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赵志勇,1964年出生。现在赵县广播电视台工作。散文作品散见于《人民日报海外版》、《中国文化报》、《河北日报》、《石家庄日报》、《太行文学》、《当代人》等报刊。2008年和2009年先后在河北美术出版社出版散文集《天下赵州》、《赵州这杯茶》。散文《漫步柏林禅寺》曾获第六届河北省散文名作一等奖。《赵州这杯茶》获第七届河北省散文精品贡献奖。现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河北省散文学会副秘书长,河北省作家协会会员。
铁扬不姓铁,姓屈,是我的老乡。他那饱经岁月沧桑的百年老宅院,至今依然在停住头村的屈家巷里等待着主人归来。铁扬说,“西汉时期,王莽将刘秀追到这村,刘秀在此停驻多时,得名停住头。”
前不久,我在网上购得铁扬先生的散文集《母亲的大碗》,先生集中笔墨,记述了从童年到少年的他和他的父辈与乡亲的交往。他那做了将军的祖父,会唱“洋歌”的奶奶,打鬼子抗日的父亲、姐姐,擅长点豆种菜的姥爷,吃苦耐劳的母亲以及丑婶子、团子姐、李八石和胖妮姑等等一个个鲜活的人物,都一一走进了先生的记忆。书中老赵州的风土人情,方言土语读来尤为亲切,字里行间溢满先生对家乡谴倦,侵浸着老人离乡逾越半个世纪的乡愁,。
捧读这本飘着墨香又满载乡愁的文集,我忆起了铁扬先生七十岁那年的一次回乡。那是深秋的一个周末,梨园的树叶已经红透了,铁扬来姚家庄梨园写生,也就是他在书中称此地为“东北”的地方。这是个深秋里难得的好天气。天空湛蓝,秋阳白得耀眼,阳光透过枝头红叶斑斑驳驳地洒在地面上。微风起时树叶唰唰做响,霜后的红叶像蝴蝶一样在林中起舞。一些不知名的杂草冒出厚厚的落叶,还在顽强地吐翠播绿。红、绿、黄、橙、蓝构成了梨园的主色调,这种蓬勃热烈的色彩,冲淡了深秋梨园的寂寥和落寞,很难产生丝缕悲秋的情绪。
年已七旬的铁扬,上身着一件米黄色的风衣,下身是条蓝色牛仔裤,脚穿一双褐色休闲皮鞋。那睿智的眼睛、清癯的面庞、花白的头发、挺拔的身材,看上去精神矍铄,清清爽爽。漫步在落叶缤纷的林中,先生时而拍摄,时而驻足端详,寻找理想的画面。他边走边轻声说道:“我每年都到梨园画梨花,还是第一次画深秋树叶变红的梨园。我认为还是老树更美一些,咱们到老树成林的地方走一走吧。”
先生停车的那条公路叫新南路,两侧皆是百年以上的老树林子。望路北的林子是顺光,满目红叶在阳光下,似烟霞蒸腾,蔚为壮观。路南侧则不同了。白花花的阳光透过红叶,让叶子显现出透明的质感,五彩斑斓的光与影舞动在虬龙般苍然的树干上,流动着浓浓的诗意。铁扬在公路上行走了几个来回后,选择了一处老树林站定,说道:“就是它了。”
只见他在林中一条干涸的垄沟里支起画夹,坐在一张帆布椅子上审视片刻便专注地做起画来。太阳由东向西缓缓地移动着,时间在分分秒秒跳动着,我们几乎是屏住呼吸欣赏先生作画,生怕惹出一点动静惊扰了画家的思路。铁扬似乎感觉到我们在他身后,轻声道:“看画画是很枯燥乏味的,你们可以四处转转。”其实,我们丝毫没感觉出枯燥乏味,反而从他细致的勾勒和专注流畅的运笔中感受到一种享受。不知过了多久,他站起身来眯缝着眼睛打量了一番画面,又拿起油画笔做了小小的修改,直到满意为止。老人的敬业让现场所有人都心生感动。这情景使我联想到铁凝在《读父亲铁扬的画》中的一段话:“我想,假若一个人找到了他面对世界的表达方式,便不会轻易舍弃,因为这种表达本身即是他生命形式的一部分。父亲无疑将绘画视为他生命的一部分,他的每一画面,又好比他的生命派生出的许多永恒的瞬间。”我觉得铁凝真的是读懂了父亲。
下午,思乡心切的先生回到了停住头村,在屈家巷3号,一位为他看守老宅的族人打开那扇久未开启的花铁门。这是个很小的庭院,院子里栽种有法桐、女贞、银杏,一株老枣树是道光年间的,令人称奇的是,曾经滋生的新枝已有胳膊粗细,就像佛家所说的老枣树又重新转生了一回。正北的两间房设计得很别致,既有城市里流行的门窗,又有乡下常见的走廊和明柱,既现代又古朴。祖先留下的石门墩、磨盘、牲口槽、戳米石臼以及来自曲阳的“屈宅故址”石刻,很合理地归置在院子中,先生说:“小院所有建筑都是自己动手设计的”。
在老宅院,先生提水浇灌树木,擦拭门窗,在屋前留影,目光里流露着对故家的眷恋。这种目光只能是久居异乡的人才会有的。我相信客居他乡的铁扬先生心中对故乡有着无尽的眷恋,他眷恋的也许是他居住过的老屋,也许是老宅里曾经有过的故事,也许是他曾经走过的条条土路,也许是铁扬心中有他更自我的眷恋吧。今天,我终于在先生那部《母亲的大碗里》找到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