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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姑殉(小小说)
作者:王希桐
       农历腊月二十三,连续三年没回家的村姑,突然像旋风一样,魔幻般的从天而降,回家过年来了。
       村姑一进家门,就扑通一声给爹娘下了个响跪,赔了三年来音信少的不是。随后,她便把一张存有90万元钱的银行卡,交给了爹娘。
       爹娘见村姑突然回来过年,又带回对农家人来说像天文数字的钱,只顾了一个劲地高兴,未细盘问这钱是如何辛苦挣来的,甚至连晚饭也没迭得吃,就飞也似地挨门串户,奔走相告去了:俺家懒闺女可回来啦,出息了,能耐了,也能给俺家挣大钱啦。
       不一会儿工夫,村姑在外挣了大钱回家来过年的消息,就像晴天霹雳一样,传遍了本来不算大的穷村僻巷,震撼着角角落落,旮旮旯旯。小村子立刻沸腾了!
       正处在贫穷中的人,谁不希望快速脱贫,发财致富?天还没完全黑透,东家西家的婆娘们,便扔下没拾掇完的家务活,纷至沓来地上村姑家取经问道来了。
       村姑家的房子,本来就破旧低矮狭窄,一下子来了这么多奶奶婶子大娘、同学玩伴,大家便只能勉强拥立着,同时又尽量靠前,拉着村姑的手,看着村姑的眉眼,说这问那。有的夸村姑走了几年,比在家时衣着更新潮了,身条更顺溜了,模样更俊俏,皮肉更娇嫩,肤色也更白净鲜亮了,活脱脱是从墙上画中走下来的大美人坯子。有的说村姑眼睛大而明亮,像熟透了的白葡萄,小嘴又甜,会说话,柔声细气的,女人味十足,招人疼爱,在城里一定攀上如意郎君了。有的说,打小我就看对了村姑长大后会有出息,不像俺家那死小子,现在当公务员十多年,虽说提拔的不算慢,都副处级了,可一年还挣不到10万块钱哩!有的则好奇地问村姑:你和俺家小红同岁同学,她考上了大专,今年还没见她回头钱哩,你怎么那么好,一下子就成了家里的小财神?更多的人,还是缠着村姑,问她城里钱怎么那么好挣,你都干得什么活,脏不脏、累不累,俺家的孩子去了能不能干上?
       毫无思想准备的村姑,一开始还矜持地微笑着,用一言半语应承着,渐渐地她有些力不从心了,不知该如何应答是好。她的脸色,也渐渐由绯红,变得惨白,身上额上,都渗出了他人不易察觉的潮湿细汗。
       不一会儿,村姑借故来时由飞机倒火车,又倒汽车,又步行十来里地才到家,路途劳顿,吃喝不周,闹肚子了,躲去了厕所。
       约摸过了半个多时辰,屋里人都嫌黑,拉亮了电灯,可仍不见村姑回屋来。有几个乡邻轻声嘀咕道:肯定是村姑小气保密,不愿道出秘招,便三三两两地涌向茅厕,想探个究竟。
突然,走在最前面的张姓媳妇“啊呀”一声跑回来,接着,上气不接下气地大声喊叫:“快,快,快!不,不,不好了!她,她,上吊了!”
       呼啦啦,一屋子人蜂拥着奔到院子里,村里常办红白事的叔叔大爷们也闻讯赶来。他们一边安慰哭得死去活来的村姑爹娘,一边按当地未成家青年男女死后得当天完殡的习俗和熟悉的程序,连夜帮助村姑爹娘把村姑从茅厕顶梁上解下来,抬上用木板和板凳临时拼搭的棂床,停在院子的中间,简单整理了遗容,东拼西凑地穿了敛装。
       村姑爹不停地哑哭着,村姑娘则边哭边数叨:“俺那傻闺女哎,你有什么想不开,非要寻这条路啊?扔下你这没志没能、没浓没血的老爹老娘,我们后半辈子可怎么活呀!”稍顷,村姑爹梦醒似地跑进屋,翻出村姑带回来的卡,交给负责办丧的,央求他们说:家里要对得起村姑,为村姑买最好的棺材,定制最好的白玉石墓碑。
       第二天上午,村委会破天荒地为村姑召开了村里从来没有召开过的,由全体村民参加的隆重追悼会,村支书亲自参加追悼会并致悼词。他在悼词中说,村姑虽然上学不行,但脑筋活泛,不怕吃苦受累,不计挨冤受屈,只身闯进大城市,三年忘家挣钱,率先快速实现了脱贫致富,使家庭年人均收入达到了10万元,提前进入了小康社会,实现了家庭脱贫致富梦,这是她个人、她全家,以及我们全村的无尚光荣与无比自豪!她当之无愧地应该是我们全村,甚至可能是我们全乡,发家致富的好榜样。最后,村支书还无限深情地说,村姑的殉死,使我们村失去了一个带头致富的领头羊、急先锋,他殷切希望和号召全村青年,特别是女青年,要好好向村姑学习。
       村姑急匆匆地活生生回家来一天,却又急匆匆地死沉沉下葬去了,仿佛都应该是冥冥之中的回数,或者是计划,无法省略每一步。乡亲们每每看到村南那堆起的新坟,还有那比旧墓碑高出一大截的夺目的白玉石墓碑,都会为村姑年青青即寻短见而惋惜,同时又为她为何走这条路而百思不得其解,当然更多的人还为没在村姑生前,弄到她快速脱贫致富的秘方而遗憾!
       令人意外的是,村姑去世五期未满的一天,村支书突然领着乡派出所长和两名陌生刑警,走进了村姑家。派出所长大声把村姑爹娘从屋里叫到院子里,两名刑警中的一位稍年长者,一本正经、一字一句地介绍说:我们俩是从省城来的,专门调查你女儿村姑,她在省城涉嫌一起涉及多人的卖淫大案,而且还涉及到省里的一位大领导。但听你们村支书介绍,你家村姑已于年前自尽,今天我们来,就是为了核实一下你家村姑确实死了。话音未落,村姑爹娘当场双双晕了过去。
       消息立刻又轰动了全村男女老少。吃过晚饭,村头巷尾,男人女人们也不怕腊月的寒风刺骨,都站在冰天雪地里,议论着村姑的事。有的说,哎呀,真可惜了,怎么好端端的黄花姑娘,却去干这勾当!有的说,看她回来穿的戴的,喷的抹的,一看就像个窑井模样!有的说,幸亏她有脸有皮地知羞死了,要不然,得把咱村多少女孩子引歪了,祸害了!有的说,村姑死了一了百了,可却给她爹娘造孽了,毁了以前大半辈子名声不说,后半辈子花着女儿卖身子的钱去过活,那是多么下贱,其内心滋味又该是多么煎熬啊!
       村民们的议论,很快也传到并塞满了村姑爹娘的耳朵。村姑爹有点承受不了压力,双眼浸着泪,对村姑娘说:咱俩后半辈子凭着咱这几亩地,甭说不会喝西北风,就是饿死,咱也不能花她这肮脏透顶的钱过生活,咱干脆把这脏卡烧了算啦!
        此时此刻,村姑娘倒好像早已想通了些许道理,连珠炮般地说:你也真犯糊涂啊,咱们干嘛要烧卡?你说那卡脏哪儿啦?那卡上面的钱既不是偷来的,也不是抢来的,是咱闺女豁出她的血肉之躯,舍出她的清白名声,忍辱负重,不分昼夜挣来的血汗钱,比那些贪污腐败分子的钱干净一千倍,干净一万倍!咱闺女之所以寻死,就是要留下这些钱给咱俩养老,是她对咱俩最大的报答,最大的孝啊!
       第二天早上,一早到地里干活的村民,却发现村姑坟前的白玉石墓碑不见了,坟头上还赫然扔着一只装着大粪的破臭鞋,其用意十分明显!村民从田里回来,正好经过村姑家,顺便把坟上所见到的情景,一五一十地学舌给了村姑爹娘。谁想,村姑娘却像没听见似的只顾埋头扫她的院子,村姑爹也只蹲着木木地应了声“知道了”,然后用他手中一阵紧似一阵的石片与铁锨表面激烈、尖锐、刺耳的磨擦声,送这村民走出了院门。
       后来,三里五村都知道了村姑的殉死,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莫衷一是。当然更多的是找上门来,为村姑提阴亲的。提的阴亲对象,上至七十多岁死了十多年的老头子,下至死了二三十年的十几岁的娃儿。少的许给10万元,多的许给20万,竟还有一个想出30万元。但村姑爹娘,这回好像事先商量好了似的,谁都始终不吐口,且答复一个样:俺闺女这辈子给爹娘的钱,已经挣足了,俺不能再拿她的尸骨,去换多余的钱。
       一晃七八年过去了,村姑的坟与其他无数的坟一样,春绿秋枯,日月轮回。来来往往经过村姑坟到地里干活的村民们,没有一人再提起过村姑的名字。村姑已经渐渐被人们淡忘了。即便看到已明显衰老的村姑爹娘,吃力地到田间干活,或去赶集,人们也只是就他俩说他俩,好像他俩从来没有生过村姑这孩子一样。

只是村姑的爹娘,每年的清明、七月十五、十月初一、腊月二十三和春节,都会一次不落地来到坟上,摆上村姑小时候爱吃的食品水果,为村姑送纸钱、燎荒草。那因燃烧冥纸和荒草而升腾起来的青烟,似乎总比别家的祭烟,来的浓重而飞的高远,无论雨天雪天风天,都经久袅袅不散,仿佛是村姑在向爹娘,意会她对过往青春生命的眷眷留恋,亦或是昭示她对曾经黑暗时光遭遇的诉说与无比愤懑。



 作者简介:王希桐,中共党员,大学文化。先后在部队任战士新闻摄影报道员,在军校任政治经济学教员、宣传处长、学员大队政委(上校),在省厅任处级领导干部,高级政工师、高级国土工程师,河北省采风网会员、河北省诗词协会会员、河北省摄影家协会会员。自幼爱好读书写作,先后主编出版了五本《泥河湾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科普系列丛书》,并在省级、国家级报刊和电视台发表各类文章百余篇、摄影作品百余幅。近年来,对散文、诗歌、诗词、小说等文学艺术创作爱好日渐浓厚,业余时间笔耕不辍,共写作各类文学作品四百余篇,有的被有关报刊和网站发表,有的在相关大赛中获奖。其中,七绝《赞母》获“第三届中外诗歌散文邀请赛”一等奖;新诗《端午颂》、《家乡的月光》分获2016年第一届、2017年第二届“河北文学艺术彩凤奖”的优秀作品奖和二等奖;七绝《春草情(三首)》、新诗《家乡的月光》、散文《父亲节,给天堂的父亲道个歉》分获长城网2017年2月、3月和6月的阅读优秀作品奖;其摄影作品也在国家、省市级摄影大赛中多次获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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