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太行山下我的住处很久了，心却依然留在江南的万年，留在万年那片被四月的葱翠所簇拥的白墙黛瓦，留在那一条条净雅古朴的小街，还有那一支支潋滟的小溪、那一爿爿日暮后的水田。我似乎把什么宝物遗在了那里，思绪经常沿着我在万年时的足迹寻寻觅觅，总觉着有一天我还会回去，把自己遗失在那里的东西再捡回来。

那是今年4月，应上饶三清媚女子文学研究会之邀，我与河北省采风学会的30位作家前往上饶地区采风。下火车后，彼方热情地安排我们一连走访了5个县市，看了很多名山胜地和文化底蕴深厚的古村老街，还参观了万年的“秀美乡村”建设成果。由于时值江南的仲春，所到之处皆飞云流水，莺歌燕舞，妙景奇风美得让人目不暇接，甚至有点眼花缭乱。一路下来虽然看的很多，记的很多，想的很多，然而，浮在记忆之海最上层的要属在万年县看过的几个秀美乡村了。越溪村古老的祠堂，社里村花园式的新居，白云村白云下的小街，星明村蒹葭摇荡的湖景，完全颠覆了我过去对“村”的固有的印象。

去过万年的人都说，去万年主要是看油菜花。然而，芳菲四月，我们到达万年的时候，这里的油菜花已经凋谢，原先有黄色点缀的山川田野，如今只余下满目的葱绿了。虽然少了油菜花的皴染，但是，万年是江南水乡，又有政府的刻意打造，所以村村寨寨照旧有它秀美的风致。单说簇拥在村庄四周的水田吧，它们大小不同，形状各异，或长或方，或高或低，一块连着一块，一方连着一方，每块田里都是满满当当、亮亮晶晶的碧水，水里是插上不久的稻秧，绿绿青青，聘聘婷婷，它们那样子好像不是长在土里而是漂在水中似的。晶莹的水田像一面面镜子，映照着它旁边白墙灰瓦的农舍，映照着房后的一座座青山绿树。南宋诗人翁卷曾用一首七言绝句来记录江南四月的情景：“绿遍山原白满川，子规声里雨如烟。乡村四月闲人少，才了蚕桑又插田。”他写的“白满川”就是指的白茫茫的水田。不过与翁卷不同的是，我在万年的乡下没有听到子规的啼叫，倒是在很多地方的水田里看到了白鹭群飞升天的诗境。青碧的水田里有洁白的白鹭点缀，画龙点睛般增添了稻田的几分诗意画情，那情那景至今犹在眼前。

平原地区一望无际的水田是一道风景，处在山谷丘陵地带的万年水田是另一道风景。万年的山不像北方的山那样粗犷险峻，也不像北方的山那样山石裸露，而是像面粉里掺和了绿色菜汁蒸熟的馒头、窝头那样，圆乎乎、绿茸茸的戳在那里，山体上下满是青翠，山峡里的一块一块的水田就围着这些“绿馒头”转，围着这些“绿窝头”转。有的水田从山峡里铺出来，高处窄，低处宽，一层一层的，呈现为梯形，远远看上去，真像靠在两山间的一副“水梯子”。有的水田围着一个“绿馒头”转，有的水田围着三四个“绿馒头”转，山上葱葱绿绿，山下波光山影，鸟瞰不知是山在田里，还是田在山里。走近这样的水田，若是赶上阴天还好，若是赶上头顶有蓝天白云，就让人分不清天上地下、水里山里了。因为此时的水田不仅倒映着它身边的青峰，还倒影着头顶的蓝天白云。站在乡间小道瞭望在田间弯腰劳作的人，她们似乎在田里、在水里，又像在天上、在云间那样离奇，那样不可思议。人在田间走，影在水里游，甚至在半山腰游，在山顶游，直到把我看得云里雾里，梦里魇里，好像置身于动画世界。

万年的村庄大都白墙黛瓦，依山旁水，村前是款款奔流的小溪和一方方碧绿的水田，村后是矗立的孤峰绿树和朦胧的浮云。远远望去，绿树掩映着白墙，云雾半遮着翠峰，几乎村村寨寨都是“浮云有意藏山頂，流水无声入稻田”的景色。

小溪不仅在村外的稻田里流淌，有时它们中的一支还会拐进村中，沿着小街古巷绕上一圈，然后淙淙出村又回到原来的主流。那天上午，当我们走进越溪村的时候，斜阳从耸起的瓦房顶射下来，街里显得很干净、空荡。一位婆婆正坐在被阳光梳理过的小溪旁洗锅洗碗，青碧的溪流从她脚下穿过，墙头上瞩目她洗碗的一只花猫，看见我们走来，倏地跑开了。一位挑着菜扁担从田里回来的妇女见到我们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半张着嘴憨憨地笑着，走了。不管外面的世界多么喧腾，农耕社会的悠闲与散漫在这里一如既往地延续着。不同的是，万年县在秀美乡村建设中，没有拆掉原有的老屋建楼房，然后逼着农民上楼，而是在保持越溪原有古风古貌的情况下，硬化了村里的道路，修葺了破旧的老屋，美化了一栋栋农舍，种下了一块块花园草坪，让人走进村里既感到环境优雅，又乡愁澎湃；既能领略时代的发展，又能找到儿时的记忆。我们在街里漫步，忽然一股浓浓的酒香把我们诱到一处院子。原来，这是一家传统的烧酒作坊，大铁锅、烧柴、蒸屉，酒坛子，烧酒工艺一如唐时那样原始。应主人之邀品一口老酒，味道纯美，意蕴悠长，我爷爷当年喝的酒就是这个味道。

村里如诗，村外如画，我们赞之叹之。但万年的县乡干部说，村容村貌如诗如画，那仅仅是一个外壳，仅仅是“秀美乡村”建设的一个方面。他们认为，“秀美乡村”既要有漂亮的外观，还要有丰富的内涵；既要有漂亮的外壳又要有以传统伦理道德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武装起来的村民，那才算得上真正的“秀美乡村”。在珠田乡珠溪河边，陪同我们的同志把我们带到一座临河而建的仿古建筑，这是他们建成不久的“珠田乡家风家训文化馆”这个文化馆以好家风、好家训、廉洁修身为主线，通过族谱、图片、文字向人们展示了珠田乡8个姓氏的家规家训，内容涉及孝悌、忠信、礼义、廉耻等诸多方面。通过建设这个文化馆，他们旨在把秀美乡村的外延和内涵结合起来一同发展，引导村民传承和弘扬本乡、本村、本族的优秀文化。他们的这一良苦用心，我们在社里村、白云村、星明村都有发现。在这些村，老旧的祠堂被修缮，满身传说的老树被保护起来，污损的墙面被粉涮后绘上了富有传统文化教育意义的图画，家家户户的大门口挂出了自己家的新家规、新家风，既警示自己又感染别人。

在我们结束了白云村的采风登上汽车返回时，天空忽然飘起了淅淅沥沥的雨，回头望望雨里雾里的小村，只见青瓦白墙的老屋、彩砖贴墙的新居在大树的掩映中影影绰绰，村边那条流淌的小河蜿蜿蜒蜒，村后山里的稻田起起伏伏，雨雾中的村庄、小溪、山野、水田如同水墨画般甜美而温润。

“望得见山、看得见水、记得住乡愁，留得住文化根脉”，这些秀美乡村建设的奋斗目标，万年县一一实现了。

2017年5月10日星期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