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桥的见证
父亲有时间也从他的办公室里走出来,在旧马路的高处、在我的乐园里透透空气,他的办公室距离不远,过了几十米的果树林就是。他一边散步,一边在抽着香烟,一边还看着我在这里练习打枪和投手榴弹。
在当时我们的口号是:“向解放军学习,要准备打仗”。
那时候,国际形势还是很紧张的,我们中学生在学校里除了学习,就是搞军训,还要在我们子弟学校工厂的树林里挖防空洞。
那时候,上级准备在阳泉挑选几个向父亲这样的、上过军校的后备役军官准备重返部队,当时,父亲也作好了充分的准备。我想,父亲为什么要教我射击打枪,要帮我搞军事训练呢!我想,在当时可能有他的想法。
父亲站在这旧马路上,看着西面远处的大山,他有时也皱起眉头看着眼前,眼前通过厂区的这条土马路,它是斜着从厂区南面的山后绕进来,然后通向我们现在站着的前面,那已经被废弃的旧桥上。
说来这座旧桥,现在看起来,在当时也建得确实够坚固的了,下面有八个拱形桥洞,全是“一疙瘩”水泥,不知道是什么缘故,桥面的横截面竟然成U字型,桥的左右两边离桥面是一人多高,有半米厚的水泥墙,能够遮挡东西两侧的视线,好像是替代了桥上的拦杆。但是要是根据桥梁史,桥的两边,不应该有这又厚又高的水泥墙,那要浪费多少的水泥和钢筋,应该有护栏才对。在当时不知道这样设计是出于什么考虑,为什么要这样建。
值于大桥的历史,将来还有待人们去考证。不过,多少年我都在想这个问题,也许,当时是日本人处于军事上的考虑,防止八路军来袭击这座大桥吧!也许是给这座大桥分上下两层,上可以过汽车,下则可以屯兵或当仓库。
在抗战时期,日本鬼子的车辆就是从这大桥上经过的,然后进入现在父亲工厂内的这一段土马路,绕过了正南面的大山,去昔阳,和顺等地,到我抗日根据地去扫荡。要是在当时,如果把这座桥梁炸了的话,日寇的南北交通线就有可能暂时的陷入瘫痪,日本鬼子往南的增援部队,也就能够暂缓的,到达我太行山根据地去扫荡,从而,使日本鬼子能够放慢速度,进攻我太行山革命根据地的步伐。
父亲在抗日战争中,曾经参加过著名的“百团大战”,“冶西的战斗”和“榆辽的战斗”等等,在这许多次的抗战中,都应该以这座桥梁应该有很大的关系,谁要是能够阻断这座大桥、这个交通线的话,父亲在太行山的战友们就能少牺牲很多,我们八路军在对敌斗争中,也就能够取得更大更多的胜利。
在休息之余,父亲也经常坐在旧马路旁的石头上,掏出香烟来,用火柴点着,边抽着香烟,边看着我在旧马路上拿着三八大盖枪练习刺杀和瞄准。一边还注目着以这条旧马路相连的那座旧桥,他不时地看着远处的太行山脉。他不知道国家在战备紧张的时候,何时能够重返部队。
此刻,他的心情又在想着什么呢?他一看到那熟悉的三八大盖枪,就想到了他们抗日战争的事情,他无时不刻地在想念着他的首长,无时不刻地想念和他朝夕相处多年的红军连长蒲大义同志,想念着曾经在一起深入敌后的武工队大队长查玉升师长,和386旅政治部的曾柯同志,想念他抗日战争牺牲了的许多同志。也十分怀念在1938年3月,曾经介绍他加入共产党的入党介绍人、牺牲了的陈万元同志,更无时不刻地怀念着他带出来的部队。
他想起在1938年3月的时候,他们129师386旅772团和其他的兄弟团,在神头岭的公路上设下埋伏,消灭日本鬼子的情景,当一千五百多个日寇完全进入了我方的埋伏圈后,我们部队按照统一发出的信号,从公路两边向敌人发出了进攻,顿时就在公路上把敌人打的分成了数段,日本鬼子在我八路军的严重打击下,慌作了一团,指挥失措,敌人四散逃窜。激战了半个多小时候后,日本鬼子才清醒过来,利用大车和死马做掩护,全力地进行反抗,但大部分被我八路军交叉的火力和手榴弹杀伤消灭,有一部分日寇窜入神头村后,凭借着民房负于顽抗。
父亲那时还是个新入伍的战士,在他的红军排长蒲大义同志的带领下,他们全排勇猛地冲进了神头村,勇敢机智地消灭了敌人,把剩余的日本鬼子全部赶出了村子,最后全歼了日军。父亲的排长,因此获得了刘邓首长颁发的银质奖章一枚,父亲所在的那个排,被誉为“蒲大义排”。
这次战役后,由于父亲在作战中表现得英勇顽强,被光荣的加入了中国共产党,他的排长蒲大义同志也升任了连长。
1938年5月29日,陈赓旅长率386旅七七一团、七七二团进驻河北彭城,在得知日军要袭击彭城后,在5月31日凌晨陈赓紧急召集各团首长,正在研究战斗计划时,忽听到彭城西南枪炮声大响,并接到战士的紧急报告,为掩护旅部首长转移,陈赓命令父亲所在的七七二团一营,正面阻击敌人,命令河州一营(抗日武装)进入东面山地。当陈赓旅部撤退到彭城东,西纸坊村后,又立刻命令先遣支队占领纸坊村南北两山高地,又一面调集七七二团两个步兵营向河州一营靠拢,向敌人形成包围态势。
日军进入彭城西街口后,突然遭到父亲的七七二团一营的猛烈阻击,战士们凭借屋顶、门洞、街巷杀伤敌人,日军立刻炮击城区。此刻,埋伏在东山的河州一营,扑向敌人,杀声、喊声、炮声响成一片,杀得敌人晕头转向,乱作一团。城内的八路军战士冲向敌人展开了肉搏战,冲锋号响起,七七二团两个营从左右两翼包剿过来。日军不敢恋战,仓惶惊慌失措地向城外撤退,当退到彭城西南黄土岗时,又遭八路军伏兵堵截,日军丢盔弃甲,弃尸南逃,行到莲花山又遭八路军追杀。
彭城一战,父亲和全连的战士,在蒲大义连长的率领下,他们连和兄弟的其他连战士们勇敢地坚守阵地,顽强的阻击了数倍的敌人,同日本鬼子展开了殊死的搏斗。
这一次战斗,从凌晨一直打到黄昏,消灭日军200多人,缴获战利品无数,由于四支队没有如期进入阵地,失去了战机,未能将日军全歼。这次战役史称“彭城大捷”,也称“黄土岗大战”。
在彭城大战中,父亲那个营为掩护旅部首长转移, 在他们连长带领下,顽强的阻击敌人,连长也身负重伤,但战士们魏然坚守着阵地,使敌人寸步难行,父亲在这次正面同敌人阻击战中,也身负重伤倒在了血泊之中。
由于父亲所在的八路军386旅,在抗日战争中是日军眼中的劲旅,所以日本鬼子在他们的坦克车上写上了“专打386旅”的标语。这就可以说明了父亲所在的红军部队是多么的顽强。
我在空闲时,曾爬上过父亲工厂南面的山顶,站在五十多米的山顶上,在炸毁的日本人碉堡前鸟瞰周边的地形,一条不到五十多米宽的河流,从解放后新修的大桥下缓缓经过。旁边那座旧桥,如今像僵尸一样,斜着静静地躺在新大桥末端的东南面,河流多年的改道,它如今已经不在主河道上,整座大桥已进入了父亲工厂的厂区内。
河的北端也有五十多米高的大山,南北大山直线距离有近五百米,北面的高山相距大桥要近一些,有一百多米远,南面高山相距大桥较远一些,也有近四百多米远。远远的看去,旧的大桥斜着夹在了南北两山中间。公路往北,通过大桥以后,就奔西而去,直通阳泉。在路况好的情况下,汽车从市中心不到一个小时就能达到桥上。在桥的南北大山上,当时都设有碉堡。从战略意义上来说,这里的地形确实在当时够险要了,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记得在文革前,不知道是哪个国家的外国人,快要经过这里的时候,突然他们坐的大轿车坏了,不得不临时改乘了大卡车。他们在经过旁边解放后新建的大桥时,那些外国人站在卡车上拿着闪光照相机,把这一代险峻的地形、和重要的工厂照了个底朝天,尽管是司机把卡车开的飞快。可见,这一代地形在当时多么的重要,当初谁要是炸掉这座桥梁,就可以完全掐断日本鬼子的南北交通命脉。
不过,看了这样详细的地形后,当初要想破坏这座桥梁真的是不容易,作为炸桥者是要付出巨大的代价的。
解放后,在这座旧桥旁边,政府新建了一个又宽又长的大桥,它的正南边的高山也被挖平,路也被打通了,不用解放前再绕山而行。但对于我来说,这一座旧桥更有它的深远意义和历史意义。
随着解放后这么多年,它还是那么的显眼。他的两头偏东和偏西,斜躺在新桥下面的边缘上,由于它已经不在了主河道上,下面的几个桥洞已成了父亲工厂的临时家属宿舍,在夏天到来的时候,里面是非常的凉爽,是工人们休息的好去处。当黎明前静悄悄的时候,邢台的那场大地震,波及到这个地区,这里又成了工人们抗震救灾时的临时防震屋。在我每一次上学,每一次的进城,推着自行车上这一段护坡,路过它旁边的时候,我,都要往右斜过头来,认真仔细地看它一眼,它的长短,宽度,它的形状,深深地扎根在我靑少年时期的脑海里。
我仿佛看见,看见了桥上还在悬挂有日本鬼子的旗子。我仿佛看见了两端桥上的碉堡旁,还有日本人端着带刺刀的步枪在桥头前,耀武扬威的站岗,老百姓在经过大桥的时候都要强迫、把手高高的举起来被接受检查。
我又仿佛看见了,在日本鬼子的军车上,架着机关枪,满载着军用物资,耀武扬威,一辆辆飞驰地经过大桥时,往南走的情景。
这座大桥虽然不是很宽,也不是很长,但它见证了当年的日本鬼子,是怎么样的从大桥上经过,去攻打和屠杀我太行山根据地的老百姓,它又见证了当年日本侵略者,把掠夺来的财物,又是怎么样的经过这座大桥,通过铁路轮船转运走,运送到他们国内的。
可惜这座大桥,就是这座日伪时期,非常坚固的水泥桥,在1997年的时候,在主马路加宽时,它作为历史的见证人,被永远地、永远地埋在了新马路的下面。以后再也没有人会知道它,以后再也没有人会提起它,以后更没有人会看见它。就是它见证了在抗日战争时期,日寇侵略中国的罪行,就是它见证了日寇去太行山抗日根据地扫荡,屠杀了我们很多的中国人的事实。
责任编辑:清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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