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名字和历史上著名的皇家捺钵苑囿延芳淀同名,纯属巧合,又深感三生有幸。带着一份好奇,我翻开了这片土地厚重的历史,追溯一段封藏已久的岁月。
现在的北京是个水资源匮乏的城市,在远古时代,咱这儿可全是水。几千年来,黄河经常决堤改道,最北到了天津,最南达江苏。黄河携带大量黄土高原的泥沙注入海河、淮河及其他河流,因泥沙沉积留下大面积的冲积扇,华北平原逐渐浮出海面,在西周时代形成内陆湖,汉唐时绵延千里的雍奴薮水面不断淤散,到了辽初,演化成众多大的淀泊,延芳淀是其中一片比较辽阔的水域,主体淀泽位于今通州区南部,也就是漷县、马驹桥、永乐店、台湖、于家务镇一代。
三山环抱的北京,古称幽州、南京、燕京、中都、大都等,处于华北平原最北端,一直往北,过了几个隘口就是茫茫草原,苍苍大漠了。
骁勇善战的契丹人一度是草原霸主,契丹人最初分布在辽水流域以北,后来人畜兴旺,一点点向南推进。广阔的中原大地繁荣富庶,土地肥沃,没有粗粝的风沙,也没有彻骨的极寒,契丹人觊觎中原不是一天两天了,大仗小仗没少打。
清泰三年(公元936年),石敬瑭和老东家反目,起兵反抗。他自知兵力不是后唐大军的对手,就向辽太宗耶律德光求援。辽太宗比石敬瑭小10岁,石敬瑭恬不知耻地称他为爹,还承诺事成之后,把燕云十六州割让给辽国。
从天上掉下来的儿子,辽太宗不稀罕,儿子送上的厚礼可是他梦寐以求的,自然是痛快地笑纳了。辽太宗亲率5万精锐骑兵杀进中原腹地,把石敬瑭扶上后晋的皇位,随手把燕云十六州收入治下,这一举两得的买卖双方皆大欢喜。
燕云十六州就是今北京、天津北部、河北北部、山西北部的广阔地区。中原王朝失去了北边和西边的崇山峻岭,也就失去了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门户大开,处处陷于被动,再收复燕云十六州就是430年以后的事了。从此,燕云十六州和石敬瑭的名字紧紧联系在了一起,他也因此背上了永世不灭的骂名。
契丹最初是一个游牧部落集团,骑着骏马,赶着牛羊,居处无常。农耕民族和游牧民族的生产生活方式迥然不同,占领了燕云十六州后,辽太宗为了更好地治理国家,实行南北面官制度,就是契丹与汉族分治,汉人为南面官管理,契丹人以及其他民族为北面官管理。这一国两制,顺民心,称民意,燕云十六州得到了快速发展。
逐水草而居,车马迁徙,四野为家,契丹人的这种生活习俗演变成了皇家独特的政治制度和捺钵文化。捺钵,契丹语是行帐、牙帐的意思,是契丹国君主出行时的行宫。“春水秋山,冬夏捺钵”合称“四时捺钵”。辽国有五个都城,上京是首都,其他四个是陪都,辽帝很少在上京停留,一年四季,他不是在各处捺钵,就是在捺钵的途中,届时所有契丹大小内外臣僚以及汉人宣徽院所属官员都会同行,陪同皇帝在游山玩水中处理政事,沿途接见各国的使者。“行营到处即为家,一卓穹庐数乘车。千里山川无土著,四时畋猎是生涯。”这首苏颂写的《契丹帐》,就是辽人潇洒生活的写照。这说走就走的旅行,工作游乐两不误,着实羡煞嵌在996、985里的现代人。
自打幽州并入辽国版图,耶律德光就把它改名为南京,并且升为陪都。皇帝不但在这里处理政务,演练水战,巩固边防,每年春天还会来此巡游渔猎,曾经荒僻的幽州边塞一下子成了人气充盈的宝地。
延芳淀水草丰美,芦苇茂密,野花遍地,景色清幽。每到春秋两季,北上、南迁的候鸟在延芳淀歇脚、捕食,这里就成了天鹅、大雁、野鸭的天堂。夏天和秋天,则是处处花开,接天连日,芦花摇曳,菱藕飘香。“鹰击长空,鱼翔浅底”“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诗里的景色移植到现实中,更是处处生辉,随便取个景就是写真大片。难怪辽国一得到燕云十六州就把延芳淀作为捺钵之地,而且国主、皇族、群臣,在这里各有分地,草树繁花间一座座行宫、寺庙、私家园林拔地而起。
和延芳淀一同迎来高光时刻的还有漷县,漷县在汉代叫霍村,位于延芳淀北部东畔,登高远眺,柳岸怀烟,荷花映日,天水茫茫尽收眼底。优越的地理位置,使她成了皇家捺钵的大本营,著名的长春宫、神潜宫就建在这里。霍村先是升制漷阴镇,辽太平年间又升制漷阴县,元末漷州的州治又从河西务迁到漷阴镇,虽然时间很短,不足50年,但是也足见这个弹丸之地在当时统治者眼里的重要性。
每年正、二月,春寒料峭之时,从南方远道而来的天鹅成群地落在延芳淀,休整十几天后再继续北飞。每到这时,皇帝的行营也会浩浩荡荡而来,绵延数十里。漷阴镇的垄岗高地上,皇帝的宫帐和臣僚、护卫们的营帐林立,旌旗烈烈。鹰师架着海东青出场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大戏即将上演。
在辽代玩鹰是地位的象征,官吏中只有达到一定的级别才有资格玩鹰,被称为“万鹰之神”的海东青理所当然成了辽代的御用狩猎工具。宋代顾逢有一首诗,写的就是海东青:“相传产海东,不与众禽同。两翅飞腾去,层霄顷刻中。转眸明似电,追马疾如风。坠得天鹅落,人皆指远空。”海东青出自辽东,是中型猛禽,鹰中的极品。海东青有纯黑色的,也有纯白色的,还有胸部带褐色或者灰色斑纹的。它模样神骏威严,目光如炬,爪子坚硬有力,飞得又快又高,动作迅捷如闪电,耐力还特别强,天生是捕猎的好手。
据《辽史•地理志》记载:“生女真东边濒临大海(日本海),那里盛产名贵珍珠。北宋末年,开封上流社会奢侈无度,皆以从契丹输入的‘北珠’为贵。其实契丹的‘北珠’得自女真。”有一种天鹅专门吃这种珠蚌的肉,把珍珠一同吃掉,海东青又特别喜欢吃这种天鹅。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契丹人就利用这对天敌之间的关系,借助海东青采珍珠。海东青一捉到天鹅,人们就迅速赶过去,用刺鹅锥撬开天鹅的头盖骨,取出鹅脑喂海东青,让它有足够的体力再去捕天鹅。人们再割开鹅的嗉囊,取出珍珠。
老北京人常说“熬鹰”,就是熬夜的意思。追溯起来也与海东青有关。从自然界捕获的海东青野性十足,只有经过严格的驯化才能供助猎之用,这就需要“熬鹰”,几天几夜不让它睡觉,磨掉野性,再通过“过拳”、“跑绳”等训练,让海东青懂得听鹰师的指令,最后再“勒膘”,刮出鹰的肠油,让鹰饥饿,但肌肉强健,便于捕获猎物。“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能通过这从内到外重重考验的鹰凤毛麟角,据说十万只鹰里才能驯养出一只海东青。
海东青捕天鹅是延芳淀春捺钵的重头戏。《辽史·地理志》描绘了这个盛大的场面:“国主春猎,卫士皆衣墨绿,各持连锤、鹰食、刺鹅锥,引水次,相去五七步。上风击鼓,惊鹅稍离水面。国主亲放海东青鹘擒之。鹅坠,恐鹘力不胜,在列者以佩锥刺鹅,急取其脑饲鹘。得头鹅者,例赏银绢。”成群的天鹅在碧波粼粼的水面上游弋觅食,姿态优雅,叫声悠扬。微风拂过,吹起洁白柔软的羽毛,也吹皱了一泓春水。在这静美安闲的画面中,皇帝带着群臣悄悄来到延芳淀东岸的放鹰台上,一排排海东青站立在鹰师的胳膊上,绣花锦帽蒙住了眼睛,只露出尖利的喙。鹰师们挽绦于手,只等着皇帝亲自扯动丝绦,放飞海东青。
悄悄潜伏在上风岸边的卫士们看到皇帝发出的信号一同敲响锣鼓,“赶仗”的卫士们摇旗呐喊,震天动地,惊得水上、草丛和树林里的飞禽走兽四散奔逃。体型硕大的天鹅笨重地扇动翅膀,夹在各种鸟雀间仓惶逃窜,声声哀鸣划破长空。此时,一只只海东青从放鹰台上凌空而起,循着天鹅的叫声,飞到猎物的上方,一个俯冲,张开利爪抓住天鹅的脖子,再用尖利的喙猛啄天鹅的眼睛。在延芳淀出没的大天鹅有四五十斤重,海东青最重的也只有四斤左右。天鹅生性温和,而海东青勇猛顽强,动作迅捷有力,招招致命,像个训练有素的特种兵。海东青以小博大,攻势凌厉,天鹅且战且逃,羽毛纷落,叫声凄厉。它们从空中打到水里,扑棱棱水花四溅。一到水里,天鹅顿时落入包围圈,水边早已备下了快船,军士们快速把船划过去,拿起刺鹅锥朝着天鹅的头部刺去,取出鹅脑犒劳海东青。没捉到天鹅的海东青也会得到一份鹰食,但不是鹅脑。皇帝和群臣们仰着脖子看一场弱肉强食的现场直播,叫好声、欢呼声响成一片。
鹰师们的呼唤从今张家湾前青山村北的呼鹰台上飘过来,借着水传出很远,海东青听到熟悉的声音匆匆飞往呼鹰台。这边鹰师们带着自己心爱的猎鹰赶往位于今永乐店镇德仁务村的晾鹰台,为海东青医治伤口,梳理羽毛,洗刷血迹征尘,放到鹰架上晾晒羽毛,那边打扫战场,清理猎物,论功行赏。
每年春捺钵猎获的第一只天鹅,皇帝都会以鹅荐庙,然后举行隆重的头鹅宴。炊烟升起,君臣头插鹅毛,吃美食,饮美酒,歌舞助兴,延芳淀又恢复了恬静祥和的模样。
延芳淀是个自然博物馆,出没的飞禽走兽有数百种之多。天鹅飞走了,春捺钵还要继续,钩鱼射雁,猎野猪捉野兔……天上飞的,地下跑的,水里游的,一年四季都有丰沛的资源供皇族、群臣捺钵之用。打猎是先人的生存之术,是他们征服自然的方式,他们在捺钵中得意地证明人类是万物之灵。
捺钵文化一直延续到了金元两朝,延芳淀也一直是皇家的游猎场,只是由于潮白河、永定河的洪水泛滥,泥沙淤塞,烟波浩渺的延芳淀逐渐分解成了几处小湖泊,分别是南辛庄飞放泊、栲栳垡飞放泊、马家庄飞放泊、柳林海子等。皇帝对这片水域的偏爱依然如故。《元史·兵志》云:“冬春之交,天子或亲幸近郊,纵鹰隼搏击,以为游豫之度,谓之飞放。”
定都北京后,元朝皇帝围绕着这片水,建起了自己的宫殿。据《读史方舆纪要》)记载,“柳林,在县西。元至元十八年,建行宫于此。”柳林行宫周边多水泽,又“建七十二桥以渡”。行宫内仅大树就有万棵以上,可以想象规模之大。元朝皇帝经常驻跸于此,渔猎游玩,也办理朝政,许多圣旨都落款“柳林里写来”。元末,柳林行宫毁于朝代更替的战火,恢宏雄伟的皇家建筑群也湮没在了历史的烽烟里。
延芳淀逐渐演变成沃野良田,漷州也降为漷县镇,岁月带走了琼楼玉宇,人间的烟火气更浓,神潜宫变身今天的神仙村,柳林行宫衍生出了现在的牛堡屯,寻常百姓踏着先人的遗迹过着寻常的日子,延续新的生命接力。
延芳淀曾经的辉煌盛景荡漾在史书上,引得无数后人一次次以文字为舟楫穿梭于那片广袤水域寻古探幽。
值得期待的是,占地1480公顷的延芳淀湿地公园正在重建,从榆林庄闸至北京市界,一幅生态画卷徐徐展开,草树葱茏,鸟语花香,风卷绿波,古韵悠然的延芳淀将重新复活。这片天高任鸟飞的泽国,将是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天堂,没有海东青,没有捕猎的队伍,只有“万类霜天竞自由”的优遊自在。
作者简介:
李延芳,女,生于1976年,大学,居住于北京市通州区张家湾。中国残疾人作家联谊会会员、北京市通州作家协会会员、辽宁省散文学会会员、河北省采风学会会员,北京市残联《挚友》杂志通讯员。
李延芳,2004年被评为通州区“十大杰出青年”;2005年被评为“通州百颗星”;2010年评为“通州青年榜样”;2011年被评为“北京市自强模范”;2015年评为“通州榜样”;2018年评为“北京市民学习之星”。
2010年12月3日在国际残疾人日当天,央视七频道举办了《隐形的翅膀》大型助残公益晚会,李延芳作为嘉宾,讲了自己致残后的感人经历。
李延芳12岁患类风湿性关节炎,全身关节僵直变形,失去行走和自理能力,被迫终止学业。
她克服病痛,拿起笔开始文学创作,从2001年至今,她在《挚友》《运河》等诸多纸媒和网媒上发表小说、散文、专访等各类作品数百篇,在通州文联的支持下出版了两本小说《乡间古瓷》《血色年轮》和散文集《隔岸观秋》,在市残联的支持下出版散文集《生命如花》。李延芳用一只变形的手敲击键盘,于方寸之地敲出了人生的况味与价值,敲出了一片新天地。
2009年,她通过高等自学考试,取得了北京师范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的毕业证书,以文字为砖石重建自己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