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申,大名申忠利,邯郸市大名县人。叫老申,年龄其实并不大,五十刚出头,肤色稍稍发黑但有亮。海拔偏高略瘦有肉,猿背蜂腰肚腹内收,胸肌突兀两腿修长,这样的体型使老申成为中国大妈们的“杀手”。额头上稀稀疏疏的发际线逐渐退守至中央高地,头顶靠后的地方有一个补丁大小的“荒漠”,寸草不生。两腮凹陷颧骨凸显,两眼细长目光如炬,声音低沉略带沙哑,离家几十年仍然满口家乡话。十指细长如鹰爪般微微弯曲,手背上青筋暴起。指甲线、皮肤的纹路里隐约有黑黑的老泥,那是苦乐生活沉淀的烙印,再怎么清洗也褪不掉;那是沧桑岁月雕刻的荣光,生命越长越会灿烂盛放。老申初中毕业后曾经到过北京、河南、山东、山西等地,先后安装洗衣机、喂奶牛、卖羽绒服、蒸馒头、开小型超市。超市于六年前被拆迁后,老申开始摆摊以修理自行车、电动车为业。
老申的摊位在陵园路与兴园东巷交叉口东北角,行道树下,一辆破旧的三轮车上罩着一个铁架塑料棚,工具、物品乱而有序地摆放着。老申还兼营配钥匙,另有一个高高的橱柜。老申的摊位附近有两、三个小区,又处在交通要道旁边,每天的活儿几乎一个接着一个。补一个电动车胎五块钱,打一次气一块钱,偶尔有顾客换个内胎、外胎、闸线、电池,配把钥匙一至五元不等。老申就靠这每天一点一滴的收入,硬撑着全家人的吃喝拉撒、人情来往。
“你看着活不少,其实也挣不了几个钱儿,算下来一个月也就是三千多块。但是,能给附近的老百姓提供一些方便,我还是感到很高兴。棚子上有我的电话,只要有人打电话,不论早晚,哪怕是深更半夜咱也爬起来帮忙。”老申平静的话语里难掩一丝骄傲的笑容。
“申师傅见人三分笑,服务很周到。小修小理不收钱,老人小孩来打气、修车啥的,他也不要钱,换件只收个成本价。”一旁的顾客热情地向我介绍着。
“应该的,应该的!咱有的是力气,咱的力气不值钱。再说了,力气是奴才,使了它还来。”老申一边笑一边谦虚着,弯起胳膊,秀一把自己的腱子肉。
头顶的树叶子“沙沙”作响,为老申鼓着掌。
老申有二子一女。三十年前,因交不起早婚早育罚款,老申和媳妇逃离家门,成了超生游击队的一员,开始了东躲西藏、四处漂泊的日子。我调侃道:“老申,你个这家伙是提前响应了国家计生政策啊。”说得老申有些不好意思,抬头狡黠地一笑,好像捡了多大便宜似的。
像千千万万进城的农民一样,老申供三个孩子在城市上完小学、初中。提起孩子上学,老申和媳妇都是一把又一把的辛酸泪,投门子扒窗户找关系,一块钱一块钱积攒着成万成万的赞助费、借读费。
“村里但凡有点能耐、有点办法的都出来了,谁也怕耽误了自己的孩子。不管多艰难掏多少钱,也要让孩子上个好学校。现在好了,一关一关都咬着牙挺过来了。”老申的媳妇一脸的坚强。
说起国家对进城务工人员子女上学的待遇和政策,两口子叹息道:“不是这个证办不了,就是那个证不能办。”那待遇就是画在墙上的饼,那政策就成了水中的月。
“三虎出一豹,三鸽出一鹞。”老申的二小子还算争气,三年前考上了大学,让老申两口子觉得自己的辛苦有了回报,脸上贴了金有了光。大儿子现在经营着一家电动车专营店,已经结婚成家,并生下两个千金宝贝疙瘩蛋。老申虽然已经和大儿子分家另过,但是老申的媳妇还是孙女的专职保姆,看孩子做饭、忙里忙外没有闲下来的时候,偶尔抱着小孙女到老申的摊位前,给老申送杯水,陪老申说说话,有时也递个扳子钳子。老申实在忙不过来的时候,媳妇也能独当一面。近年,初中毕业的女儿在美乐城打工,每月也能挣个三千两千的补贴家用,老申用于小酒、香烟的开支就比原来多了三块五块。老申的媳妇没有让人眼花缭乱、一层又一层涂抹的化妆品,更别提纹眉、漂唇了,衣饰简单素面朝天,不像现在的城市、乡村,到处涂脂抹粉,表面上很是光鲜靓丽。
老申年纪轻轻就离开家乡,老家的七八亩承包地就让自己的叔叔种着,种地不挣钱,老申也就不好意思提租金、粮食等要求。每隔月把地,老申就陪着媳妇回老家给父亲和岳父送点好吃的,留下养老钱。钱虽不多,好在两个老人身体都还算健康,没有太多的拖累。
“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能不再天天去拱地头儿,跑到市里混口饭吃,还买了两套房安了家,以前咱想都不敢想。现在上有老下有小,日子虽然有些紧巴,但是咱自己感觉过得还行。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每天高高兴兴的,比啥都强!如果还在老家,估计现在啥也不啥。”老申“嘿嘿”一笑,露出一线黑黄的牙齿。
老申和媳妇还有个共同的爱好,那就是跳健身操。为此,前年的春天,两人和慧敏、小史、小户、小黄等五、六个志趣相投的朋友一起组成了舞蹈队,老申是“洪常青”。老申自己购置了音响设备、灯泡等。随着加入舞蹈队的人越来越多,老申就把场地挪到了陵园路与东环路交叉口的西北角。这是一个小广场,东西宽五、六十步,南北长近百步,有三排不大不小的法桐和两排茂密的国槐,还有几件健身器材。每天晚上八点,两口子拖着充好电的音箱准时来到广场。爱跳舞的来了,想减肥的来了,身体瘦弱见风就倒的也来了,两口子牵着手来了,老奶奶领着孙子、孙女也来了……都是附近小区的居民,操着不同的方言,魏县的、肥乡的、峰峰的、永年的……当然也不乏衣着光鲜满口普通话的大姑娘、小媳妇。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一百多人在强劲有力、快节奏的Dj声中群“魔”“ 乱”舞。有的队友在抖音、快手直播,老申就在树身上挂上LED灯泡增加亮度。老申还兼任啦啦队长,带头给队友们喊口号加油鼓劲。老申默默地做着这一切,没有表过功,更没有让大家摊过一分钱。一个半小时后,在《感谢》的歌声余韵中,老申打扫好战场和媳妇一块儿迈上回家的路。
我每天上下班都会经过老申的摊位,他不是正在给车胎绣着花就是跟螺丝较着劲。不多的几次,老申、媳妇和几个舞友在探讨着收腹、扭胯、顶胯等,优美的舞姿拽直了路人的视线。还有两次,老申休息在一个躺椅里,小板凳上放着一杯茶水。温暖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老申的身上,老申眯着眼一脸的惬意和幸福。
此文已刊载于2021年10月30日《邯郸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