焊丝厂制造设备的事情订下来了,陈庆东告诉我现在可以开始画图纸了。我说在画图之前你和负责制造设备的工人一起去看看;听听焊丝厂对设备有什么需要改进的地方。
和我们一起去的工人是电焊组的组长沈强,他是庆东手下的干将。小沈是甘肃人,几年前在东泊村当了上门女婿,也算得上半个天津人了。小沈三十多岁,个子不太高,有一点秃顶,人很聪明,也很有悟性,身上还有着一股西北人的淳朴。
沈强从老家出来到天津打工已经有十几年了。现在他的技术水平,尤其是识图的水平已经不错了。其实我让他一起去看看,目的是让他看看实物,在以后制作起来心中有数,少出差错。我接触过许多优秀的工人,他们对文字的东西接受起来不太快,但往往对一些实物记忆力很强,可以说是过目不忘。这可能是他们大多读书时不太成功;而却能成为出类拔萃的能工巧匠的原因。
在宝忠的大哥郑厂长的陪同下,我们把设备仔细看了一遍。沈强默默地观察着设备,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有庆东在一旁指手画脚的不停地讲;张工,这个地方设计的不好,可以改一改,那个地方如果这样弄会更好。我听了只是微笑着点点头,其实我心里很清楚,仿造设备,如果客户没有提出具体改动方案,只有仿得越一样越好,改动不好就成了画蛇添足。而且我对这套设备并不熟悉,没有必要给自己找这个风险。
我问郑厂长,设备是按原来样子做还是有需要改的地方?他略微迟疑一下说,按原样做吧!我又问一句,设备有经常损坏的地方吗?,他告诉我,就是拔丝机水箱里的主轴和轴承爱坏,张工,您了有办法解决吗?我答道,好的,我考虑一下,可以想办法改进。
第二天一早我去了现场进行测绘。其实我的工作量还是不小的,毕竟是一条生产线了,大小有七八台设备。其中用于将钢丝拉细的拔丝机和焊丝打轴机较为复杂些,其余的辅助性设备就比较简单了。可怎么说这么多工作让一个人来完成,还是有点不太符合搞设计的常规了。这些设备我是第一次接触,而且以前从没有测绘设计过成套的设备;这还是第一次。我毕竟不是科班搞设计出身的,眼下的工作对我来说真是个挑战,好比是打鸭子上架了。不过我还是充满信心,相信自己能干好,而且必须干好。如果出现差错,造成损失,我自己也不会原谅自己的。
我先找一些简单的设备下手开始画,一天很快就过去了。我洗了手准备回去时,郑厂长过来对我说;老板吩咐了,让我们今天晚上请您吃顿饭。我忙说,不必了,谢谢你们。他听了说,一定要去的,我已经通知庆东他们了;这也是我们对您的一点心意。不过我心中还是挺高兴;我的小狗跟着我吃了好几天菜汤泡馒头了,也該给它改善生活了。
开始两天,有人开车拉着我去测绘图纸,后来我让他们找了一辆自行车,每天自己骑着去焊丝厂。有了自行车出行方便了,我开始对东泊村附近游览了一圈。从村西也就是靠着泊湖向北,是新建的别墅区,建好的和在建的有好几里地。
我骑着自行车,进入了别墅区;在各式各样人造景观、小溪湖泊、树木花草之中坐落着一栋栋华丽的欧式建筑风格的小楼。而仅在一墙之隔,宛如两个世界;墙外的东泊村,低矮破旧的房屋,坑洼不平的道路。反差之大,令人惊叹。
再往前走,情景就更让人感慨万千了。一个我只在电视里见过的高尔夫球场出现在眼前;沿着湖边,数里远的人造丘陵上铺满地毯般的绿草。远远望去,有几个头戴鸭舌帽子的男女;在挥舞着球杆。我在猜想打球人的身份;这种被称为贵族运动的玩主,究竟是些什么人?中国有十几亿人口要吃饭,这有限的宝贵的耕地,却被用来为几个新贵族们享受服务。
一天上午,我正在办公室画图。庆东从车间回来,高兴的对我说,张工,中午不用做饭了,给厂里修车床的孙师傅来了,中午咱们一起出去吃饭。
中午快要下班时,门口传来一声洪亮的说话声;“我听说来了个张工!”我抬头望去;一个满面笑容,身穿工作服的老者走了进来。他身材高大魁梧,黝黑的脸庞上泛着红光,一头已经花白的短发。我忙站了起来;“您是孙师傅吧!”我说道,“张工听口音也是市里的?原来在哪个单位上班?”他问道,我告诉他;“我是下乡知青,原来在外地一家农机厂工作。”正说着,庆东在门口招呼,走吧,吃饭去吧!
吃饭的地方是街里一家用活动房屋搭建的小饭馆,屋里摆放着七八张简陋而且有些破旧的桌子,铺着红砖的地面已经黑漆漆油呼呼的了。
饭店老板兼厨师和孙师傅挺熟,看来这里是他每次来时的定点饭店了。来吃饭的除了赵总和会计没来,还是上次请我吃饭的原班人马;而且孙师傅来的这些天每日如此。我有些奇怪,一个来修理设备的人员,用得着兴师动众来这么多人陪着吗?
吃完饭时,孙师傅招呼说;别忘了给咱们小狗捎着。宝忠搭话道;忘不了的,孙师傅!这回张工来了,每天喂咱们小狗,狗现在跟着张工享福了。孙师傅听了高兴的对我说,那敢情好了,我替咱们小狗谢谢张工了!
车刚开进院,等在我房门口的小狗飞快的跑了过来。见了孙师傅后,兴奋的竖起前爪扑在孙师傅身上,像见到久别的主人。孙师傅忙拎着手里装着剩饭的塑料袋,倒入房檐下的狗食盆里。我说;一顿都给它吃了,太多吧!崔师傅答道;都给它吧!让人家孩子吃顿饱饭吧!不一会,小狗就在不停的舔着盆子了。
老孙的到来,我晚上终于有了聊天的人了。孙师傅告诉我;他是在市里一家机床修理厂退休的,今年已经六十五岁了。我说:“您了这么大岁数了,怎么还出来干,该歇歇了吧!”他说道:“孩子们都下岗了;谁让咱有这个手艺,能干再挣点吧!多帮帮孩子们。”
他告诉我;他和这里的关系有年头了,厂子还是属于大队的年代,他就来给修理设备。
孙师傅身体挺棒,这么远的路他还是骑自行车来的。我问他为什么不乘公交车来?他笑了,说;您了知道我后面两个装工具的铁筐有多沉啊!上不了公交车的。我说;那就弄辆摩托车骑着。他说;年岁大了,还是骑自行车,慢些骑,又安全还锻炼身体。
我问起公司股东们的情况,孙师傅立刻竖起大拇指赞赏道;要说人家这七户能在一起干这么多年,从来也没听说红过脸,一直是和和气气,真是挺难得的。他们挣的工资比工人并不高,而且从来没有分过红,挣得钱全部投入企业盖房买设备了。
我来到公司这些日子发现一个在别的企业没有的现象;工人们没有称呼老板为老板或什么总,而是直呼名字,包括外地来的几个工人。看得出他们之间的关系很融洽,这里的一切还是集体企业那个年代的延续;当工人的为了工作,照常瞪起眼来和老板大声争论;这里的人和人之间还是相互平等的关系。
孙师傅对我说道:“张工,您了看上去像个有学问的人,还当过领导,不用问也是一个党员。我现在有些事情弄不明白,听听您了有什么高见;就是现在咱们国家搞改制,把企业就像卖废品处理破烂一样,算个三瓜俩枣的钱就给踢蹬完了,企业都变成私人的了;现在是哭得哭,笑得笑,这么搞下去还算社会主义吗?”孙师傅的问题问得我张口结舌,我无奈的笑了笑说:“您了这个问题实在不太好回答,不过对此我也思考过。在建国初期,是小私有制企业同国有集体企业共存,作为互补当时很成功,国家经济状况发展迅猛。在城市商业服务、餐饮行业、小手工业、一家一户的干,不仅效益好而且更能给社会提供优质服务。再说农村;我在农村生产队呆过,几十户在一起干确实没有分开干可以调动农民积极性。但是在工业制造行业,生产过程必须要许多人在一起合作来完成。企业效益的好坏,取决于经营决策,管理方法,科技创新。这和企业的性质没有关系,不可能企业创造的剩余价值归私人老板了,就能提高企业员工的工作效率和积极性;而归了集体和国家员工就不努力干了。能够调动劳动者工作效率主要是个人的报酬多少和是否合理,这一点私有制企业能做到;公有制企业同样能做到。现在一个问题出来了;劳动者创造的剩余价值归到极少数人手里,形成了贫富过于悬殊,这样和社会主义就背道而驰了。”孙师傅听到这里对我说:“听您了的分析,企业归集体还是归个人,和企业能不能搞好没什么关系,那为什么国家非要走改制这条道呢?”我告诉他:“这个问题我也弄不明白;大概就是所谓的与时俱进,和国际接轨,让中国也出几个能上世界排名榜的大富豪。可并不是所有老板有了钱,都拿来扩大生产,去做扶贫的善事。我听一个唐山的朋友说,他们那里一个钢铁企业的大老板,光非正式的老婆就养着九个。”孙师傅听了气的瞪大眼睛,说:“他们的钱哪来的,还不是老百姓的血汗钱。老板们让工人每天加班,星期天也不休息,工资还拼命往下压,动不动就辞退工人。还有伪劣造假的,污染环境的,偷税漏税的,坑蒙拐骗的,有几个得来的钱是正道来的!咱们的科学技术人员给国家作多大贡献?人家才得到多少报酬,他们凭什么得到这么多财富?企业的财富哪来的?还不是我们劳动者创造出来的啊!张工!您了评评我说的在不在理?”我答道:“您说的这些现象,虽说是少数,可是确实伤害了老百姓的感情。中国共产党是无产阶级政党,中国是社会主义制度的国家,相信我们的党和国家很快会解决这些问题的,迟早会有人管的!”孙师傅听了,似乎更来气了,大声说:“张工!不是我说话不好听;管什么管!现在大家都向钱看了;小事吃吃喝喝,大事送人民币就都了起来了。我算弄明白了,不改制;当官的子女们,七大姑、八大姨们能靠关系干买卖自己赚大钱吗?没有私人老板送,大大小小的贪官们上哪捞钱去啊!现在还有一种说法,说老百姓‘仇富’;你看电视里演的,有钱人住的像宫殿,两个人吃饭也要上一大桌子山珍海味,都赶上慈禧太后老佛爷了!许你们‘炫富’,许你们为富不仁,就不许老百姓骂两句出出气吗?张工!我要是人大政协委员,开会时就提议这种浪费资源的现象就是违法,发现了就狠狠的罚款。对了,这个活交给城管,发现了不交罚款;就封门,给他掀饭桌子!”孙师傅的话听的我哈哈大笑起来,我说道:“老师傅,现在当代表的多是有钱的人了,能赞成你的提议吗?”我望着老爷子气得满脸通红的样子,心里想,不能再讨论下去了,再说就要把老头气出病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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