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娟英 白 帆 著
关镇街并不算大,是一条东西约百余米的狭长街道。街上长居人口不足五千。街道两旁凡与人们生活相关的商铺、米行、饭馆、烧饼店、馄饨馆、布行、服装店、丝绸店、鞋帽店、杂货铺、药店、诊所、木匠铺、家具店、棺材铺、铁匠铺、农具店、白铁匠、箍桶匠等等,应有尽有;卖菜的,卖肉的,卖鱼的,卖蚕的,卖油的,卖米的,卖水果的,卖豆腐的,卖圆子的,卖雨具的,卖鞋袜的,样样俱全;吆喝声,叫卖声,讨价声,嘈杂声,一片喧闹;车流,人流,物流,熙熙攘攘,呈现出江南小镇繁华的景观。
桥头巷到关镇街不足半里路,穿过大鱼池河上的一座石孔桥就到了。下午时分,就听街上有人喊:“看,傻长宝来了!”
人们顺着视线望去,只见桥头街口上出现一个人,戴着毡帽,穿着便服,系着竹裙,趿拉着鞋,手里捏着一把铜质酒壶,走几步就喝一口。他的身后跟着一群狗,大小足有六七条。来人正是关长宝。他既是一个憨厚诚实,精明乖巧的人,同时又是一个生活随意,不拘小节,诙谐风趣,乐观自诩的人。他感觉活得很真实,很自由,很洒脱,因而心里常常很惬意。
那么,为什么人家从他叫“傻长宝”呢?
前几年,街上来个卖鸭雏的,长宝赶上了,他要买两只,于是,凑上去横挑竖拣,捏得小鸭呱呱叫。卖鸭人不高兴了,嚷道:“哎哎,我说伙计,你到底要不要啊?你这样横挑竖拣的,把我的鸭弄死了怎么办?”长宝不高兴了,说:“咦,你这个卖鸭的呀,怎么害怕人家挑啊?”
“不是怕挑,是你这样扒来拨去的影响我生意,你又不能全要。”“全要?”长宝看了看卖鸭人,又看看围观的人,说:“你怎么知道我不能全要?”卖鸭人愣了,瞪大眼睛,问:“你真能全要?“你先给我数数有多少只?”“不用数,我抓来就是有数的,150只,一只没卖呢,你要就全拿走!”“好啊,要,我全要!把车推到我家去,拿钱!”“大哥,真的?” 卖鸭人半信半疑,“你不是开玩笑吧?”“开玩笑?你问问他们,我是随便开玩笑的人吗?”长宝用手指着周围的人说。“大哥,不用问了,你是爽快人,我可得谢谢你呀!免得我在这里不知还要卖多久,开始我还以为你……”
“以为我买不起是不是?”长宝抢过话头,“拿下来,拿下来,走,到家拿钱去!”
说着,他便昂头挺胸大摇大摆朝家走去,卖鸭人推着车紧随其后。众人一片笑声,都说这长宝也太傻了,150只鸭雏,即使数量可靠,也不一定个保个都成活啊,怎么能全买呢。再说即使全买,也得往下煞煞价呀,太傻了,太傻了,真是个傻长宝!从此,这“傻长宝”的绰号就被叫了出去。其实,长宝心里有数,家门后就是一条关帝河,小鸭放在那里有鱼虾可吃,基本不用喂多少,大多数都能成活,用不上一年小鸭就长大了,到时候拿到市场上,能卖出十几倍的鸭雏钱,岂不划算!
关长宝平时喜欢小动物,什么猫啊狗啊鸡啊鸭啊猪啊羊的,都喜欢饲养。就说狗吧,他养了一条大黄狗,一条大青狗。狗又生狗,他都给起出了名字,如 “阿黄”“阿青”“阿黑”“阿白”之类,有时又喊“儿子”“孙子”“重孙儿”,而且训练有素,叫到哪条狗的名字,哪条狗马上就会过来听命。他养的狗一条也不送人,都自己伺候,久而久之,狗都成群结队,和他有了感情。没事的时候,他就带狗上街,嘴里喊道:“儿子,孙子,重孙儿,走啊,上街吃馒头去!”那群狗便忽地一下围在他身边,舔他的手,拽他的衣襟,他便带着狗来到街上,一边和熟人打着招呼,一边去馒头店买一包馒头,撒给狗吃。吃完馒头的狗和他更好了,更听话了,他一个手势,那大黄狗就把两只前爪从后面搭在他的肩上,跟着他一起逛街。他又喊:“孙子阿黑,开路!”那条小黑狗就乖乖地跑在前面领路,其它狗站成一排跟在后面,大青狗殿后。于是,一支人狗混杂的“队伍”浩浩荡荡,成了关镇街上一道独特的风景,引得街上的人都来观看。此时,关长宝心里也美滋滋地升起一种自豪感、满足感和成就感。
他养一只狸花雄猫,把猫阉了,那猫长大后就不跑出去交配,整天在前屋后院转悠,仓房里的老鼠白天晚上都不敢出来,也成了小女儿雅珍的一个玩物,经常抱在怀里,喂它好吃的。他养了一只公羊,也在小时候给去势,那羊就长得又高又大,像一匹小马似的,儿子大宝要到对岸城隍庙去上学,有时就背着书包骑着羊,喊着:“羊哥哥,送我上学!”公羊就驮着他,乐颠颠地跑去。
长宝乐观风趣,无论男女老幼,他都喜欢和人开玩笑。入冬的时候,可以捞糠虾了,他把网扎成大簸箕一样大,拴在长长的竹竿上,往肩头一扛,就来到了关帝河边,后面跟着十四岁的大女儿关雅萍,拎着一个竹桶。此时,正是糠虾鲜肥的季节,一网下去,就会捞到许多,然后倒进桶里。雅萍跟在后面,去捡掉在地上的虾,再放进捅里。邻居有个绰号叫“块头阿姆”的婆娘,长得很胖,她看长宝捞虾很是眼红,也弄了一个网,嘴里喊道:“长宝叔叔,我也跟你捞!”“好啊,那你快点!”长宝一边答话一边继续捞虾。“好哩!”那块头阿姆扛着网,拎着桶,一路小跑赶了过来。可是,她还没有跑到地方,长宝一弯腰拎起桶,领着雅萍大步流星就往送灯河走去。到了河边,把网甩下去,唰唰地捞上几网,见块头阿姆要追上来了,扛起网,又领着雅萍往大鱼池河奔去。那块头阿姆本来就胖,走路又慢,跟都跟不上,别说捞虾了,结果追了一下午也没捞到多少,而长宝却捞了满满一竹桶。气得块头阿姆朝他直翻眼珠,说:“你捞这么多,怎么不管我呀?”“谁让你跑得慢了。”雅萍抢话。长宝嘿嘿一笑:“我说块头,我也不知道你是真想捞虾呀还是要跟我跑着玩呀。”
“你个傻长宝!不捞虾我跟你跑来跑去干嘛?”块头阿姆气愤地说。“我还以为你这么胖是要减减肥呢。哈哈!”“你胡说!减肥也不会跟你去跑啊!”“那你要真想捞虾就不能这么跑,必须蹲在一个地方捞。”“蹲在一个地方?那都让你捞走了我还捞什么?”“笨呐。这河里的虾我能捞净啊?那拨让我捞走了,下拨来了你正好就捞着了!”“什么,虾还分拨?我哪知道啊,看你跑来跑去的,我也跟着跑!”“谁让你跟着跑了?我这不是想捞点大的嘛。”长宝指着自己的桶故意气她,“看,我这比你的又多又大。怎么样?”“你个傻长宝,大家都说你傻,我看你比猴儿都精,什么时候都不吃亏!”块头阿姆既委屈又半开玩笑地说。“算你说对了。凭你这句话,喏,把桶拿过来,我给你分点。”长宝大方地说。
块头阿姆乐了,说:“这还差不多。”急忙把桶拿了过来,长宝拎起桶就给她倒了三分之一,感动得块头阿姆一个劲儿喊:“谢谢长宝叔叔!谢谢长宝叔叔!”这回也不喊“傻长宝”了。这时的长宝便有了一种自豪的满足感,鼻下的两撇八字胡也翘了起来。
关帝河虽然不宽,但水清见底,河面上倒映着关家大院的三朝九间房子,粉墙黛瓦,巍然壮观。河畔植被繁茂,绿树成荫,垂柳、香樟、芭蕉、银杏、冬青等布满河堤两岸,树底下的河面上长着很多水草、水芙蓉和菱角花。每到初夏,花开十里,馥郁馨香,沁人心脾。河面上不时漂过来一条乌篷船,咿呀的摇橹声清晰可闻。
每年春天,巷子里以鲍航金、王根福、关长宝三家为主的富裕人家就花钱买些鱼苗放进关帝河里,等到过年的时候,河里的鱼就长大了,品种有黄鳝、鲤鱼、鲶鱼、鲫鱼、草根、白鲢、花鲢、青鱼、老头鱼等十几种。有时涨水,附近河里的鱼也冲到关帝河里来,有的鱼很大,大的有三四斤重,有的甚至有十多斤重,像个小孩似的。
入秋以来,下了几场大雨,水位上涨,关帝河里的鱼就多了起来,有时在岸上都能看见鱼在水里游动,掀起一长串的水浪。有时拿一棵树枝在水面上“啪啪啪”敲打几下,鱼就纷纷跳出水面,然后一网下去,就会捞上许多。到了过年的时候,鲍航金就会组织放鱼苗的这几家下网捕鱼,捕上来的鱼大家再分,往往是吃不了就送人,剩下的腌到缸里,能吃到明年。长宝的儿子关连忠和父亲学会了叉鱼,有时放学后,他就拿起一支长柄的钢叉,悄悄地躲在河边树后,看见鱼过来了,一叉刺下去,往往就将一条黑鲤鱼或大狗鱼叉上来,拿回家炖上后,全家就会美美地吃上一顿鲜鱼肉。
其实,块头阿姆真的说对了,关长宝是个粗中有细、擅长经营的人。别看他长得瘦小,田里繁重的活计做不来,可居家过日子,他却谋划安排得井井有条。比如,他学会了做豆腐,豆腐可以卖钱,豆浆留着自己家喝,豆渣用来喂猪和鸡鸭鹅狗,积攒起来的农家肥再送到田里肥田。又比如除了正常的豆腐外,他还做油豆腐、豆腐干、百叶豆腐等系列豆制品。做油豆腐和烧菜需要豆油,他就把大豆拿出去榨油,榨完油把油渣压成的豆饼拿回来,用刀削,或者用刨子刨成小薄片,再用小榔头捣碎,除了做饲料外,撒在田里还能肥田,长出的秧苗格外茁壮,打出的稻米也格外的香,这就构成了一个个良性的循环圈。在长宝的精心盘算和安排下,家里的东西没有浪费的,全都派上了用场。
俗话说“打铁撑船做豆腐”,样样都是辛苦活。尤其做豆腐,每天两点多钟鸡叫头遍就要起床,一般都是长宝的妻子殷小梅先起来推磨,豆腐坊里就响起了“呜呜呜呜”的磨豆声。磨好了,长宝和雇来的客师刘师傅才过来开始制作,豆腐坊里就响起了“嘎嘎嘎嘎”的榨床压豆腐声。长宝的豆腐做得好,因为他从不欺骗顾客,宁可多花钱去买盐卤,用盐卤点豆腐,点出的豆腐又白又嫩。不像有的人为了省钱用石膏点豆腐,点出的豆腐时间一长就硬邦邦的。他还会炸油豆腐,炸油面筋,做米酒。常常是喝了几口自制的米酒后,开始炸油豆腐和油面筋。每当要过年的时候,油豆腐和油面筋卖得都非常快,很多人到家里来批发,来晚了就没有了。这时,长宝就抱歉地说:“看看,今天来晚了吧?早卖没了,明个早点来!”“好好”,来人也就无奈而返。
豆腐坊里,刘师傅负责过包(滤)、煮浆、加细,而长宝只负责后两道技术性较强的工序即凝固(点豆腐)和成型,就是先打好耙,待脑花均匀下沉时停止打耙,开始点卤水。点完之后,蹲脑(静置)二十多分钟后,开始和刘师傅一起压板成型。他还会做豆腐干,把豆腐花、豆浆舀在一只只小薄包里,再拿榨床板压得很干,拿出来就是一块块雪白的豆腐干。如果想要红豆腐干,那就放在大锅的赤水里煮,煮完拿出来就是红色的豆腐干了。他还会浇百叶,盐卤百叶,动作娴熟,一铜勺一张百叶,不多不少,浇出的盐卤百叶薄薄的,匀匀的,非常好吃。就是百叶边,也常常被人要去。
长宝在街上租了一间房子专门卖豆腐。每天早晨豆腐做好后,妻子殷小梅就用车子推到街上的豆腐坊去卖,卖完后再下地干活。关长宝便回屋睡“回笼觉”。人说生活中快活之事莫如“回笼觉,二房妻,开江鱼,下蛋鸡。”能睡上一个“回笼觉”,别提有多香啦!
睡醒之后,已近中午,长宝开始吃母亲关孙氏给做的午饭,吃完饭,他便带着他的大狗小狗去街上玩。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长宝的日子都是这么过的。而每当夏天的傍晚,关孙氏望着全家人在外面围坐春凳一起吃饭的情景,都会露出欣慰的笑容。那时吃的都是农家饭菜,平时很少见到荤腥,如吃着二米饭,有个韭菜炒鸡蛋,就会吃得很饱。或者青菜拌饭,或者有个田螺炒青菜,就很不错了。如果再弄来几条泥鳅,那就鲜得不得了,饭也吃得特别香。遇到没什么菜的时候,长宝就拿过一个盆给雅萍说:“去,到那边菜馆里烧一碗汤。”过了一会儿,汤回来了,老远就嗅到汤的鲜味,全家人这顿饭就吃得特别畅快。
关孙氏除了做饭、织布外,主要就是养蚕,每年春秋两季。春蚕长得快,产量高,能卖上价。但由于家里只有一亩桑树田,不够蚕吃,只能养两张纸的幼蚕。每到这个时候,关孙氏就会安排大孙女雅萍带着两个妹妹去自家桑田里采桑叶,回来喂蚕。幼蚕吃完桑叶长得很快,三天小蚕匾就放不下了,要换大蚕匾了,而且要两个大蚕匾。这时,奶奶关孙氏就会喊:“阿萍、阿琴、阿珍,过来跟我替堂了(换蚕匾)!”
雅萍胆子最大,敢用手去拿蠕动的蚕。雅琴胆子最小,看那么多蚕在匾上爬,吓得直往后躲。关孙氏就说不要怕,它不咬人的。雅珍最小,胆子却不小,她上去就用手捏起一个蚕,蚕在她手里挣扎,她觉得很好玩,嘴里喊道:“奶奶,奶奶,看我抓住一个大的!”“快放下,一会捏死了!”
关孙氏拿着扫帚将吃完桑叶的蚕赶到一个新的蚕匾上去,将原来蚕匾上的蚕屎和剩余桑叶扫到地上。蚕屎是上等肥料,可以肥田,关孙氏让雅萍取来竹篮装进去,留着日后撒在田里。关孙氏很懂养蚕的方法,她养的蚕雪白雪白的,长势很快,成活率高。头面,二面,三面,然后是大面,大面之后再吃六朝,然后就可以放到山上桑树田里了。一周之后,蚕经过四次蜕皮就长大了,白亮白亮的,然后就开始吐丝,吐出的丝,长长的,细细的,晶亮晶亮的,结成蚕茧,结完茧就可以采下拿到市场上去卖了。卖蚕一般都是长宝领着雅萍去,卖完之后,蚕换了一袋子的银元,长宝就给雅萍买一个大大的烧饼,然后乐颠颠地一路丁丁当当地把钱拿回来交给母亲关孙氏。
说起养蚕,巷子里的大户人家王根福还养出了一段风流韵事。
王家为了赚钱,养了很多蚕。蚕匾根本放不下,就在院子里铺满家织粗布,把蚕放在布上,然后在布上架起跳板,人可在上面走动,以便及时给蚕喂桑叶,替堂等。蚕长得很快,光是家里的人根本弄不过来。于是,王根福就到外乡雇几个小丫头来做“蚕工”,就是专门来侍弄蚕的季节工。
其中一个乳名叫“莲花”的小姑娘,才十五六岁,长得秀气苗条,也聪明伶俐。她很快就学会了养蚕的一些方法,把蚕侍弄得很好,王根福很满意,就特意多给她一些工钱。第二年,莲花又应召而来,女大十八变,才一年没见,这丫头就出落得窈窕丰满,亭亭玉立了。王根福一看,喜上心头,表面却不露声色。莲花哪里知道,还是照样每天早起去采桑叶,回来喂蚕,几天一替堂,忙得团团转。
王根福常常到院子里巡场,一面指挥干活,一面动手操作。久而久之,莲花对东家王根福的敬畏感消失了,嘴里常“阿叔阿叔”地叫着,叫得王根福心里痒痒的。于是,在生活方面王根福对莲花就格外关心,工钱比去年又加了一成。莲花心存感激,觉得这位东家待人和蔼,心地善良,自己找对了地方。
一个漆黑的夜里,莲花睡得正香,忽然感到有点喘不上气来,一睁眼,发现有个黑乎乎的东西压在自己的身上,刚要喊叫,被一只大手给捂住了嘴,就听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低声说:“别喊,我是你叔,我喜欢你!”莲花听出是东家王根福的声音,她万万没想到东家会对她使出这手段。她想反抗,可是身子被压得动弹不得,东家的另一只手在她的身子上乱摸。这时,又听东家说:“别动弹,听叔的没错,只要你跟我好,你要什么我给你什么。”莲花无声地哭了,心想,我现在要的就是贞洁,你能给我吗?可是嘴又被堵着说不出来,只能听凭那只手的随意搓弄,她又气又急,又无力反抗,气血攻心,一下晕了过去……
第二天早晨,莲花没有像往常一样和大家一起吃饭,王根福的老婆派人去叫,回来说病了。“怎么会病呢,昨天还好好的呢。”王根福老婆半信半疑。“可能是睡觉没关窗子被风吹着了。”王根福嘴里说着,眼睛却不敢看老婆。“你怎么知道?”老婆的眼睛像刀子。“我这是猜的,没准很快就好了。”王根福敷衍道。
这天正赶上要给东院的蚕替堂,现有的两个人根本干不过来,王根福只好自己上手。间歇的时候,他来到了莲花的房间,百般说劝,又信誓旦旦,说以后会娶她给自己做小,让她不要难过,打起精神。最后说:“莲花,我的小姑奶奶,院子里替堂正需要人呐,你别看我笑话呀。再说,你时间长不出去,你婶子该怀疑你了,到那时没你的好。”
莲花抬起红肿的眼睛看了他一眼,问:“你刚才许的愿可都是真的?”“如有半句谎言,就让我被人拉去当炮灰,挨枪子!”王根福发誓。莲花这才下地梳头洗脸,也不吃饭,径直来到东院干起活来。第四茬春蚕出手的时候,莲花发现自己有孕了。她找到王根福问怎么办?王根福眉毛一扬,说:“能怎么办?打掉吧。”“什么?打掉?”莲花气得不行,问,“你不是说娶我吗?干嘛还要打掉?”“我那是和你说着玩的,人家不让。”“谁不让?你说!”莲花气坏了。
王根福用手往上屋指了指,意思是老婆不让,其实他是想拿老婆镇住莲花,让她老老实实被他牵着走。
“我去找她,看她怎么个不让法!”莲花说罢马上转身,却被王根福从后面一下子给抱住了,惊慌地说:“哎呀,我的小姑奶奶,你还真要把事捅大呀,饶了我吧,让我慢慢想办法。”
王根福有钱,后来就在关镇街上给莲花偷偷地租了一所房子。秋天的时候,莲花生下一个白白胖胖的男孩。王根福借上街的机会时常去看她。
时光若流水,转眼到了1935年,这一年,号称世界强国的英、法、美受第一次世界大战后经济危机的影响,抛出了一系列自我保护的绥靖主义政策,在客观上,给法西斯德国、意大利和日本提供了扩张的机遇。尤其日本军国主义占领东北之后,对华采取蚕食鲸吞政策,又先后策划了“河北事件”“张北事件”“华北五省自治运动”,迫使国民党政府先后签订了《何梅协定》《秦土协定》等丧失主权的和约,使得日本的侵华野心屡屡得手,继续向中国大陆内部扩张。这年1月,红军在长征途中举行了遵义会议,确立了毛泽东的军事指挥权。从此,红军逐步跳出国民党军的围追堵截,一路向西、向陕甘边界进军,率先举起了北上抗日的大旗。
这一年,关长宝一家最大的变化就是殷小梅又生了一个儿子,关孙氏为其取名关连兴,乳名“全兴”。早在七年前和两年前,关长宝、殷小梅八岁的大女儿雅萍和二女儿雅琴就先后出世,分别攀亲到西山租界桥和姚花栏,就是和那里的男孩订下了娃娃亲。但是雅萍心里不同意,她不愿离开镇上,一直没去。雅琴是作为童养媳住到婆家姚花栏那边的,这门亲事是双方的两个奶奶给做的主。
两年前,关孙氏六十一岁,年纪大牙齿都掉光了,她喜欢就着糠虾喝粥。这天,恰巧巷子里来了一个卖糠虾的老太婆,她是从自家卖糠虾和黄皮鱼的莽船上下来的,拎着一个装满糠虾的竹篮在巷子里边走边叫卖:“糠虾,新鲜糠虾,好吃喽!”关孙氏听到喊声,就领着雅琴出来搭腔:“都怎么卖呀?”“哦,老嫂子。我这都是新糠虾呀,你看,都摊在桑叶上的,一摊桑叶三个铜板,便宜的。”关孙氏仔细地看了看篮子里的桑叶糠虾,确实新鲜,而且不贵,就买了一些。后来,这个老太婆又来卖了几次,就和关孙氏混熟了,聊起了家常,而且越聊越投机。
“老嫂子,我呀前几年淹死一个孙女,跟你这个孩子同庚呀。我家的大娘子哭得不得了,都好几年了,现在一提起这孩子啊,她的眼泪还啪啦啪啦往下掉呢。我看你家的女孩子挺多的,能不能把这个女孩子给我们哪?这个女孩子挺温厚的,我喜欢,比我孙子阿贵小两岁,正好。”老太婆用手摸着雅琴的头,试探着问奶奶。
“嗯,这个……我们考虑考虑吧。我家女孩子是不少,但是这孩子还太小啊。”“哦,小没关系呀,我们大家不会亏待她的。你放心,让她先到我们家去,和我孙子阿贵在一起处处感情嘛,等到了十八岁,再给他们并亲。女孩子啊早晚要嫁人的,到时候现找可不把握。我们徐家呀是正经过日子人家,根本着呢,有房有船,还开着店铺,也是我们那里的上等户哩。你呀,打听一下就知道了。”
奶奶听了这话,心里高兴,觉得三个女孩子先出去一个也行。但是,毕竟原来与徐家不相识,需要了解一下才行。就说:“看你说的,我们这是一回生两回熟。这事呀,不是着急的事,回头我和孩子爹娘商量一下,争取把这门亲事做成,我看你这人心眼儿也挺好使的。”“哎呀,那太好了!老嫂子啊,我们先就说到这里,回头我来听你的信儿。”“好吧。”
就这样,两个老太婆通过买卖糠虾,就把孙女孙子的婚事给联系上了。后来,关孙氏通过一些亲戚帮忙侧面了解,感到姚花栏徐家确实是一个会过日子的上等人家。在姚花栏村,徐家有一条莽渔船,主要以打鱼捕虾为生,家里的条件还算不错,除了打鱼外,还在岸上开了一爿食品店,经营粉皮、面筋、豆腐、生肤面筋等等。两家定亲后,徐家就将雅琴接了过去,给做了一身新衣裳,还把她放在船头,给她剥甘蔗吃。甘蔗好甜啊,八岁的女孩就满足了。
一天早上,雅珍想二姐姐,家里就把她送到徐家呆几天。徐家阿贵有个妹妹,年纪与雅珍相仿。吃饭的时候,几个人坐在店下面的台阶上,雅琴坐在中间,左边是雅珍,右边是阿贵的妹妹宝琴。雅琴端着饭菜,拿着筷子喂他们,左边一口,右边一口。当她拿筷子夹起一块生肤面筋给左边的雅珍时,恰巧被阿贵看见了,说你给你妹子吃肉了,我妹子为什么没捞着肉吃?抓过雅琴就打了两个耳光。雅琴委屈地哭了,觉得在这个家庭中自己是受虐待的,趁徐家人不注意时,领着妹妹雅珍就跑回家来。
雅萍看两个妹妹受了委屈,问清原委后,就对雅琴说:“二妹你不要哭,阿贵有来的时候,看我怎么收拾他!”
过了几天,阿贵真的来了,是他的奶奶给送过来的,一是准备接雅琴回去,二是让他在这边先玩几天,沟通一下感情,也和未来的岳父家熟悉熟悉。阿贵在这里呆不住,就同雅萍姐几个到田里去玩。借此机会,雅萍就问阿贵:“阿贵,我二妹在你家时你打她了吧?为啥要打她呀?”阿贵说:“我打了。我就是要打她,也不为啥!”雅萍气不打一处来,张口骂道:“你个小瘪三,还挺硬气的。我再让你打?”一伸手,就把阿贵从田埂上推到了田池里。稻田池里都是烂河泥,阿贵开始没有防备,“吧唧”一声就跌进了烂泥里。他在里面费了很大劲才爬起来,当他刚爬到田埂上,雅萍又是一拳,把他打倒在田池里。阿贵依旧在烂泥里翻滚,扑通,滚得满身满头满脸都是臭烘烘的烂泥,像一个泥人,雅萍姐三个站在田埂上拍手大笑:“哈哈,你们瞧,他像是一个咸鸭蛋!”雅琴开心地说。“太好了,太好了,咸鸭蛋,真好玩!真好玩!”雅珍跳着脚嚷着。雅萍蹲下来,笑着问:“怎么样,阿贵,以后还打我妹吗?”“不打了,不打了。大姐姐,让我上来吧。”“一言为定,”雅萍严肃地说,“以后如果发现你再打她,我对你的教训要比这次还厉害!”“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阿贵告饶了。以后一直到结婚,阿贵真的没有再打过雅琴。
雅琴虽然八岁就到婆家做了童养媳,但因太小,有时也回家呆着,特别是娘家这边有大事小情的时候,有时一呆也是几个月的。雅琴今年也十二岁了,这次回来是大哥关连忠要结婚了,她这个做妹妹的,自然要参加大哥的婚礼,认认进门的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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