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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失在地平线的大集
作者:常忠魁

       一年一度的春节又快到来了。刚过“腊八”,和谐宁静的乡村就沉浸在浓浓的年味中,买鞭炮购檀香、请门神灶神财神、写春联贴窗花、杀猪宰羊炖鸡鸭、购年货,洗“地滴溜”泡腊八蒜…… 

      一过腊八,我就开始到附近的村里去逛一下热闹的大集,主要是买土特产“地滴溜”,也叫“醋滴溜”或“醋地溜”。洗净放在醋泡的腊八蒜里,吃肉类等油水大的饭食,就一口醋地溜,一口一个,真是清脆爽口,脆里含香,香里带酸。它也是很受欢迎的下酒菜。不过,这种土特产,收成小,农民们就很少有人种,几欲濒绝。这小小的土特产是地下根茎果实,不受农药污染。它的生长和山芋一样长在地下,形状和线锭轱辘一般大小,又像一个个亚腰的小葫芦,长度不到一寸,粗不过小拇指。到了年底,为了找到这个可口的小菜,我几乎找遍了附近村庄的大集,但都是扫兴而归。我的嗜好,每年的如愿以偿,都是在西军师堡村的年底大集上实现的。

      西军师堡村,相传因东汉光武帝刘秀的军师邓禹曾在此驻军而得名。村庄已有2000多年的历史。村里人口有5768人,属于邯郸县较大的村落之一。在这传承了千年的乡村大集上,你可以品味到原汁原味的年的感觉。享受到大年厚实的味道。吃着糖葫芦和大集上的小吃,这十足的年味儿,也为新年添上一抹欢天喜地的色彩。西军师堡村,到了年底腊月二十五以后,连续三天大集。从我老家到西军师堡村,仅有三四里路,为了享受阳光,凑堆儿结伴而行,彼此说着赶大集购什么年货的话题,边走边聊着今年的收成和来年的希望。那份与“年”黏合在一起的质朴与热闹,兴奋与期待,那一路的阳光,一路的笑语,一路的叮咚小溪的欢歌,荡漾在冀南大地的旷野。
     我对矗立在村东路南的一座古戏楼很有感情,她通过戏曲向乡人传承文化,渗透了朴质的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戏楼的对联是我在该村当教师时选编的对联,由著名书法家裴作银先生书写的行书(当时裴作银先生也在该村当教师)。古戏楼是上世纪八十年代中叶重新修建的。当时村支书把这戏台对联的任务交给我们二人来完成。我选编的对联是一副藏头对联:“唱字两个曰,曰喜怒曰哀乐借口传话,戯(戏)字半边虚,虚河山虚社稷动干闹戈。”每次赶大集进村时,我都要在古戏楼前伫立许久。
      古戏楼前,大街的北边是一座古庙,与古戏楼遥遥相对。古庙前就是大集热闹的开始。我们几个老伙计边吃着冰糖葫芦走着瞧着热闹,赶大集的万头攒动、人声鼎沸。这正是乡下农村过年的感觉,能感受到大家着急筹备年货,期盼过年的气氛,挺有置办年货的欢喜劲儿。这大集,让人们开始对年有了一些期待。赶集的人太多了,拥挤着走走停停,大街小巷到处熙熙攘攘的,百姓们都喜欢热闹,越热闹的地方越觉得喜庆。农村的大集有城里找不到的感觉,有的虽然什么都没买,但看到卖货的吆喝,买货的精挑细选,真的和城里不一样,心里就随着泛起别样而开心的情怀。
      你看,一伙伙提着小笨鸡的妇女,心情多么的惬意。买小笨鸡主要是看腿,腿细点的,尾巴红的,那才是是笨鸡,挺粗的腿不是真货。一拨拨披着一链链大蒜的老翁,围在旱烟烟丝的地摊前拼着烟丝的香,悠闲悠闲的心情。一群群围着吹糖人的孩子,又是那么的调皮。卖各式灯笼的摊位前也挤满了孩子。西瓜形、六棱形、方形、圆柱形、走马灯、孔明灯等纸灯笼和玻璃灯笼(没有电子灯笼)。一对对买“国俐羊“肉的壮年夫妻更是自信满怀,在羊肉架子前翻看着新鲜的羊肉是不是家里饲养的国俐肉。国俐,和山羊差不多,没有山羊大,小犄角刚露出头头儿,雪白的羊毛,叫声细小。肉色红里发紫,油少、膻味很小。而山国俐(即山羊)的肉色没有国俐肉色发紫,也没有国俐肉瓷实,当然没有国俐肉的味道鲜美而膻味小。而绵羊肉就更好辨认了,绵羊肉的特点是“夹丝肉”,即一层肉裹一层油,且膻味大。
      热热闹闹的十字大街,就是村庄的中心地带,是驴马牛羊鸡鸭鱼兔和猪肉等肉食品大卖场,现杀现卖不掺水不卖假。再往前行,靠着大街两边的尽是一眼望不到边的地摊,这和城市的市场大不一样。想购什么年货,一眼看到很远。自己织的粗布布袋翻着口露着的各种土特产,一大片满是这些:黑豆、豌豆、红豆、绿豆、豇豆,还有软枣、核桃、荸荠、栗子、花生、红薯、山芋,大葱大蒜红薯芡粉条、小米大枣红白萝卜,自家晒的柿饼、葡萄干,粉芡疙瘩,黍稷面丝糕粘糕等农产品年货,还有泡醋吃的地滴溜……,都是天然无公害的绿色土特产,要啥有啥,让人目不暇接,随你抓起来咀嚼品尝个够。
      大街上还有一段是锔盆锔碗卖簸箩、旋擀杖卖新席、卖鞭炮售大檀香、竞价的叫卖声、炫耀的爆竹声,卖年画的吆喝声,写春联的喝彩声,高喊比货的、低声讲价的,伴着袅袅的炊烟,融着浓浓的年味,荡着和煦的春风,合奏着过大年忙碌而欢乐的迎春交响曲,在村庄的上空萦绕回荡着。好一幅千年传统过大年的风俗画。农村的大集毕竟是热闹非凡的大集,洋溢着浓郁而淳朴的民风,延续着传统而古老的文明。
      乡村会有老树,穿越时间的沧桑,向现代人诉说一些什么。我穿过熙熙攘攘的集市中心,到了大街的西半部,又是一番独特的风景——槐抱椿。这棵千年的老槐树,是一棵老笨槐树,也叫国槐,树身很粗,躯体干裂,向阳的一面开裂着,有两大拃宽的大口子,从树身的上部一直开裂到根部,几乎是三面有皮,一面像是被掏空,就像一位饱经风霜的百岁老人,风烛残年依然枝繁叶茂,难怪人们把它视为神树。也许真的是上天的安排。不知啥时候从老槐树的肚子里竟长出了一棵嫩绿的小椿树,这棵小椿树生长特快,并且没有受到过一次的虫灾,连一个小小的蚜虫都没有生过,随着岁月的推移,渐渐的茁壮成长、旺盛起来,没有几年,就和老槐树一般高大,宛若母子相依为命,诉说着人世的沧桑变迁,年复一年地见证着几代人的风雨历程。虽然,是老槐树的肚皮开裂,椿子随着风雨飘落在树的肚子里,生根发芽,自然就会在老槐树的肚子里长出一颗椿树了。但是人们谁也不愿意去想,更不愿意去捅破这个谜底,却赋予了它神的灵性,它作为村里的图腾,一直被人们供奉着、敬仰着。每到年底的大集,槐抱椿树下清香缭绕、明烛摇红。大树周围是里三层外三层的善男信女们,拥挤着到树下烧香许诺,祈福来年的平安与五谷丰登。
      我在这个古老而有淳朴民风的村庄伴随着槐抱椿这棵神树,熬过了八个年头,它也见证了我八年的教学生涯。我吃住在这个古老而淳朴的村庄,与这里的父老乡亲、学生朋友结下了深厚的友谊,也算是半个村里人。今年,又到年底,又是热闹的大集日,我再次想去西军师堡大集上买我最喜欢吃的醋地溜,刚一想起,心里就像压了一块大石头似的沉重,又像是丢了什么重大宝贝似的失落,才想起西军师堡村已被整体拆迁,热闹的大集已经不复存在了。从2013年6月15日开始,四个月的时间里,千年的古村西军师堡,竟然整个村落已经从地图上彻底消失了!
       现代人把一个乡村铲除是容易的,动用现代化机械,一会就搞定了,令人担忧的是,一个乡村在千百年形成的文化传承,骤然被铲除,怎不让人心疼?我们如今居住在高耸密集的水泥森林里,浓浓的年味已经彻底淡化,淡化成一杯蕴含着苦涩味道的白水,失落的情怀中只剩下难以化开的浓浓的乡愁。
      乡愁,在我们这些每天还生活在这里的人,尚无法寄托,而那些远方的游子呢?心情就更不同了,深刻在他们心扉的还是家乡的老风景,如家乡的树,家乡的古戏楼,家乡的风俗……如果这些东西都消失了,远方的游子,就失去了对家乡的牵挂。
      淳朴的民风随风飘逸,一望无际的青纱帐消失的无影无踪,我的腊八醋滴溜也没有了寻处。还有槐抱椿,这个经历了一个世纪的百岁老人和古朴典雅的古戏楼,都在这次拆迁中未能幸免,这令我想起文革中的破四旧,“四旧”倒是破除了很多,“四新”迟迟建立不起来,以至于现代生活里诚信出现了危机,人和人之间缺乏真诚,民族文化的根脉,被说不出的东西消除了。
      还有乡愁,丝丝缕缕,缠绕着我的心扉,挥之不去,拂之还来。热闹非凡的浸润着浓浓年味的农村大集,永远地消失了,每当想到这里,总是隐约地心痛……。
 
作者简介:
常忠魁,笔名东方一君。河北省邯郸市人。河北省作家协会、河北省诗词楹联学会、省散文学会、省采风学会会员。作品主要发表在《散文风》《美文》《河北散文家作品选》《四川经济日报》《燕赵都市报》《邯郸日报》《邯郸文学》《新建安诗刊》《九月》等刊物。2012年3月出版诗词集《三春诗集》。2014年5月出版散文集《尘封的记忆》。2016年荣获河北散文30年优秀创作奖。同年,荣获河北省采风学会十佳作家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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