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中都
梁陆涛
我是揣着一本《元史百年》走进中都草原的。一代天骄成吉思汗与他的“马背上的民族”那富有传奇色彩的故事,磁石般吸引着我,使我常常浮想联翩激动不已。走进中都我才依稀发现,这地方原来我是来过的。18年前,我在部队团政治处当报道员时,曾经路过这里去采访一位转业不回内地城市而自愿到锡林郭勒草原安家落户的副营长。不过,那时候并不知道这儿就是成吉思汗的“中都”。
下了一天一夜的雨,早晨起来,天还没有放晴的意思。上坝的时候,水一般浓稠的雾,在车的四周无声地流淌,挡住了我们隔窗远眺的视线。朋友们便七嘴八舌地埋怨我——因为是我执意要来中都的。也算天公作美,车刚上到坝顶,雾忽然消了。车内一阵欢呼,我们一齐把目光投向车外。水洗过的太阳正把一汪明丽的光芒奢侈地泼洒在湿漉漉的地上,五颜六色的鲜花和绿油油的土豆、黄了梢的小麦、蓬松着脑袋的莜麦,远远近近铺张出满目苍翠。牛、马懒懒散散地吃草,羊群白云般浮游在绿色的原野。京城来的记者朋友们是极少见到这种景色的,自称“狼姐”的女摄影记者跳下车来,扑进繁盛着一片湛蓝的胡麻地里,把照相机快门“咔咔”地按个不停。那颇具边地农家特色的矮矮的土围墙和木棍扎成的栅栏门,更使得记者们惊叹不已,留连忘返,争先恐后走过去摆出各种姿式留足了影,惹得蹲在一旁走石子棋的农民直憨憨地笑。
因为刚下过雨,草原上游客不多,热情的蒙古族青年几乎要把我们包围分割了,在一个金顶云纹的蒙古包里,一对蒙古族青年端来牛肉干、奶豆腐、炒米和奶茶,我们在棕色的地毯上席地而坐,品尝着香喷喷的奶茶和酸酸的奶豆腐,听那对青年边弹边唱。蒙古族青年能歌善舞。那情浓似火的蒙古族民歌时而低沉时而高亢时而舒缓时而粗犷,仿佛夏日的草原,一会儿艳阳高照微风和熙,一会儿狂风暴雨撼天动地,一会儿万马奔腾,壮怀激越,一会儿牛羊星散恬淡宁静,让人心驰神往情动不已。
走出蒙古包,踏着歌手留下的余韵,一辆被女记者“卡妹”戏称为“牛的”的勒勒车,将我们带进草原深处。正是秋高马肥的季节,状似芦苇的绿草密密实实郁郁葱葱,足有一米多高。风吹过,草茎草叶便发出一阵欢快的喧闹,浪头般追逐着跳跃着,一波一波向天边涌去。扑进这碧波荡漾之间,我将迷蒙的双眼投向远方。影影绰绰中,我看见成吉思汗那骄悍的马队如狂飙般席卷而来,茫茫草原像迎接神灵一样恭迎着这位至尊无上的圣主。一脸骄矜之色的大汗脚踩奴仆的脊背走下马来,狠狠一鞭将那匹红鬃烈马抽得猛地一跳“咴——”长嘶一声放开四蹄狂奔而去。大汗将那张刚毅的脸对了明净如洗的苍 ,嘴里发出一长串傲岸狂放的大笑,随口吟道:花角金鹿栖息之所,戴胜鸟儿育雏之乡,世代王朝振兴之地,祖祖辈辈享乐之邦……
“阿妈妮,骑马去!”一声呼唤,将我的思维之舟从历史的河流中唤醒。我那天穿了件棕色马甲,便让朋友们戏称为“阿妈妮”。在部队做了20年政治工作,“婆婆嘴妈妈心”了20年,叫个“阿妈妮”倒也贴切。我欣然答应了,接过马缰。说来惭愧,年轻时在内蒙古当兵10年,却从没骑过马。如今跨上马背,才知道这马原来也不是好骑的,刚用皮带在马屁股上抽打一鞭,那马竟然尥开蹶子,差点把我掀下马来。我再不敢造次,只好松开缰绳,让那马任着性子在草地上慢悠悠地遛达。倒是常给中央领导照像被称作“罗伯特”的老摄影记者不知从哪儿学来的骑术,伏身马背,自如地抖了马缰,在草地上如风般飞奔,羡慕得大家直流口水。戴了眼镜的“小正经”欲东施效颦,刚抓了马缰便被马鞍上的铁箍磕破了手。娇娇如纤纤嫩柳的“卡妹”亦不服输,专门请了一位放马的小伙子当“导骑”。“犬妹”正襟危坐,目不旁顾,紧张得小脸都发了白,却还倒驴不倒架地催:“再快点!再快点!”两匹马一前一后跑出一片灿烂。“狼姐”毕竟年长几岁,少了一点年轻人的冲动与好奇,自顾自信马由缰不急不慌地走。慢慢那马便磨蹭过来,与我的马并辔而行。骑在马上,远瞧近看那蓝天白云红帐绿地,顿觉神清气爽,兴致盎然,歌儿便在不经意间从喉咙口飞迸而出:“蓝蓝的天上白云飘,白云下面马儿跑。挥动鞭儿向四方,百鸟齐飞翔……”
放马归来,大家的肚子都有点饿了。好客的张北人端来一大盆热气腾腾的手扒肉,一笼屉做工精巧的莜面窝窝和一桌丰盛的酒席。记者们惊叫一声,顾不得斯文,伸手抓了那肥嫩的羊腿津津有味地大嚼一通。这肥美的盛情,使得连滴酒不沾的“狼姐”、“卡妹”也频频举杯。朴茁憨厚的张北汉子王斌招呼客人们品尝莜面窝窝。他说,莜面这东西认生,只有在我们坝上才能吃到味道纯正的莜面。大家伸筷子挟了,尝一尝,果然不一样,劲道、馥郁、爽口,令人欲罢不能,那一笼屉窝窝眨眼之间便被扫荡一净。王斌忙摆摆手说,不是舍不得你们吃,莜面不好消化,要是把尊贵的客人们吃坏了,我们可是担当不起哟。一句话,把客人们全逗乐了,欢快的笑声便在这初秋的草原上荡漾开来,传出去老远老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