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不爱干活,几乎很懒。家里这活那活反正总也干不完。用母亲的话说就是四两力怕出,油瓶倒了也懒得扶。
究其原因,也是小时候的一件事把我彻底吓怕了,那就是无休无止的推碾。
不过,奶奶曾经告诉我,她的老祖宗是如何舂米,她说:“你们这些娃娃真幸福,有碾子了。老古时,米都是用石臼捣米的,活活累死人呀。”
那碾子有两部分组成,下面的叫做碾盘,大红石做成的圆形的石板,直径大约2米左右。在地面上齐腰深置平,碾盘的中心有孔,孔内立着一根木桩,叫做碾管芯,碾盘上放着一个碌碡,碌碡的四周用一个四角的木框框住,那木框叫碾框。碾框又与碾管芯相套,碾框的外侧前端有孔,便于安装碾棍,碾框两侧固定着两个圆形铁棒与碌碡脐相接,转动时发出“吱吱”的响声。推碾时用一根木棍插进碾框的框眼里,当逆时针推动碾棍时,碌碡便可以以碾管芯为中心向前缓缓地碾压,可以将玉米,小麦,红薯干,黄豆等碾碎。制作碌碡的材料,大多是花岗岩。这种石料质地细密、美观、坚硬、耐磨。使用的时间长了,如果碾盘和碌碡的面磨平了,碾轧东西的速度慢了,这时,请石匠在上面再次凿些细沟,还可以继续使用。
这样可以把许多的原粮变成好吃的食品。原粮颗颗粒粒,每一粒都很结实。那时候没有钢牙铁齿的打面机,没有别的办法,唯一的办法就是用石碾研磨粮食。推动石碾的动力来自哪里?一是畜力,二是人力。牲畜属于公家,是生产队的宝贝,不是谁想用就能用的,能用的只能是人力了,也就是各家各户的力量。
那插在碾框上的碾棍在外力的作用下,向前推动便可以带动碌碡的碾压。那根碾棍在孩子们的肩上,大人们的肚子上,利用杠杆的原理,人往前推,石碾就可以转动起来。
在我的记忆里,皎洁的月光下,三个哥哥可以推着碌碡快速的奔跑,我与妹妹想插手都没有地方。急的我们大哭。母亲的劝说似乎对哥哥们也没有作用。母亲飞快的走着,还不停地用笤帚打扫着滚到碾盘边缘的粮食,生怕浪费了一颗。不过这里边也有技术的,掌握的不好,不是碾不净谷壳,就是碾碎了米粒。
我与妹妹个子矮,力气小,刚能推得动石碾,那碾棍只能双手举着,像投降一样,一开始觉得推碾是一种游戏,推着好玩。好多游戏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让不动的东西动起来,不转的东西转起来。然而推碾的过程过于沉重,单调和乏味。只推了一会,我就不想推了,拔腿就往外跑。母亲让我站住,回来。我听着母亲的话,只管到外面去了。
等我长的稍大。可以单独推动石碾时,就不好意思推到半道跑了,母亲交给我一根碾棍,等于交给我一根绳子,像是被拴在石碾上,只能一圈一圈推下去。石碾和碾盘是圆形的,碾道也是圆形的,推碾的人只能沿着碾道转了一圈又一圈,转了一圈又一圈,循环往复没有尽头。重负之下围着碾道绕圈,简直就是一种折磨。粮食放厚了碾的粗,放薄了碾的细。若是碎豆,红薯干还算幸运,时间不长又也就结束了。若是遇上过年碾米蒸年糕,再加上牲口轮不到用,那是个苦差事,通常我与三个哥哥搭配着推碾。母亲和姐姐负责筛面。筛面也是个技术活,要通过罗子在萝床上来回的筛罗,已经合格的面粉落在萝床的下面了的笸箩里,而留在筛底未通过的部分还要倒回碾盘上,再压第二遍,第三遍,甚至第四遍。还要用簸箕簸谷糠,也需要用力均匀、簸动适当。其技术要领,不是三下两下就能掌握的。当我们能吃上松软可口的年糕时,一切推碾的苦恼会忘到九霄云外。
每年秋天收获庄稼之后,粮食晒干了。这里的碾子就闲不住了。一盘石碾要供数十户人家使用,忙碌的程度可想而知。每逢此时,有的人夜里三四点就起来占碾子。占碾子的形式各有不同,有的放个筐、有的放个小笸箩、有的放个簸箕,还有的放个笤帚。时间久了,人们对每家的东西都熟记于心,一般不会出错。一进腊月,抢碾子的事经常发生。吵起架来,你推我搡,互相用手指头指着鼻子喊爹骂娘的,就像公鸡打架一样。
后来,由于畜力增加,每次推碾都可以用到牲口拉着石碾了。为了避免牲口的惊吓,要给牲口用一种叫“捂眼”的厚布蒙住双眼。拉碾的牲口中,马,骡子,驴拉碾最为勤快,老黄牛虽慢,但耐力持久。
大概到了上世纪七十年代后期,村子里有了电动的磨面机,石碾才渐渐退出了历史舞台,成为许多人的回忆了。
现在每次回家,见不到当年的碾盘和碾框了,但碾盘上的碌碡仍在我家的墙角静静的矗立着,都成了废弃之物了。我那反复推过,曾经磨练我耐心的碾棍也不知道扔到哪里了。
推碾的时代结束了,是一段漫长的不容忘却的历史。
我仍怀念那石碾,碾棍,碌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