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9章、对不起
当年读到这首鹊桥仙的时候,她还和父亲讨论这词曲的意境。
然后,在她的一再纠缠下,父亲给她讲起了与母亲的相遇,和后来的相知相随。
就是这一番讲述,才让这丫头有了怼父亲的筹码。
就是那次她说要嫁给牛雨星,却被父母泼冷水的那次。
那次,她怼父亲,当初你要能早点跟我娘搭个话,估计就没有我哥他爹什么事了。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渡。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
父亲说他很喜欢这首词。
一般有关七夕节的诗词,多是哀婉、凄楚、感伤的格调,只有秦观的这词曲,独出机杼,别具立意,当是爱情颂歌的千古绝唱。
父亲和母亲,虽是走了弯路,但最终却是相知相随、相爱相伴,至死不渝。父母之恋,虽不敢妄称千古绝唱,至少,也算是超凡脱俗、胜却了人间无数吧?
自己,能有父母这样的造化么?
只是,那个曾经让自己心动的男人,那个心仪的男人,又在哪里?
一个多月后的一天。
天空,布满了阴云。
刚刚降落过一阵牛毛细雨的空气里,飘散着山花野草的清香。
龙山脚下的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紫烟村里。
村北那座已经不再普通的小院里。
那片废墟前,久久伫立着一个拄着双拐的年轻人。
许是站的时间太久了,年轻人有些体力不支。
他摇晃了一下身子,腾出一只手擦了擦脸上的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的东西。
然后,他拄着双拐,蹒跚着挪到了前院赵大山的家里。
不多会儿,赵大山手里拿着些烧纸和供上坟用的祭品,赵大山的妻子抱着个婴孩,陪着拄双拐的年轻人,往北山上那座连招魂幡都还在的新坟,慢慢走去。
赵春生在县上的医院里静躺了半个月之久,然后被送到了当地老乡家养伤。
身子骨稍能动弹了,在他的一再请求下,江伍派了几个人,陪他回来祭奠他失去的亲人。
伤筋动骨一百天。
没有百八十天,被打断的腿是长不利落的。
所以,只能拄着双拐,慢慢地活动。
没有人陪着他,一个人回去,肯定不行。
为减小目标,临进村,陪他的几个人散开了。
他自己,回来了。
这里,毕竟是刚刚进山不久,离南镇近一些,平时还偶有日本人活动。
从鹰嘴岩下面,对,就是当年摔死了他父亲的那个鹰嘴岩下面,穿过去,就到了那个大大的新坟旁边。
一个多月了,坟上开始冒出了星星小草。
这里面,躺着他永远也不知道是什么样子的父亲……和他的母亲。
离此很远很远的地方,遥遥相望地,还有一座小小的新坟。
那是冬冬。
按当地的风俗,老子不入坟,小辈是不能入坟的。
春生和秀子,都还健在……哦,秀子是不是还健在,不知道,但至少,他们俩都还没入坟,自然,冬冬,也是不能入祖坟的。
冬冬只好远远地遥望这里,遥望着他慈爱的祖母。
此情此景,让春生心里如刀铰一般难受。
他忘了还没有痊愈的腿伤,不顾一切地向前扑去。
腿一软,他扑倒在地,不顾一切地爬起来,继续向前扑去。
摔倒了,再爬起来,向前扑。
终于,赵大伯阻止了他这种无疑于自残的行为。
在伯父的帮助下,春生,终于扑倒在他父亲和母亲的坟茔前。
“娘——不孝儿……看您来了……”
这个刚强的汉子,在敌人用尽各色刑具折磨他的时候,他没有哭;
在县上,当着一个个噩耗传来的时候,他没有哭;
此时此刻,随着一声悲怆的呼唤,爬在没有一丝温度和知觉的一堆黄土上,这个汉子,嚎啕大哭。
去时依依惜别情,归时清清几坟茔。
……
给父亲母亲烧了纸钱,又去冬冬的小坟头上烧了几张纸钱。
“还去你贵叔那儿看看吗?”
“去!”
必须去。
那才是他真正意义上的父亲,没有哪一个父亲,能像他这个父亲这样称职。
“那好,走。”
准备着纸钱呢,知道得去。
从父母这里再向东走,走好长一段山路,走到村东的山上。
在一处约有七八个坟茔的坟盘子里,也有一堆新坟,那上边招魂幡也还在,也长出了星星小草。
这里,春生并不陌生,埋李贵的父亲李老万的时候,春生作为孙辈,来过。而且,只要在家,每逢上坟烧纸的日子,他都来。
新添的这座新坟,属于李贵。
那么鲜活的一个人,活力四射,连春生都被感染着。
如今,这个活力四射的人,永远睡在了这一堆黄土之下,再不会醒来。
虽然一对情侣分开了,但埋他们的黄土,却是一样的,连坟头的样子,都是一样一样的。
“东家,我的好兄弟,咱的春儿,来看你了。”
赵大山有些哽噎地一边说,一边跪在了李贵的坟前,开始整理那些带来的纸钱和祭品。
抱着二小的伯母,也跟着跪了下来。
不仅仅是死者为大。
这是他们的东家,生前不知道给了他们多少帮助,他们理应下跪,他们跪得起。
春生跪在坟前,眼泪扑簌簌地不停往下滚落。
“叔,对不起,儿……来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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