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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最后时刻
作者:孟琴锋

           2022918,农历八月廿三。入秋的北方早晚已透凉意,但中午的阳光仍然比较热。父亲生命的最后十二时辰,在这样矛盾的温度里悄然展开。这个晚上是父亲在世的最后一个夜晚。910分哥哥送走了最后来探望的孙少勇,便去后院粉刷墙面,以备不时之需,10点来钟弟弟回来见父亲状态平稳,便在客厅的沙发上睡下。我独自光着脚倚坐在老人床头,目不转睛的注视着风烛残年的父亲,思绪万千。他的胸前犹如一张褶皱的纸一起一伏,状态也异常平稳、安详,犹如狂风中那一点摇曳的烛光,随时都有被吹灭的危险而没有了丝毫抵抗的能力。

借助灯光,无意中看见了老人眼角下的盈盈泪水,又看了一眼被癌症折磨的瘦骨嶙峋的老人,顿时情难自禁,泪如泉涌,此刻,我没有读懂他的内心,但大概也感觉到自己大限将至,是对儿女的不舍、家庭的眷恋,也许还有些许后悔。

午夜,冥冥中感觉老人来日不多,便拿出桌子上的手机拍下了父亲生前安睡的最后一张照片和墙上滴答的钟表,由于我们朝向相反,可惜只拍到了我的两条腿。

半小时后,哥哥回来,我给父亲往上拉了拉被角便回隔壁屋睡觉了。凌晨三点多,听见父亲的咳嗽声,便急匆匆过来,见他们俩一边询问父亲的症状一边无意识的拍打着父亲的后背,我知道他此刻很疼,便不情愿的将早已准备好的吗啡注入了他右肩的三角肌,几分钟过后,父亲又恢复了平静,我熟练的测量了血压心率和体温,344分将编辑好的信息发到了寄予希望的“健康通报群”,便扭头出了房间。此时恐怕只有我听到了父亲那微弱的心音和极不规则的心跳。

或许是神经衰弱,亦或是精神紧张,我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四点多又走进父亲房间,半睡半醒的他向外摆摆手,示意他没事让我去睡觉,我原地略微停了一会儿,又贴近他的脸问了一声,他却搂住了我的脖子,我埋着头还没等他说话,泪水便滴在了他的脸颊上,只听他轻轻叹了口气说:没事睡去吧,小儿!有谁知道,这竟然成了父子一生中的最后对白。

清晨,一如往常的煮了鸡蛋、热了牛奶,我知道他一个星期都不能正常进食了。然后拿起热毛巾盖在了父亲脸上,和往常一样给父亲擦脸、擦手,略显异常的是他主动提出要刮胡子,虽有点疑惑,但还是拿起了剃须刀,唯一不同的这是他一生最后一次洗脸。

七点半那样子,他捂着胸口说气短胸闷,两个姐姐坐在床头安抚着老人,我把令舒、异丙托溴铵和特步拖林药物注入到雾化机的储药盒,把呼吸器戴在了父亲的头上,打开了雾化机。两分钟左右,症状得到缓解,806分我把写有呼吸困难、心脏出现间歇性停顿的信息连同身体其它指标发到了健康群,谁也没想到这是父亲的最后一次健康通报。

我吃完早饭,便和两个姐姐守在父亲床头,凝神注视着他的每一个细微变化,触摸着微弱的脉搏,心里一阵酸楚。910分父亲对大姐说,扶他起来坐会儿,二姐在床上,我坐在床沿儿,大姐慢慢的把父亲扶起来,932我看见父亲的脸色有点微微发绿,开始大口大口喘气,在我掌握的医护常识中没有见过这个症状,便赶紧拿起手机想拍个视频发给石家庄的医生,此时父亲嘴角流出一点口水,只见他半睁的眼睛黯然无光,白色部分出现了灰色,大姐赶紧把父亲放平,我赶忙摸了一下他左手的脉搏,赶到十分诧异,竟然没有了,颈动脉也没有了,我迅速拿起听诊器,不停抖动的手再也没有听到心房的任何声音。这是大姐喊道:“别听了,咱爹没气了”。我慌乱的让小克去喊人,原计划来输液的医生走进院子,用手摸了一下颈动脉,宣布了父亲生命的结束,父亲一生的最后影像定格在了2022919935分。

此刻我走到窗前,指尖在讣告的字句间徘徊。清晨的露水打湿了窗外的野草。当按下发送键的瞬间,整个世界突然失声。

我转过身来,姊妹五个和赶来的大嫂、勤芬赶紧按照老家的风俗,为老人净面、更衣、做饭、烧纸,此时从四处赶来的亲人们往小院集合,我和小胡哥、崇崇去弟弟院里抬那张单人床,先把父亲的安放到床上,之后哥哥抬着左前,我抬着右前,好像大姐撑着黑伞,弟弟抬着右后,小胡哥抬着左后,在大家的簇拥下往灵堂走去,刚到院子中央,兰记哥和路雨哥过来找父亲聊天,见此情景,两人愣在原地。兰记哥先掀开盖头布,喊了一声“叔叔”便面无表情的蹲到了墙根儿,我们慢慢的把父亲安放在弟弟的北屋正厅,约10点许,家族总管命令胜雨哥点燃爆竹,向乡亲们宣告了父亲的死讯。

上午10点半小旭和小博从县城赶回,跪在灵前放声大哭,紧接着素芬、孟然、孟行也从石家庄赶回,随后第一时间,孙女小哲和东华也从无锡赶回。中午前后省民宗厅副厅长康志锋、省纪检委孟德建、省委老干部局赵恒先后打来慰问电话。第二天院子里搭起了7×6×3的灵堂,摆放好父亲的铜像、绿植和宁晋县总商会赠送的花圈和挽联,来接受石家庄宁晋商会、宁晋县政协领导等亲朋好友的吊唁,从第二天晚上由张力霞、张国俊、田秀芳、张路凯等组织的评剧爱好者,在门前为父亲去世义演。由此进入到为期六天的治丧阶段。

父亲去世的第二天晚上,我突然从睡梦中惊醒,大声喊道:爹,你怎么不回去啊?我拉着一个巨大的行李箱恍恍惚惚来到一条宽阔的大河边,河对岸是一片深不见头的类似白桦林的树林,眼见无法过去,转眼一条机械船出现在身边,开船的是2012年我因癌症去世的朋友王璟,船上除了他空无一人,他冷冰冰的问我,你去哪儿?我说:去找我爹。你爹在哪?应该在河对岸的树林里。那边没人,你回去吧。我去看看。这时船尾部站起来一个大约二三十多岁的男人,身材高大,眉目俊朗。他说:你跟我走,我带你去找他。过了河,却忘了拿行李箱,他从树上解开一匹白马,我骑了上去,却不见那个带路人。不久,密林深处出现了一个栅栏门,但没有围墙,很高的白墙灰瓦,却没有窗户,院内一男一女两位老人在石桌子上面坐着,女的很像我奶奶,她问我到这里干啥?我说找我爹。这时在白墙和西屋中间的过道里传出一个妇女的声音,急促的说,你别找了,赶紧回去吧,你爹去他姐姐家了,在山上冷的很。隐约间看到白墙灰瓦的后面是蜿蜒的山脊,我走出门,顺着白桦林旁边的河向东面走去。

一堂哀乐揪心肺,万种愁肠若雨天……

2022923日上午,低沉的哀乐、乡亲们嘈杂的声音和子孙们此起彼伏哭喊交织在一起,父亲被大家小心翼翼的从冰棺里抬出,装在灵车上,两个姐姐和我们兄弟三个坐在灵车的前排,按照当地风俗哥哥抱着骨灰盒,弟弟撑伞,我被瑞申哥扶到副驾驶的座位上,交待我在路过路口桥洞时负责撒钱,伴随着哀乐想起,上午9点许灵车缓缓启动,两个姐姐已泣不成声,哥哥和弟弟也在小声抽泣,我坐在副驾驶上木讷的在灵车经过的路口、桥洞向空中撒钱,后面的几辆车里便是她们妯娌三人和其他晚辈们。

马路两侧占满了人,乡亲们注视着灵车缓缓地离去,有的低声交谈,有的在叹息。约半小时时间,来到了县城唯一的老旧殡仪馆,围墙残缺不全,树木凋零,纸钱乱舞,哭声一片,瞬间的气氛让我头疼欲裂,火化工慢慢的把父亲抬到专用的车子上,推到火化炉旁让我们给老人整理仪容做最后的告别,那是父亲去世后,我最后一次看到父亲的面容,面色蜡黄,脸部消瘦,我用手扶摸着父亲冰冷的脸,刹那间浑身抽搐,手也在哆嗦,瞬间便放声大哭,小哲在右侧哭喊,小旭在后面哭喊,这时火化工过来说了一句什么,就被孩子们搀扶到活化间东侧划定的烧纸区,过来的家人们跪成一片,可能是连续5天的过度疲劳,一时晕倒了地上,侄子们手忙脚乱把我扶到一边休息,那时嘶哑的嗓子依旧哭个不停,因为离开这里就是永别,哥哥姐姐们反复劝说,强忍情绪在走廊等待父亲的骨灰,看到进进出出的逝者家属,触景生情怎么也控制不住自己,直到精疲力尽才靠在二姐肩上不停地抽泣。大约四五十分钟,骨灰被送了出来,看到哥哥手捧着父亲的骨灰,我不知道喊了一声什么就跪在了地上,回家的路上我把头狠狠地埋在胸前,再也没有作声。哀乐再次响起时,亲人们集中到门前,迎接父亲回家,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声:走时一个人,回来就是一把灰。这时哥哥把骨灰放在灵堂正中央的桌子上,可能是怕我出事,姐夫让人把我拉到后院休息,当我转身外走时,看到亲朋跪满了整个院子,哭声一片,走路的腿都在颤抖。

最后的一个晚上,表哥的儿子们过来守灵,彦平叔叔打发走帮忙的乡亲,站在灵前,浑浊的泪水在眼中打转,哽咽的说:明儿你爹就走了,没事的你们就多守会儿你爹,俺哥哥把你们拉扯大也不容易!那晚我在灵堂的沙发上呆呆的坐到了凌晨一点多,青青走过来说:叔叔回去睡吧,有我们呢。回到房间可能是身体不适,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凌晨三点又去了灵堂,默默地跪在父亲灵前,烧了一些纸钱,泪水如珍珠一样滴落在纸钱上,怕影响守灵的孩子们便没敢出声。烧完纸,自己走进灵棚凝视着父亲的遗像悲愤交加,守灵的孩子们也停止了玩牌,站在不远处看着也没敢上前劝说。

出殡那天清晨,侯口镇侯三村支书曹东君、营台村支书张会同等好友随行送到墓地,棺木入土的刹那,黄土也覆盖了父亲最后的痕迹。送葬的队伍在田埂上渐行渐远,只留下新坟孤零零立着,还有我们跪在路边上疲惫不堪的身影。入土后的第二天因为疫情,宁晋县全县封城。

两年多了,每到清明节、寒食节和祭日、春节都要到父母坟前烧纸祭奠,那种撕心伤痛至今不能逝去。

今年春节,照例回老家拜年,如往年那样去看望四奶奶和叔叔婶子们。四奶奶看我哭声不止,就拉着我得手问道:小儿,咱这是怎么了,有别的事吗。坐在一旁的松坤叔叔一边递过纸巾,一边擦拭眼中的泪水。别难过啦,都过去两年多了,人总会有这一回的啊。彦平叔叔一边抽烟一边说到。不知怎么回事,我今年春节再也没敢踏进父亲生前的三间小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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