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州区新华大马路闸桥南口儿,过小楼饭店往南到南关煤铺(东西顺城街),是通州著名的南大街,老北京对街和胡同都很讲究。元代熊梦祥在《析津志》中说:二十四步宽的为大街、十二步宽称中街、六步宽则叫胡同。沿这条大街东边的胡同俗称为「十八个半截儿胡同」,关于十八个半截儿这个叫法儿的由来,版本很多,五花八门,全当传说,这里从没有人去叫真儿。在这里居住的人大多是回回,民居民风历史悠久,与牛街礼拜寺齐名的通州清真大寺就建在这里。
我小时候胡同里没有路灯、柏油路。晴天满天土,下雨一街泥。后来六十年代初,胡同里拉来了很多黑黑的电线杆子(沥青防腐),二十米左右立一根,由于胡同不规距,电线杆子随弯就弯,显得歪七扭八,电线松松的连接(热胀冷缩),西北风一起,松驰的电线日儿日儿作响,安好的电灯由于电压太低,灯光总是红黄红黄的,夜晚的胡同里显得凄凄惨惨。
七十年代末,自来水引入院内,胡同挖开了很大的沟,在回填土时,借机才修了一条简易的土路,就是把地刨松了再掺了些白灰、砂子(三合土)用小型压道机碾压,犄角旮旯压不到地则人工用夯夯实。
过去南大街没有像模像样的商店,有名有号大一点的店铺主要集中在闸桥上坡和牛市口。它们是万通副食店(高台阶)、福来永(茶庄)、大顺斋(糕点部)、隆隆照相馆、药店及后期的储蓄所和烟铺等等。出南大街北口下闸桥,大马路对面东头是百货商场、西边是妇女商店。
记得小时候一进妇女商店,就能看见有一个裁缝挂着皮尺给人量体做衣,裁缝姓陈这是后来才知道的,前两年去西上园理发正巧碰上陈裁缝,老人拆迁后搬到了西上园 ,现在快过百岁了。
那时的通州百货商场,是一座简易的大平房,北到东大街马路北边,东至三轮社,方方正正。商场里的柜台上方有一条长长的细铁丝,铁丝上有滑轮、滑轮下拴着夹子,售货员把卖东西后的小票及钱用夹子夹好,向收银台滑去,用劲大小看收银台的远近,铁丝纵横都有,飞来飞去……
过小楼饭店里边的南街,最大的商店,就在熊家胡同和紫竹弯西口的对面的九店,离它不远的北头儿有个奶站和菜站。九店至今还在那里,老南街人对它情有独钟仍以九店相称。当时通州城有十几个店,最著名的是一店(大红门),最初这些店统称合作社后来才叫店。
奶站送奶的穆三哥年轻力壮,总是在送奶的时候引航高歌,把奶放在门框上的小奶箱内,从不丢失,由此可见那时南大街的社会风尚。
菜站是九店的一部分,只因九店铺面太小不得已才分开!菜站除了平时的正常供应外,卖冬储大白菜时最忙!
那时的天特别的凉,卖大白菜的时候早以是冰天雪地,人们穿着厚厚的棉衣棉裤仍冻得手脚冰凉,但没有人因寒冷不去起早排队买大白菜的,也没人抱怨,那时候过日子好像根本就离不开大白菜。
熊家胡同西口南边,九店对过,有建新榨油厂,整天有乡下的大马车往这里送棉籽皮,用棉籽皮里的心榨油,棉籽油它是给人吃的,还是给飞机用,很多人包括我至今没弄明白,因为那时南街有许多人种大麻子(蓖麻),听收蓖麻籽的人说,是送到工厂里榨油,给飞机仪表做润滑用。于是棉籽油、蓖麻油总混为一谈,倒也不足为怪。
去籽后的棉籽皮可以做饲料能喂羊,这棉籽皮油性大、羊吃了长膘快,那时南街有很多家庭养羊,能弄一麻袋棉籽皮也要费很大的周折,求爷爷告奶奶,我家胡同的米家大哥专管此事,拿他发的票才能去装,凭此权力,米家大哥曾风光无限。
当卸完棉籽皮的大马车向南出南关或朝北奔新华大马路,大马车后总有一二个六七岁的小男孩追在后面,趁赶车人不注意、时不常的爬上一会儿,直到很远才脸红红的、头上冒着热气、乐哈哈儿的跑回来。那时通州人管这叫「趴车尾儿」,五十多岁以上的人都玩过。
熊家胡同西口北边是通县变压器厂,离榨油厂二十几米远,变压器厂分东区和西区,几步之隔,东区主要是办公区、西区是生产区,在菜站后身,从仓道胡同里边进工厂大门,我发小的二哥儿复员后在那儿上班,我和发小经常去厂里看电视、一个小黑白电视围坐着五六个人,阿尔巴尼亚电影《创伤》就是在那个时候在那儿看的。
马家胡同西口有家粮店,粮店里的粮柜前面设有一个大漏斗,买粮食的人把面口袋撑开兜住漏斗底口,售货员顺势一倒,那时买粮食,面口袋要结实,怂了榨线会撒一地,人太小不行接不住。
过去粮店不卖切面,要到古楼底下的切面铺去买,多年后我才明白其中原由,因为那时普通粮店没有加工切面的机械设备。
每当十四厂送粮的挂斗汽车到粮店门口时,会有很多人围观,装卸工大多是南街人,脚行出身,他们互相较劲,扛六袋面的前脚走,后面的主就让搭肩的人往身上搁八袋,更有砸锅酱者,他不压事反挑事,椤头磕脑直接扛了十个,扛前向回观的人阴笑,向前面刚走的同伴呲牙!当然这是有实力的横主儿,整个车队也没几个。
直到进门时腿弯的不能在弯为止,扛得太高了进不门,有人提议码双层,观众起哄鼓掌,扛大个的争强好胜,人来疯。扬五百、李四百应运而生。
胜者洋洋得意,输者不服大声争执。
给他一大哄、噢吼……
大家起哄、打镲儿、不亦乐呼!
粮店斜对过,是粘糖胡芦的作坊,我家斜对过的闻大伯公私合营后就在那里上班,大铁锅熬糖、大山里红去籽、粘好的冰糖胡芦送到各个小卖铺、杂货店。
我曾随闻大伯去他那里,往家拉山里红的籽、冬天烧炕用,成筐的山里红籽就码在一进门的过道里,刚从山里红弄出的籽,粘湖湖的、甜酸酸的、或多或少还带点肉,闻大伯的孙子趁人不注意偷着吃,由于孩子太小不知道吐籽,最后拉不出屎,差点要了小命。
回民胡同一进口、小楼后身是清真糕点厂,著名的通州清真小吃大顺斋糖火烧就出在这里,它隶属于通州食品厂,汉民食品厂则在西海子湖边,我初中在食品厂学过工,跟车往各个店铺送糕点。食品厂独有的三轮汽车不同于当时的三轮蹦蹦,它车箱长,跟现在狗骑免子差不多,开车的师傅一男一女,年纪青青的,都姓袁。
通州区与商店相似的是煤铺,南大街光煤铺就二个,回民胡同的第十组和南关的第六组,第十组煤铺大,它还有子店设在刘菜园,是第十组煤铺的库房,从十组开好了煤票可到此库房取煤,目的是缓解十组卖煤旺季时的压力。我家界壁儿的穆老婶是煤建公司的员工,后来全家搬住在那里,即看煤场子又解决了住房问题。
南街人买煤不说买说叫,有通知煤铺的意思,开好了煤票付完了钱,也就是叫好了煤,煤铺专人送煤,送煤的人大多是妇女,因为不是一趟二趟,更不是一天二天,是为了生活, 是工作。所以它绝对是个力气活儿,长方形的竹筐十二个,每筐装煤球五十斤,整整齐齐双层码在三轮车上,从煤铺送到购买者家中,送煤人斜背着装满煤球的长方形竹筐,将煤球倒在人家指定的地方,赶上高台阶,院子长的那叫一个点背,能把人累呲了牙。
煤铺供煤紧张、时常闹煤荒,为了平衡供应,禁止远地方的人叫煤,这无形中减少送煤工的劳动强度,那时煤铺卖煤不仅凭本还分片儿。
回民胡同的薛大妈、我家东边的居婶儿干了大半辈子。
解放后,公私合营,国家安置了许多上了年岁的小业主儿,他们见人先三分笑,小买卖做得贼精,他们推双轮车走街串巷,买水果、买蔬菜、卖针头线脑及小孩玩的小玩艺儿。后来街道办事处用公房设制许多固定的小卖铺, 隔几条胡同就一个, 除了卖菜的,推车买货的基本绝迹。
三年灾害闹饥荒,物资极度匮乏,小卖铺受到了严重的冲击,散摊子的不少,一九六三年以后全国经济迅速回苏,胡同里的小卖铺这才又有了一点起色。胡同里的小卖铺,其实就是卖手使手用和小食品的杂货铺儿,门脸不大,跟胡同普通住房没有区别,因为店铺小,小卖铺没店名,是以店主的辈份儿或外号来相称的,如“老巴巴”、“皇上大舅”、“大松心”等等。也有以自己家住的地方及小卖铺特殊地理位置随意叫的,时常有人拿着瓶对小孩说:去胡同口儿的小铺儿打点醋儿,南街回回说话吃字,小卖铺只说小铺。
小卖铺一间房子半间店,卖不出的货物,在屋的犄角旮旯儿,码得满满荡荡、严严实实。
小小的木制柜台,再顺墙放二个长板凳,搭上个铺板,铺板上面有盛:酱油、醋、黄酱的大缸儿,缸沿儿上挂着打酱油醋的小提子,小巧精制,不管是金属的还是竹制的,都油亮亮的,带着老气。不像街面上的大店有油抽子,缸的旁边还放几个小簸箩,里边放有小食品,什么果丹皮、酸枣面、水果糖等等。印象最深的一种酥糖,它因形状似洗衣服的搓板儿,所以叫搓板糖,一阶一阶掰下来了吃。
小卖铺在推车的基础上又增加许多新的商品,油盐酱醋,当然这油指的是酱油,买花生油、香油及麻酱仍然要去街面上的九店,因为凭票供应,小卖铺显然没这个权限。
我家最近的小卖铺,在熊家胡同中街的十字路口,店里的安二巴巴上东头的厕所解手,总抓几个钢崩揣兜里头,四五小孩追着要,我是其中的一个。
再有白将军十字路口的小卖铺,铺里的掌柜子李大巴巴外号叫“大松心”, 自制一种烫伤药、黑粉面用香油调成湖状敷在患处,能迅速止疼不留疤,很多人慕名而来,李大巴巴从不收费。
小卖铺早上下板儿开门儿营业,傍晚上板儿关门打烊,谁家赶上应急的事随时拍板叫门,因为都是老街旧坊,店主不急不恼。
南街的小卖铺基本一个样,整个小铺里显得黑不隆冬的,虽然旧倒也干净。熟人进了小卖铺,掌柜子就热情打招呼、抬杠、伴嘴,生人进来上下打量、大眼珠了乱转,仿佛在想什么?还没话搭啦话的问:您是不是新搬过来的。
小卖铺给南街人疑难的生活带来了极大方便,回忆起来即感慨又有些辛酸。
胡同里再有就是推车卖菜的,那时投机倒把是个很严重的罪,由于他们有个公字,于是他们大声的喊,玩命的吆喝。就像侯宝林大师说的相声一样。
香菜、辣芹椒唻,沟葱、嫩芹菜、扁豆、黄瓜加东瓜、卖大海茄、卖萝卜、胡萝卜、便萝卜,嫩芽了、香春穗了、好韭菜……
回民胡同的王大婶[我小学同学的母亲],我家对门儿的姚三巴巴,还有刘菜园上坡的谭大妈。再有记不得姓什么了。
王大婶面善、快人快语、好和熟人打哈哈儿,称好了菜,见买菜人掏兜拿钱时,便对卖菜的人不紧不慢的乐着说:
您带着那?
带着您呐。
没带着也行啊,您把菜您留下。
玩笑脱口而出、幽默无时不在。
姚三巴巴倔,不许买菜的人挑三拣四,他总对买菜的人说:他上菜时去得早,菜是精心挑的自然强,意思是差的,都比那几个卖菜的菜好。不让人挑菜,自己上菜时挑,可见三巴巴的性格。
姚三巴巴更不许小辈儿跟他没大没小,你我他仨的。遇上狗怂王八蛋,椤可买卖不做,也要教育你几句,南大街这样做小买卖的几乎没有!蝎子拉屎独一份,为此三奶奶没少着急。
总之各有各的脾气,他们走大街串小巷,推着木制的、长长的双轮车,车上放着几样从东关菜站批来的时令莱,上坡拉着、下坡拽着。人多推着、人少歇着……
南大街上有:送莱、送货、送棉子皮的大马车。胡同里有:送奶、送煤、推车卖菜的人力车。时常还有乡下进城掏粪、拉垃圾、拉河泥的手扶拖拉机。
小卖铺和推车卖菜者,是街道合作社性质的,归街道办事处管理,业者是公私合营前的小业主,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基本消失。究其原因是业主岁数大了,干不动了或者病故,再有就是文革房落实了房屋政策,向原房主归还了产权。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以前,南大街五行八作,干什么的都有:打麻绳的、干黑白铁的、修鞋的、送水的。
拣红薯分担家里粮食紧张的、打草卖钱贴补家的、也有扛把铁锨帮人干活儿混口炸酱面的……
最祸害人的行当就是纺石棉,起初在家纺,很多人家中有政府免费发的纺车,老少上阵,什么上拐呀,刷线呀,后来集中起来,就在现在的马家胡同居委会的回民幼儿园内。很多人根本没有防范意识,得病后很痛苦尤其上了年岁,出气费劲儿、老喘。石棉肺造成许多人的不幸,尽管政府后期尽全力救治,但我知道的更具体,具体到个人,眼睁睁见过街坊熟人因得这种病而受过的痛苦。
南大街它没有东大街那么宁静,它人声鼎沸,众人喧哗。它和西大街相比有太多的店铺,商业繁华。
提起十八个半截儿胡同,有太多的话想说,有太多的感情想表达,对于五零后的我来说,南大街十八个半截儿胡同不仅仅是我居住和生活的地方,它留给我更多的是儿时快乐的回忆!
最值得庆幸的是,由于南大街老房子太多,还有其它一些原因,改造起来相当困难,所以通州区危房改造还没有涉足这里,在通州区日新月异的建设时代,南大街有幸得以保留实属难得。
在日渐逝去的老旧胡同里,在高楼大厦未到之前,带着儿时脑中南大街的模样,到胡同的犄角旮旯去走一走、看一看,才能有着现在快速社会中你体会不到的那种温馨和回忆。
当下的南大街是一条简陋沧桑的街区,胡同里的低矮的民居变化不大,后房山上大多都被贴上或写上各式各样的广告,有不少又被涮上灰粉遮掩住。
院子的门口抬头望去,挂着很多块电表的小箱子,有多少电表就表示这个院孓有多少住家户。
停在胡同里的各种车,堆在路边的破木头,晒在晾衣绳上的衣裤,显得杂乱无章。所有的院子也大多是见缝插针盖满了小棚子,门洞内、院子里只剩下很窄能过人的小走道。
台阶上或多或少堆着取暖的蜂窝煤,冬储的大白菜。冬天大部分南街人还烧煤。整个南街衰老破落,更有道不尽的沧桑。
但不管今后你变成怎么样,我将永远把你记在心里!
感悟后记
曾经稚气未脱的我,如今已变成六十多岁的老人,回想起儿时的往事,总有太多的感慨,我童年的时光曾在这里度过,对这里的一切都留下了深深的烙印,令我一生铭记。
往事虽离我越来越远,可往事越来越清晰,往事它不会消失,往事也不会走远,往事如昨。
2022年9月8日重新整理
作家马永深,笔名马工,男,回族,出生于1958年,北京通州区南街人,曾就读于北京市通州区第六中学,高中毕业后在通州区宋庄镇小杨各庄村插队两年。返城后在北京日用化学二厂工作,现已退休在家,专写一些地小事俗的小文章,发表在各公众平台上,供熟悉且喜欢的人阅读。著有《重拾南街记忆》一书。多次获得文学大赛相关奖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