端了进来。

张氏轻轻呼唤道：“他爹！他爹！醒醒，该喝药了。”

李贵没有动静。

“他爹、他爹，你醒醒、醒醒……他爹、他爹……你不要吓我……他爹……”

“嗯……”李贵从鼻子里出来一个音节。

“他爹，你醒醒，咱们该喝药了。”

“哦。”李贵再一次悠悠醒转过来。

醒转过来的李贵，再次看向玉来那里。

玉来还在那里，心口上面的那朵花，已经完全绽开，血红血红的，一如当年梦中那样的好看。

那朵花，原来是用玉来的鲜血染红的，缘不得那么……好看。

只是，李贵看到的，别人却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