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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算盘”的故事
作者:刘新奇

我的邻居潘仁东,人送外号“小算盘”,跟他打交道,没有不被他算计的。他腰里别着杆秤,称一称,算一算,跟别人来往,如果平出,他就说吃亏了。就是与家人同样把账算得很清,所以他如十月的桑叶——没人睬(采)。

上世纪六十年代的冬天,人们生活条件都很差。潘仁东的老爹去世,左邻右舍帮忙,到了晚上,需要守灵,天气很冷,主丧的考叔说:“仁东,打瓶酒,晚上守灵,让人们御御寒。”仁东从腰包里拿出了一个小布包,一层一层地小心翼翼地打开,从里面拿出了一块钱,递给了主丧的考叔,考叔派人去供销点打酒。那时候,粮食紧张,所酿的酒用的原料是山药干,人喝以后头发蒙,这种酒很便宜,才九毛钱一斤,人称“九毛蒙”。打酒回来后,仁东要回了一毛钱。

晚上,天寒地冻,凛冽的西北风刮得灵堂的纸活沙沙地响,年轻的人们实在扛不住了,陆续走了,仅剩下我老爹和考叔。这时,考叔说,打开那酒吧,我们喝点御御寒。仁东不得不从小橱里把酒拿出来,捧出一把花生仁,放在小桌子上。老爹居左,考叔在右,仁东坐在中间,放上一个大海碗,把一斤酒全部倒上,三个人开始轮喝。一开始,老爹和考叔都不好意思喝,用嘴唇抿一抿,可轮到仁东了,他就大口喝,酒一下子就下去一拇指。这时考叔看出门道来了,仁东这是舍不得让咱俩个喝,于是用脚踩了老爹一下脚,老爹在村里任村长,什么事也遇见过,心领神会地点了一下头。一轮到老爹和考叔喝的时候,他两个就用嘴抿一抿,一轮到仁东喝的时候,他就大口喝,嘴里还光说:天太冷,你们别舍不得喝。这样一斤九毛蒙,随着一轮又一轮地喝,慢慢地喝进了仁东的肚子了。

第二天,开始出殡,仁东酒醉如泥,他又是独生子,农村的风俗,打幡必须是儿子打,考叔把他从炕上拉起来,又派两个年轻人,一边一个驾着仁东打着幡,像拖死狗一样出了殡。这真是木匠戴木枷——自作自受。

仁东会木匠活,农村里杈把扫帚、木门橱子等等有时坏了,人们常常找他修理,本来活儿不大,也就是一会儿的功夫,他常常到上午11点或下午6点才去,去了干一下子,农村人憨厚,就让他吃饭,这样就形成了习惯,那个年代吃顿饭是很困难的,所以人们很反感他,他说,我又不要钱,吃顿饭算什么。

一次,我到他家借板斧,他说坏了。我说:“昨天我明明还看见你劈劈柴呢。”他又说:“你干什么用?”我说:“把我家房基的死树刨下来当柴烧。”他说:“还有高树吗?我刚买了台电视,缺根天线杆。“我说:“你有空,砍去吧。”这样,他把板斧借给了我。

过了一星期,房基上果然少了一棵树。我问其他邻居。邻居说:“小算盘砍了你家的树,当了电视天线杆了。”

仁东三十岁了才结婚,婚后生了两个女儿,仁东算计着,将来女儿出嫁了,白养了,我的家产不能姓外姓。于是,仁东又偷着要了第三胎,倒是个儿子,这回如愿了。

大女儿春,学习很争气,小学毕业后考上了县重点初中王家集中学。王家集中学是住宿制学校,仁东先后找学校领导多次,让他的孩子走读,省得掏生活费。校长经不住软磨,只好答应。我村居学校有5里地。春天天往返学校就读。

初中毕业后,春考上了80里之外的县城高中。仁东不让春去上学,不给掏学费。春只好到了最近的一所镇办高中上学。由于春学习刻苦,累得脑袋常常疼,弄不明白的问题常常钻牛角尖,不到毕业就神经错乱了。仁东舍不得给春看病,常拿点镇静剂顶着,时间一长,疯得更厉害了,常常一丝不挂,在院里疯跑。

仁东舍不得让春住精神病院,但他相信看香的神婆。一天,他到邻村的神婆看香,问孩子的病啥时候能好。神婆说:“这是色(shai)疯,给她寻个婆家就好了。”

仁东到家后,盘算着春还不到法定的结婚年龄,先寻个婆家给养着,一是先给看好了病,这就省了不少钱,二是……于是就找快嘴赵媒婆,赵媒婆马上到许家寺村找百事通。百事通说:“我村许常有家开着小副业,经济条件较好,就是儿子半傻不俏,年龄偏大点25岁了。”赵媒婆说:“这好办,你告诉许常有把儿子的岁数说小点,就说22岁了不就行了。多出点钱,这事就办妥了。”

赵媒婆来到仁东家说:“许家寺村里许常有的儿子许大胆,比咱这闺女大三岁,人挺老实,家里开着大副业,新盖的五间大北屋,我看挺合适。”仁东说:“行。”

挑了个日子,安排春和大胆见了面。许常有拿出来了5000元给了仁东。这就算定了儿女亲家。

春刚开始,头脑还清楚。一天,春在许家寺村大街上碰到了女同学,在县城高中毕业后考上了北京的一所大学。回家后,左思右想,当初,她还不如我学习好呢,如果我上县城读书,也能考上大学。可我这是怎么回事呢?整天和木头疙瘩混日子。春于是打盆摔碗,把衣服脱光了到大街上又唱又跳又哭又笑,全村的人们看热闹。

许常有让老婆和儿子把春拖回家,赶快和仁东联系,问怎么办。仁东说:“反正我没有钱,进了你家门,就是你家的人,你看着办吧。”许常有赶快和保定精神病医院联系,把春送到保定进行治疗。治疗了一个月,花了近万数元钱,春基本复原了。

春回娘家,仁东看到春白皙的脸庞,眼睛忽闪忽闪地炯炯有神,出息得越来越漂亮了。心想不能便宜了老许家。仁东于是找到赵媒婆,说老许家的大胆缺心眼。快嘴赵媒婆去找万事通商议此事。万事通说:“这不秃子脑袋——明摆着的事,让许常有多出点钱不就算了。”

快嘴赵媒婆和万事通来到了许常有家,说明对方要求结婚,你儿子不争气,你就多拿个钱,把春娶到家不就成了你家的人了,仁东再闹也就不好使了。许常有只好拿出了2万,交给了赵媒婆和万事通。

赵媒婆和万事通来到仁东家,把许常有给的2万钱往桌一摆。仁东马上笑道:“这是干什么呢?今天中午,你俩在我这儿吃饭喝酒。”说着打发老婆出门买菜去了。赵媒婆和万事通添油加醋神侃一气。最后说:“孩子已经成了人家了,别端着架子了,找个良辰吉日把事办了吧。”仁东频频点头。

这一年的冬天,春和大胆入了洞房,春暖花开的季节里,春产下一名男婴,日子就这样混了下去。

光阴过得很快,大胆越来越傻,许常有的副业有污染,环保部门一检查也停产了。仁东一看,这样下去,没有油水可捞了,就怂恿春离婚了。

离婚后的春又找了一个婆家,仁东和男家要了一辆拖拉机头,又离婚了。春又找了一个婆家,仁东和男家要了一个拖拉机斗,春就这样瞎混着。

二女儿香,小学毕业后,也考上了县重点中学——王家集中学,还是走读,省剩下了生活费,中考也考上了县重点高中,由于大姐春上高中没上完就疯了,白花了钱,潘仁东就没有再让香上学。

香就下地干活,刷锅做饭,洗洗涮涮,伺候一家子。虽然风吹日晒,但香的小模样长得挺水灵,白白净净,在农村也算漂亮。

一次,香到镇上赶集,碰上了初中的同学大壮,他的父亲得了食道癌,为了父亲看病,欠了一屁股外债。没能上高中,在家买了个三马,捣鼓粮食为生。香和大壮同病相怜,彼此为对方惋惜。

时间像小溪的流水,慢慢地淌着,转眼间香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了,快嘴赵媒婆又找上门来对仁东说:“孙老人屯村里黑老蛋家有一个儿子,叫虎子,人不错,干活是一把好手,是独生子,新盖的房屋,和咱香挺般配,不妨你思量思量。”

快嘴赵媒婆来到了孙老人屯村黑老蛋家说:“潘仁东的二妮子人长得水灵,模样挺俊俏,我看挺合适和虎子做一家。”

黑老蛋闷闷地说:咱虎子黝黑又矬,人家会看上咱了。

当时结婚的彩礼我村流行5000元,快嘴赵媒婆说:“你肯出一万,这事就成了。”

虎子的婚事一直是黑老蛋的一块心病,在村里担任会计多年,手头还是有点钱,提亲的不少,可一见面,就吹了。岁数越来越大,实在是着急。黑老蛋从从钱匣子拿出了一万现金交给了快嘴赵媒婆。

快嘴赵媒婆来到了仁东家,还是把现金往桌上一放,仁东眉开眼笑地说:“可以见一面。”

仁东两口子商量,仁东说:“虎子是黑点、矬点、胖点,可他爹在村里当会计多年,手里有些钱,日子难混不了,再说咱宝贝儿子留住也快大了,多要点彩礼把咱家房子翻盖了给儿子结婚用。”说的仁东的老婆点头称是。

这天,香从集上哼着小曲刚回来,仁东把香叫过来问,香怎么今天这么美呢。

香刚和大壮刚见了面,说好过秋后二人到北京打工,合计着以后的小生活。

知道了情况,香说:“不见,不见。”

娘问香,为什么不见。香说:“我和大壮秋后去北京打工去。”娘说:“你是不是和他好上了?”香说:“他对我好,我俩有话说。”娘说:“他家穷,他爹也有病,你嫁给他就跳入了穷坑,永远好不了。娘知道过日子没有钱不行。干什么得算计。”娘怎么说,香噘着嘴什么也不说。

第二天,仁东的老婆和仁东说了昨晚的事。仁东说:“不能依着孩子,她懂什么?”

快嘴赵媒婆又来了问什么时候见面,仁东的老婆说还没商量好,赵媒婆说:“不见面,把那一万退回去,人家虎子又不是寻不着媳妇。”

下午,仁东骑着自行车去找大壮,只见大壮家低矮的土坯门楼,用紫穗槐条子别的大门,走进院中映入眼帘的是三间土坯北屋,木质花棱子窗户,屋里由于做饭熏得黝黑,家中没有一件像样的家俱。大壮看见仁东后,忙递烟沏茶水。仁东说:“如果你和香结婚,你明天拿两万聘礼。过了明天,香就和别人相亲了。”说着仁东就出了门。大壮家真是水桶朝上——穷到底了,上哪儿弄两万块呢,急得大壮直跺脚。

第三天快嘴赵媒婆又来了,问仁东见不见面,这时仁东好像25只兔子关在笼子里——百爪挠心。

中午,一家人围在饭桌上吃饭。仁东说:“香,今天下午和虎子相亲见面。”香赌气不吃饭了,跑到里屋哭了起来。仁东和老婆也来到里屋劝香,仁东的老婆说:“从小到大一把屎一把尿把你带大,多不容易,到了寻婆家的时候,寻个穷种,我们不就赔了。”仁东说:“如不见面,你拿出抚养费5万元,你愿寻谁寻谁,以后就别进家门了。”香拧不过执拗的父母亲,只好点头。

转过年来,快嘴赵媒婆又催促两家赶快结婚。仁东说:“买摩托、冰箱、彩电和洗衣机,拉到我家来当嫁妆。”黑老蛋没法只好一一答应,彩礼又给了一万,香和虎子结了婚,可摩托、冰箱、彩电和洗衣机等结婚的嫁妆,仁东一件也没给。

香自从嫁给了虎子后,犹如进入了地狱,虎子膘肥体壮整天折磨她,一刻也不让她离开他的视线,一次也不让回娘家。由于香整日紧张如履薄冰,又加上心里放不下大壮,二年也不见肚子隆起。把如花似玉的香折磨得面黄肌瘦,整天以泪洗面。婆婆常常把这些话挂在嘴边:“买个母鸡还下蛋呢,买个骒马还下崽呢,俺家买了个骡子,买了二椅子(我们当地人管女人不生养的叫二椅子)。”

有一天,香提出要离婚,黑老蛋拿出账本子说:“虎子和你从见面给彩礼买嫁妆办酒席等开销,一共花了五万元。你离婚不碍事,先把五万元还上再说。”虎子一把拽过香来,又是一通拳打脚踢。

香忍气吞声地活着,目光呆滞,说话前言不搭后语,成了一个活死人。

仁东的儿子留住长得虎头虎脑,两只杏核眼忽闪忽闪地挺有精神。小学毕业后,留住以优异的成绩考入县重点初中——王家集中学。仁东又是软磨校长,痛说家庭困难,要求孩子走读,可以省生活费。三年下来,留住在班上学习还不错,考试在前十名,在班里任学习委员,受到老师器重。

麦黄季节,学生要报名参加中考,需交报名费60元。留住回到家之后和仁东一说,仁东不给,气得孩子直哭。留住回到学校后和班主任骆老师一说,骆老师说,你只管学习,这点事你就别管了,我和你爸说说。

骆老师骑着自行车在责任田里找到了仁东,说,留住学习不错,准能考上高中,三年后能考上大学,这次交60元的报名费是省里统一规定。骆老师不厌其烦地说着,仁东照常在棉花田里锄地。

仁东说:“我手头紧,没有钱。”

骆老师说:“我先给留住垫上钱报上名。”

仁东说:“你垫你就垫,反正我不还。”

骆老师想,我可以给留住报上名,60元钱我出,可孩子考上高中了,老爸不管,还是不能上。

骆老师只好悻悻地走了。

留住初中毕业后,只好在家里下田干活,岁月一天一天流失,留住一天一天长大,到了十八九的时候,仁东盘算着翻盖房,以备孩儿结婚之用。仁东把大女儿春和二女儿香叫来,要求每人出2万块钱,以填补盖房。大女儿春已嫁了三次,最后寻的是一个好喝懒做又好玩钱的光棍汉,回家以后和她丈夫一说,她丈夫把她一顿臭骂,就算完了,以后再也不能回娘家了,再回就离婚。二女儿香日子刚刚有点起色,钱财全在黑老蛋手里,回家之后也不敢说,也再也不敢回娘家了。

仁东只好动用自己的金库,开始盖房,我村上世纪70年代,盖房是大家伙攒忙,不要工钱,中午好赖管顿饭,仁东会木匠给人们方方地脚,做做房架子,总是快到开饭的时候,他就到了,吃了中午饭,他就溜了。开始的时候,人们不注意,有一次,我村鬼难捉家盖房发现了这一现象,鬼难捉早起数人头,按人头做饭,让干活帮忙的人报饭,每人几个饽饽(玉米面的),几碗饭,算好之后告诉帮忙做饭的,一点不能多做。中午到了,鬼难捉按人们报的数一一分饭,到了仁东那儿,鬼难捉说:“早起点数的时候没有你呀?这时按数来的。”给仁东来了个刀削撅。到了上世纪80年代分田到户以后,盖房出现了承包,盖房给工钱,仁东自己盖房开始算计,雇工盖房,有的人吊儿郎当不正经干活,白拿工钱,不上算。于是自己和老婆儿子三人用了一年的功夫,垒砌墙、转圈垒,檩条、大梁滚着上,翻盖四间房没用一人帮忙。用自己的闺女,人家不来,用外人得给人家工钱,不上算。他也清楚自己在村里走的道,没有人攒忙。最可笑的是,他老娘去世后,出殡无人抬棺,只好和两个外甥刨坑、下葬和填坟。

儿子留住整天捧着《红楼梦》看,看着看着成了书呆子,谁给他提亲。他就说:“要找林黛玉……”胡言乱语一通。一来二去三十有余。

仁东现在七十有余,农活基本干不了了,媳妇又得了脑血栓,赶上国家政策好,吃上了农村养老保险。

留住在家也不好混,有人介绍去市里工地上当保安,管吃管住,也不用回家。偶尔有人介绍对象,媒人必问,你市里有楼吗?有车吗?直到现在还是案板上的擀面杖——光棍一条。

小算盘算计了一辈子,最后成了这光景,也不知他没事呆呆望着天空时,心里有多少后悔。



作者:刘新奇

工作单位:河北省深州市大屯镇张家屯完小

电话:13731367835

QQ:957821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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