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既望，春随夏休，日添暑气，久罢凭楼，自清明过后尚无家讯，立夏而今渐萌乡愁。天干物燥，游子乏酣淋之睡；月寂星孤，离人多忧烦之苦。日暮风疾，路有飞沙，野境云低，晚而成雨。是夜轩窗弄响，街灯恍然，天水如麻，流落阑干。想来人生逆旅，多逢寒暑，不辞攀越，乃为高瞻，忽忆祖母在时言及于此，魂牵莫名，泪浸衾衫。梦既不成，起而思案，凭楼外之玄响，解方寸之孤闲。

祖母大人膝下：

       阔别有年，殊深驰系。还念清明时节，坟前祭扫，焚香墓拜，余烟如绦，绣像在上，恩慈如故，既与儿孙长别离，注目倾神处，涕泗久不消。

       记儿时，严慈久事于外，乃置孙与兄于膝下。旧舍厅堂宽阔，庭院如林，蜻蜓飘然埂上，鸟雀栖息墙头，每与兄嬉笑追逐其间，从无斥责之虑，亦无饥馁之忧。祖父祭酒，治教训于乡学；祖母围裙，理衣食于几案。及闲暇，或培桃李，或植芳兰。夏雨骤来，则伴孙听雨；夏虫聒噪，则携幼捕蝉。祖孙合欢，无妨少长之罅隙；雷驻雨歇，不觉日薄于西山。越明年，满园花木秀繁，引得彩蝶无数，霁日晴光，霓虹如幻，乃拥孙于怀，争摄图影，寸暇之间，咫尺之内，寰宇不过祖母之怀而已。

       及总角，赴学堂，祖父病，终卧床。祖母不安，煮药持汤，久事榻前，银丝堆长。未几，祖父病故，又恐儿孙之顾虑，忍憔瘦而示强。可怜白发，夜吟多伤，哀哉死生，风雨无常。

       经数年，孙将求学于外，祖母备束脩之资，衣食之用，相挽出村郭。一途叮咛，满眼愁绪，想必多泪雨。此后经年，祖母独居旧舍，母上曾言，尚且康健，然不免孤寡，又不惯迁居。孙夜梦常见祖母，白发如素，步履蹒跚，翘首倚门，不禁潸然。遂言迁学归乡里，祖母不许，再三言之，竟遭叱咄，以近学不如远教，求术不得顾私，而不知孙之挂念之深，欲孝之难。后举家少长，几经交涉，终迁居于新室，然纵有儿孙之高枕，不见祖母之欢颜，盖以桃李、芳兰之思，旧舍、故园之念耳。

       而后升学、谋业渐疏于家。在外日久，日加体察祖辈创业之艰，成家之难。每逢得闲复见祖母，则日益消瘦，小恙不绝，隐疾频发，儿孙劝医，再三方从。既知年过耄耋，病入至深，医者技穷，祖母不惊，或问其故，尽在料中。孙欲告业归家尽心侍奉，祖母亦不许，言人生逆旅，多逢寒暑，业在不辍，功在不舍。自知寿之将近，而一门上下皆在左右，慰之甚矣，何望期颐，不可废公事而守残烛之人。虽如是，孙仍倍暇归家以侍。

       父辈深知祖母之所念，乃在故园。于是赴旧舍，整旧屋，挪盆弄土，买芝栽兰，一并灶炕墙篱、门户院舍，修葺焕然。至腊，携祖母、孙辈归，虽在隆冬，然幼年夏景尽浮眼前。祖孙一室，相阅图影，廿余光阴，言笑悲欢，直至油尽灯枯，逝之湛然。

       至于今，祖母与孙阔别凡三年又余，白日奔忙，夜雨临泣，短梦难成，魂系夙昔，乃志家书告上，聊抒牵寄。临书叩禀，敬问安息。

孙女月再拜

二零二一年五月二十六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