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天网恢恢
上班后的第一天,我就急匆匆地跑到司法局去找李局长。他是我在插队时认识的;当时他是公社的干事,主管负责知青工作。他见面就对我说道:”你们是怎么搞得?真是太胡闹了!怎么让人家都弄到盐海县公安局去了?”我详细的叙述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他听后说:“你们经委主任从哪弄来这么个宝贝当经理,能干出这样离奇的事来,真是个法盲啊!你们本来是可以通过正常法律渠道解决这件事的。”
我问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就是事情的性质。他语气坚定的说:“毫无疑问是抢劫行为,还是性质恶劣的持枪拦路抢劫。两辆卡车加上两车羊毛,价值一百多万,应该属于案情重大了。”我听了急切的说:“我们这可是属于企业行为啊!羊毛拉回来也没有被私人占有啊!”他听了说道:“笑话!抢劫罪是没有个人还是集体的区别;法律如果许可企业这样做,那要比个人犯罪更可怕,整个国家还不乱了套!”我听了背后有些发凉,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
他接着说:“如果作为检察院立案,性质丝毫没有区别;但是法院可以酌情从轻判决。老程作为主犯;业务员老李提供行车路线、时间;还有实施抢劫的人员,肯定要判的。”我说,是啊!他们全还在里面关着呢。“至于你和职工,要看对方怎么指控你们了,职工有可能免于刑事责任。可是你这里怎么说也是主要参与者,对方眼里的企业负责人;如果原告认为你参与策划抢劫,以购买羊毛欺骗原告;以此来追究你的罪责,情况真的有些不妙。”我又问:“有什么好的解决办法吗?”他告诉我,最好的办法就是疏通原告,把事情平息了。民不告,官不究,你们就什么事也没有了。如果对方继续上告;惊动了高层,事情真的闹大了,到时候谁也救不了你们了。我连连点头说,明白,明白。
告辞后,心想自己稀里糊涂的卷入一场官司中,真是白活了这么大年纪了。
我在忐忑不安中度过了十来天。一天下午,县公安局的人领着两个盐海县公安局刑警找到我;出示手续要把羊毛拉走。我说,一车羊毛放在仓库里了,另一车让程经理存在别处了,你们等一会,我去问问。
我找到了邓书记,他说好像是存在土产公司了,但是不是应该经过程经理同意再给他们吧!我说,他还在看守所呢!要不咱们上去请示主任怎么办吧!
见到袁主任,邓书记说:“能不能让他们拉走一车,都拉走就怕钱以后要不回来了。”主任听了,拉长了脸,摆摆手说:“还提什么钱了!都让他们拉走吧!不让拉走公安局就不放人,老程他们出不来,这帮人还得进去!”我心中想,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我带着刑警们来到土产公司,找到公司田经理和他说明来意后;只见田经理一脸不屑地说:“羊毛是程经理卖给我的,不可能给你们拉走。”我急忙说:“羊毛是公司存放你们这的啊!”又拿出收条给他看。他看了一眼,态度强硬的说:“但是除了程经理自己来,谁也不行!”
这时在旁边的刑警听得不耐烦了,声色俱厉地对田经理说:“我们来是执行公务,是来起获赃物的,你如果不配合就是窝赃罪!”田经理听后瞪圆双眼,高声说道:“我就不信那个邪了,今天一根羊毛也出不了大门,看你们能把我怎么着!”我看到事情要闹僵;连忙说,是我们经委袁主任让我来的,你可以马上打电话问一下。
田经理听后,转身回到自己的办公室。过了一会,保管员拿着钥匙来开仓库门了。
两车羊毛分别装车完毕。我指派公司的小张押车前去盐海县过秤。盐海县公安局来的刑警对我说,张经理你还要跟我们走一趟,去和东北粮油公司办一下交接手续。
深秋季节,天黑的早了。警车在公路上行驶着;这时开车的刑警望着路边已点起灯火的饭店,减慢了车速,对身旁的伙伴说,我们是不是捎一个回去?另一位向窗外望了望说,等到了盐海境内再说。
我听的一头雾水,不知道他们说的什么意思。车又向前开了几里地,只听到另一位刑警说,这里差不多了。车子便猛然停靠在路边一个饭店门前,两位刑警急忙打开车门,快速向饭店内奔去。
我心中暗想,下去吃饭?也该叫着我啊!大概是先下去看看。我坐在车上眼盯着饭店门口;等了一会,看到二位刑警走了出来,当中还夹着一对男女,看样子很狼狈。我一下子明白过来,他们是在抓嫖娼的。那个被抓的男子口中还不停的嚷嚷,说他认识某公安局长。刑警们没有理会他,打开车门指了指,示意让他们快些上车。男子只好乖乖上车,上车后他看了我一眼,正想在我旁边坐下,突然听见刑警喝道,你到后面蹲着去。
车开到盐海县城西边一家旅馆前停下了,也就是刘经理他们公司来人住的地方;刘经理和小张去过秤还没有回来。
等了一会,他们回来了,刘经理和我办理了交接手续后;便开口说留大家吃饭。两位听了刑警连忙说,我们车上还有人呢,得马上回局里,你们吃吧!我本想告辞,但又一想也好借此机会同对方沟通一下,以表歉意。
当我和刘经理走进饭店时,里面已有几个人坐定;见我和小张进去,一个个立刻变得横眉立目,看上去很不友好的样子。
我正想说些什么话来缓解气氛;这时一个五大三粗的东北汉子怒气冲冲的大声说道:“俺们东北人是讲义气的,但也不是好惹的!这件事还没有完,我们就是告到北京去也要讨回公道!就不信天底下没有说理的地方了!就没有人管得了你们了!大不了我们个人拼上一条性命也去收拾你们!”嘴上还在骂骂咧咧的。刘经理见状慌忙制止说:“这事不怨张经理,人家一直在关照我们的。”我接着说:“不管怎么样,也是我们公司的犯下的错误,给你们带来这么多麻烦,我代表公司向各位道歉,说声对不起了。”
我拿起酒瓶,给自己倒满一杯酒,端起来一饮而尽。然后说,这杯酒算是给诸位赔罪了;我再给各位满上,敬各位一杯,无论怎样,你们是客人,喝了这杯酒,大家还是朋友。我站起身来倒酒,刘经理见状忙抢过酒瓶。
东北人爱喝酒,我仗着有些酒量,连干了几杯。东北人有句话常挂在嘴边,叫喝酒看人品。我的一番表现,让他们一时忘掉了原来的怨气。
刘经理在一旁对我说;“我们公司现在做的羊毛生意是职工集资干的,这次出事牵扯到职工的利益。这几位是公司派来的职工代表;他们在这里憋屈了好长时间了,有些火气,张经理不要介意。”我问道:“你们的这些羊毛打算怎么办,是拉回去还是想法卖出去?”他答道:“怎么办还得听大伙的意见;有的人对眼下退回羊毛的结果还不同意,坚持还要上告。怎么说羊毛最好是想法卖掉,不能再拉回去了。”我忙说:“你们如果不好卖,我以上联系的用户现在还需要,我可以帮你们卖掉。”我这样说还有一个目的,就是证实我给他们以前联系买羊毛的事是真实的。刘经理说,下一步还要看公安局怎样处理,卖羊毛也要通过公安局同意。
几天后,程石松被放了回来。一个来月的拘留所生活对他好像没有什么影响,却像是成了凯旋归来的英雄,还有些洋洋自得。
接下来就是给程经理摆酒接风;饭店是在老程哥哥开的酒楼,公司的员工都到场了。
邓书记先举起酒杯对大家说,程经理这次为了公司蹲了看守所,因为工作自己遭罪了。来!我们敬程经理一杯。
只见老程一时兴起,端起酒杯和众人喝开了。老程喝的高兴了,开始讲起了自己在狱中的生活;说亏了县里领导们打招呼了,他在看守所待遇还不错,没有犯人敢打他,就是送进去的烧鸡都叫号长和犯人们给吃了。
老程接下来说,别看羊毛给拉走了,但是公安局说了,咱们的钱要不回来,东北他们甭想把羊毛拉走!别管怎么说,咱们大家总算没白忙活。
说着他突然停下来,小声问坐在旁边的我;在公安局里刑警们管我叫‘嫌疑人’,老张,这‘嫌疑人’是什么意思?和关在里面的犯人不一样吧?我听了忍住笑;又不好讲明,只好胡乱编了两句糊弄他说;不一样,这‘嫌疑人’就是你受到怀疑的意思,现在没有怀疑了,你不就回来了吗?老程听后连连点头。
由于程石松的无知和法盲,闹出来这么一场乱子来。事件发生后,老程能得到经委领导的支持;还有县里头头们的地方主义保护伞,说明了法盲不只是程石松一个人。
其实我很清楚;事情并非像老程说得那么简单。但在内心我还是希望;在这场事件背后的双方角逐中,地方保护主义能获得胜利,事情最好是不了了之,这样我就可以避免这场灾难了。
第六章:息事宁人
时间又过了一个来月;虽说羊毛退了回去,抓去的人也放了回来,可我总是感觉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就完了,这在我的心中始终有些担忧。
听说东北的刘经理他们现在还没有回去,也就是说案子还没有了结。程石松回来后也不停地和经委领导往上面跑,到市里托门子找关系,到处活动,花钱打点各级相关领导。
一天办公室的电话铃响了;小王接通电话后,神情紧张的望着我说:“盐海县公安局的姜队长找你。”我慌忙接过了电话;姜队长在电话里说:“听刘经理说你可以把他们的羊毛卖掉,如果你有办法,赶紧想法给他们卖掉吧!他们现在羊毛卖不出去又不想拉回去,一帮人每天在这里闹,还不断的上告,这样折腾下去,事情闹大了你们就麻烦了。”我连忙回答道:“好!好!我这就去联系客户。”他又说,你联系好了后,直接去找刘经理就可以了,他们还在原来的地方住。
我马上去找地毯厂的郭厂长,好在现在还需要羊毛。郭厂长领着我去见他们公司的赵总。我把事情经过和赵总大概作了介绍,希望他能帮帮我们。赵总在县里口碑不错,对此事也有所耳闻,立马决定下午就去看货。
下午我们开车赶往盐海县。赵总坐的是新买的奔驰车,那个年代在兴海这个贫困县好车还很少见;本人也是第一次乘坐奔驰,感觉就是比桑塔纳舒适多了,瞬间车就快到盐海县了。
赵总问我:“你们的事和公安局还有牵扯吗?”我答道:“没有了,是刑警队长打来电话让我帮助卖的,但事情还要通过公安局办理。现在正好路过,我们可以进去到刑警队打一晃。”赵总说也好。
我心里暗自思量;一是打消赵总的疑虑,二是不管买卖成不成,重要是向公安局证实了我有客户买羊毛的事是真实的。
车开进了盐海县公安局,正好姜队长在办公室。我把赵总介绍给姜队长,告诉他这是买羊毛的客户。
这时坐在一旁的一位年岁较大的警察开口对我说道:“就是你们劫的人家的羊毛啊!我们的人去济南毛纺厂查了,你们公司的钱还在厂里的账号上趴着呢!人家王吉根本没有领走。实际上王吉和刘经理他们都不欠你们钱,可你们居然敢扣人家的车,真是胆大包天了!你们那个程石松还告王吉把钱诈骗走了,我们现在把人也给抓来了,弄得我们是骑虎难下;让你们给我们惹了多少麻烦啊!”我听了连忙说:“老同志,您没做过生意,不知道里面的猫腻。现在是买方市场,一般用户都要压着卖方一部分货款;王吉把我们的钱押在那,成了他的流动资金,实际上也是非法占有。”我的说法实际是在狡辩;老同志听了说:“你讲的也有一点道理,可是我们得依法办案,王吉现在是构不成诈骗啊!”我忙笑着说:“他这就叫钻法律空子,也不能让他阴谋得逞啊!我们知道给您们惹麻烦了,事情让你们费心了,改日定让我们县领导登门感谢。”
这时姜队长接过去说,感谢就不要了,还是最好让你们赵总把这两车羊毛收了,事情也就算了结了,人家东北人在这也真是遭罪了。
车开到旅馆门前停下,我先进去找刘经理通报。刘经理听说我把客户领来了,高兴的领着人急忙跑了出来。当他们见到门前停着的奔驰车和站在一旁的赵总,脸上都不禁露出喜悦的笑容。我给双方作了介绍后,赵总提议先去看看货;刘经理说羊毛就存放在旅馆后面。我说,那你领着赵总去吧,我就不跟着了。
两人刚走,有一位中年女人凑到我跟前,自我介绍说她是王吉的姐姐。接下来便气哼哼对我诉说道:“我兄弟做的是正经生意,欠你们钱的是济南毛纺厂,你们凭什么把他抓起来?”我解释道:“具体事情是程经理和公安局办的,我也不清楚。”她又说:“就是欠你们钱也要按照法律解决啊!我弟弟又不是骗走你们的钱不认账了。你们不能说抓人就抓人;我带着律师过来好多天了,怎么交涉也不放人,这叫什么世道啊!”说着还情绪激动的哭了起来。
我正后悔没去一起看羊毛时;有一个自称是他们公司的什么书记的人过来拉着我说,张经理到我房间坐会,我有事情要说。到他屋里后,他先是感谢我帮助卖羊毛,又说事情办成了可以给我提成。我回答道:“按说收点辛苦费也是合情理的,但现在是万万不可以的。事情是我应该办的,你们能多承受点损失,价格上做些让步,只要你们的买卖谈成了,就是对我最大的回报了。”他听后点点头,说:“这次让你们程经理闹的,我们现在是损失惨重。两个多月来公司支付了不少的差旅住宿费,羊毛存这里每天要支付高额保管费。找公安办案,哪里离了钱就行不通,花了公司不少钱。济南现在羊毛也不要了,拉回去不仅损失来回的运费,这个季节还不好卖了。现在大伙的意见还不一致,真是进退两难啊!”我说:“程经理干得是不对,但还是王吉有错在先,如果大家都规规矩矩的做生意,也不会有今天的事发生。你们现在把事情全推在王吉身上,可王吉和你们公司的关系,这两车羊毛究竟是谁的,我想你们也很难说清。毕竟是我们的钱长期要回不来,程经理才出此下策。其实和你们一样,我们损失的费用也很大。这样继续折腾下去,只会给我们两家带来更大的损失。我之所以想法要把你们的羊毛卖出去,就是希望早些化解此事,双方都减少损失。”他听后频频点头称是。
赵总他们看货回来后,双方开始在价格上的谈判。刘经理价格要的不算高,赵经理价格砍得也不太狠;还在情理之中。二人都是做生意的老手,在价格上虽然是互不相让,我看出来买卖基本算成了。于是我说道,刘经理他们不是一个人的事,要不我们先回去,让他们再商量商量。我又对赵总说,看看能不能给他们再长点钱,赵总听了笑而不语。于是我们起身告辞。
事情又隔了一天,刘经理打来电话,说他们同意赵总提出的价格,准备过来和赵总面谈,让我通报一下。
一个多小时后,大家来到赵总的办公室。刘经理提出要先付款后提货。赵总答道;“可以,可是具体怎么操作呢?”刘经理说:“先去装车过秤后交给盐海县刑警队保管,我开好发票后过来办款。还要等我们的人安全到达沧海市火车站后,羊毛才可以提走。”赵总听后有些不高兴说:“我还得跟着你们去市里,把事情也搞得繁琐了吧!你们这样做生意也太不信任人了。”我连忙说道:“这一切是因我们造成的,要怪就怪我们吧!”接下来赵总说:“看在张厂长的面子上就这么办吧!”
送走刘经理后,赵总对我说,看来他们是让老程给吓破胆了。我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谁碰到这种事后也变得胆小谨慎了!
第二天装车过秤忙了一上午;刘经理赶过来时已经接近中午了。我陪刘经理从财务室领完支票后;只见他手里攥着支票,脸上带着疑惑的表情对我说,张经理,附近哪有银行领我去一趟。到银行后,他赶紧去到柜台办理存款。等了一会后,只见他满脸兴奋地走过来对我说,存进去了,已经转到我们账户了,谢谢您了!
下午我和赵总赶到盐海县时,刘经理他们已经租好车在那等候了。刘经理坐在我们车上,他们的车跟在后面,一起向沧海市驶去。
快到市里时;刘经理对我说,您这几天跑前跑后地帮我们,我们几个商量了,这些钱给您作为酬劳。说着他拉开提包,我见状忙用手挡了回去,说:“不必了,就算我们交个朋友吧!这事情也是我应该办的。只要在你们的记忆里,在兴海县这里不光有个程石松,还有赵总和我,天下还是好人多就行了!这里离沧海市不远了,你如果信任我们,咱们就此告辞。”刘经理忙说,好的,好的。车在路边停下,刘经理把提货手续交给赵总,大家握手告别。
一场闹剧到这里算是结束了,可以说是最好的结局了。后来刘经理还打来电话感谢我,邀请我有机会去他们公司做客。济南毛纺厂欠公司的款在姜队长他们的办理下,也如数打到公司账号。
我可以告诉大家,这个近乎荒唐的故事是我真实的经历。程石松这次劫羊毛要账的行为,不仅是给社会造成危害,其行为也触犯了刑律;只不过是在一些领导的地方保护主义的行为下得以幸免。
东北粮油公司刘经理他们无端遭到一场横祸;我和公司的职工险些被无辜卷入牢狱之灾;事件不仅给双方公司的员工带来了身心上的伤害,也给国家和集体造成了经济上的损失。
程石松只所以能当上公司的经理,能敢如此的胆大妄为,其中的原因是值得我们反思的。
程石松这次所为还算没有给工业公司造成太大的损失;接下来他的又一个‘杰作’;给公司带来灭顶之灾,直接让工业供销公司频临了倒闭。
第七章:诈骗犯
这次公司的经济纠纷还是和东北,又远了些,到了大庆。
大庆是程经理发家的吉祥地,当初他就是在那里淘到第一桶金的。当年在老程村里下乡的一个知青,后来到大庆毛纺厂的销售部门工作。老程通过他的关系买到化纤毛条,再倒卖出去,发了笔大财。
程经理这次是和他在大庆的一个朋友做的生意,可以算作大手笔。不知他怎样忽悠成经委领导,竟然同意将整座大楼抵押给银行,貸出了一大批款。程石松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做生意就要‘舍得出孩子才能套着狼’。这回孩子是舍出去了,狼却没有套回来。做生意的钱全部打了水漂,要不回来了。据说是被老程的朋友骗去了,于是朋友反目成了仇人。
老程在检察院有很硬的关系;于是他直接领着县检察院的人,去东北以诈骗罪把欠公司钱的‘朋友’抓了过来。
一天经委袁主任找到我说,张厂长交给你一项任务;就是老程领着检察院抓回来的那个人,年龄大了还有病,不敢送看守所,现还在检察院关押着。检察院的人手不够,让公司派几个人去协助他们看押。考虑你当过领导,办事比较稳妥,准备让你领着几个人去。我说:“老程不是个人承包了吗!你们当领导的还有必要操这个心吗?让他自己想法吧!”袁主任叹了口气说:“这不是经委把大楼抵押给银行贷的款吗!钱还不上大楼就归银行了。”我说:“归谁还不都一样,还能没有领导们办公的地方。可那倒是苦了公司的职工了,连上班的地方都没有了。好吧!我去就是了。”主任又叮嘱,千万小心别出差错,否则就鸡飞蛋打了。
我领着几个人找到检察院邢科长,邢科长交待了看押工作的注意事项。我接着说了事情的利害;要大家处处小心行事,有异常情况及时向检察院同志报告,在谁那出事谁负责任。然后给大家分开组,两人一组轮流值班。
诈骗犯被押在检察院四楼一个三开间的大办公室,办公室两头有门,像学校的教室。
我推门进去,望到靠墙边的单人床上侧身卧着一人,大约有六十多岁;头发胡子挺长,面色苍白,长的四方大脸。看上去此人并非等闲之辈,但也不像是坑蒙拐骗之徒。我走近他身旁,只见他用惊恐的目光望着我,脸上还露出难堪的笑容。
当时正是初夏,他只穿着背心裤衩,躺在床上,胳膊向下垂着。我向他胳膊望去,不由的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见一副手铐一头锁在他的手腕上,另一头锁在床腿上。我愣了愣神,望了望手中的钥匙,真想把手铐打开。但我看到南墙上三扇大开的窗户,知道是不能做的。我想即使是诈骗罪,应该也算是较轻的罪行,这样锁着似乎也不妥。
我忽然灵机一动,伸手打开了锁在床腿上一头的手铐,移到了床头的栏杆上。床头的栏杆虽说细些,但是也无法弄断的,这样可以增加了他的活动空间。当看到他望着我的充满感激的目光时,心中方才有些释然;我所能做到也只有这样了。
我自我介绍说:“我们是工业供销公司的,我姓张,你以后有什么事情可以找我。”这时小王在一旁插嘴说,这位是张厂长。他开口道:“我叫王仁德,大庆人,你们以后多多关照。”我说:“听说你在大庆开着酒楼、宾馆的不少买卖。你这么有钱,怎么还用得着来坑骗我们?要知道你这样做的结果会让我们公司倒闭,会让职工丢掉饭碗,会让许多家庭受到伤害啊!你名字叫得不错,仁德,你如果讲一点仁义道德,也不应该干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来!”他听后满脸通红,没有回答,只是痛苦的垂下了头。
中午饭安排在检察院旁边的一家小吃店。我和饭店老板交代每天中午和晚上安排三个人的饭,两份在这吃一份带走。每天我来签字,随时可去经委工业公司结算。饭店的老板挺会做生意,炒菜手艺也不错。当我们回去把饭菜放到王仁德面前时;从他惊喜的目光中,可以看出是他被关押以来吃到最好的一餐了。
我在午饭后问王仁德,为什么还不想办法归还我们公司的欠款?他的回答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他说:“我也是受害者,受的损失还要大的多。一年前我投资和别人建了一个小炼油厂,到后期资金短缺;原本想拉程经理投资,你们袁主任也一同去考察过。老程当时没有同意投资,但你们同意把钱借给我。前期付给你们利息,油厂投产后用柴油归还本金。本来挺好的事情,没想到天有不测风云;国家下令封杀土法炼油的小炼油厂,快要投产的炼油厂被国家强制拆除。合伙人见情况不妙,将工厂的资金卷走了。剩下的资产还不够还银行和债权人的,全部被法院查封。你们的钱还不了也给不了柴油,最后就落到现在这个下场。”我说道:“你这么多资产可以变卖一部分啊!”他回答道:“资产贷款时都抵押给银行,还借了许多外债。我现在派人去炼油厂的所在地起诉合伙人,希望能追回一部分款项。也让家里去想法借钱,但眼下的情况没人借给。”我听后暗想,事情麻烦了,虽说是其一面之词,但听他讲的却还算符合常理。
第二天,我发现王仁德的精神状态好多了。我想如果按他的说法,似乎构不成诈骗。即便他犯法了,那我们现在的做法算什么呢?把人关压在这里,还是由我们的人看押着,目的就是要钱。我心里琢磨着有些不对头,加上上次险些成为抢劫犯的教训,心中有些不安。但又一想,这次可是检察院办理的,难道会有问题?可是在程石松的眼里,法律对他是没有什么约束的;拦路劫持的事情他都敢干,他这次会不会又有新的花招?
正在沉思时,听到王仁德在招呼我;有件事求求您,看能行吗?我问,什么事?他小心翼翼的说,能不能打盆水来,我想洗洗身上,用毛巾擦擦就可以,痒的要命。我望着他身上一片片红色的痱子;一面走过去给他打开手铐,一面吩咐小王去给他打盆水来。
王仁德不停地用毛巾在身上擦洗,嘴里还喋喋不休的念叨;给你们添麻烦了,谢谢了。我望着浑浊浊的一盘泥水问,要不要再换一盆水来?他忙说,不必了,这就太麻烦你们了。
他擦干身体后,突然向窗口缓缓走去,我猛然心中一惊,迅速跑到他身边;他见状扭过头来苦笑着望着我,说道,你们以为我要跳楼?不会的,只是好长时间没有看到外面的街道了。我连忙用手铐继续将他锁在在床头。
那个年代县城还没有排污系统,楼房里面没有卫生间;每次王仁德上厕所就成了件麻烦事。小王的责任心挺强,每次出去他都学着电影里看到的;用手铐把王仁德和他的胳膊锁在一起。后来我觉得没有必要这样,给他打开了手铐。但是他在上下楼梯时,我都紧紧的抓住他的胳膊,生怕他滚下去。我知道他患有心脏病,摔下去就性命难保。
我有时望着锁在床上的王仁德,脑海里忽然浮出一副文革期间的画面。画面上锁在床上的王仁德变成被打倒的‘牛鬼蛇神’,坐在一旁看押的我们变成了臂戴红袖章的造反派;也许这个办法就是当时发明的,真是防止畏罪自杀的绝妙之策。王仁德似乎感到我对他的‘宽大’政策,多少恢复了些做人的尊严。
看守的工作很无聊,我闲着没事干,每天就和王仁德闲聊。他告诉我他家原来在农村,后来考上了中专,毕业后分配在一家大型国企。他一直在供应部门工作,年轻时跑遍了祖国大地。在南方出差时受到启发,很早自家就开始做生意。由于身体不好,已是中层领导的他提前退休。他开的酒楼和宾馆一直经营的挺好,在当地小有名气,是当初最先富起来的一批人,在当地的人全称呼他为王百万。程石松每次去大庆都住在他家的宾馆,熟悉后与他合伙做过两回买卖。
“听张厂长的口音不是当地人?”他问。“天津人.”我答道。“是上学分配来的?”他又问。我回答说:“我是知青下乡到这里来的。选调后分配到县农机厂工作。工厂不大,我在那当了些年厂长。前两年工厂被农民承包了,我这个厂长也就下岗了;要不怎么会沦落到这里当看守呢!只不过后来的两任承包厂长,第一个干了不到半年就跑了,第二个干了一年多便干进了看守所,成了贪污犯。我现在不是什么厂长了,其实我现在就是一个打杂的,你以后叫我老张就行了。”
王仁德每天和我说他起从上学到工作;从全国各地天南海北的出差经历,到下海经商的许多阅历,还有东北当地的风俗习惯;每当聊起来便滔滔不绝,各种故事无休无止。但每当我和他扯起和程石松这次合作的来龙去脉,便哑口无言。只是说,一步错,步步错。脸上露出一副追悔莫及的样子。
第八章:鸡飞蛋打
一天,王仁德被提审回来,一改以往愁眉苦脸的面容;兴奋的对我说,家里最近要来人了,我的事情快有眉目了。我听了也挺高兴;心想快点结束吧!十几天的看守工作总算快要熬到头了。
可是又过了几天后,王仁德垂头丧气的对我说,家里来人了,可是谈崩了。家里想用两部轿车,再凑些款顶帐,但你们程经理坚决不同意。家里这也是尽最大努力了,再没有别的办法了。
第二天上午,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太太推开门,往里张望了一下后就闯了进来。我还没有来得及拦住;只见她看到被手铐锁在床上的王仁德后,就号啕大哭了起来。王仁德看见她后,大声的说道:“你怎么还没回去!”老太太没有回答,只是大声痛苦的哭着。声音惊动了旁边办公室的人员,赶过来把她轰了出去。
中午我们出去吃饭时,看到老太太还在检察院大门口守候着。我们刚走进饭店坐下,老太太便跟了进去;她靠进我身旁,小声地问我:“是您在看着我老头子吧?”我点点头。她面带乞求地对我说:“我想买些老王爱吃的,托您捎给他行吗?”我说:“可以,不过大嫂请放心,他每天吃的和我们一样,挺好的。不信可以问问他。”我指了指站在身旁的饭店老板,又说:“这样吧!你买好后送到这里,我们吃晚饭时给他捎进去。”老太太听后不停的说谢谢。
晚上我们拿出烧鸡放在王仁德面前时,他诧异的瞪大眼睛望着我。我连忙说:“这是你老伴让我们捎给你的,还有这个。”接着我从口袋里掏出一小瓶二锅头酒来。他看着我手中的酒瓶,眼睛中顿时放出光芒;连声说,谢谢!他说有好几次想托我们买些酒来,每次都没敢开口,这东西对他来说比什么山珍海味都强。老太太一连几天晚上都托我们捎些酒菜上来,有时还趁门卫不注意便溜进来看望王仁德。
时间一晃,在检察院又待了一个多月,但事情一直没有结果。
有一天,程石松找到我说:“我听说你们对待王仁德挺好啊!每天还好吃好喝的管着他。”我反问了一句:“这么做有什么不妥吗?”老程接着说:“他每天活的挺舒坦的,更不打算还咱们钱了。不能每天让饭店给他单独做饭,你们剩下的给他吃点就行了。”我没好气的说:“那你把他送监狱里去好了,这活我们正都懒得干了!我所以把他的生活安排的好一些,一是怕他身体生病出毛病,二是怕他想不开自杀。能不能还钱是他家里的事;如果人没了,一分钱也要不回来了。我们这又不是绑票,以此来要挟对方。让我管着,我就这么办,不行你就自己来看。”程石松让我的一番话说的张口结舌。
第二天王仁德被提审后回来时,我见他浑身颤抖,脸上青一片红一片的。其实每次受审回来,我都怀疑他被打过;但怕伤其自尊,从来没有问过。我给他倒了一杯水,问道,挨打了?他痛苦的点点头。他见我双眉紧锁,忙解释说:“不是检察院的人,是老程打的。每次老程过来提审,都会动手打我。这次下手特别狠,程石松看来不仅是要钱,还想要我的命。”
一天上午,房门被轻轻推开,一个四十多岁身材高挑的中年女人探进身来,小声的问,王仁德在里面吗?没等我答话,王仁德猛地扭过头来,瞪大眼睛说:“你怎么来了!”女人赶紧过来,坐在床边,攥住他的手,泪流满面的说道,我来看看你。王仁德忙问:“你那边情况怎样了”女人听了,摇摇头说:“不好,现在看来没有什么指望了。”王仁德听后,表情变得有些绝望。又连忙说;“你赶紧回去吧,免得让别人看见再出什么事。老张他们照顾我挺好的,没事!”女人没有说话。只是坐在旁边不停的流泪。
找王仁德的那个女人走后,小王在一旁说道:“老王,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刚走的这位是你的老情人,年轻时够漂亮的 。”他听后沉默了一会;然后对我说:“炼油厂的事情一直就是她在管,听她讲,那边的钱看来没有希望了”。
自从那天以后,我发现王仁德的情绪一天比一天低落。嘴里总是不停地说,他这辈子全国各地都转遍了,什么好吃的也吃过了,该享的福都已经享过了。活到六十多了,够本了。
一天夜里,他告诉我,看管他的另一班,其中一人这几天一直在打他。我说:“我知道是谁了,那个人是老程的外甥,一定是老程指使干的。这事情我还真不好管,恐怕越管越坏。你先忍忍,容我想想办法。”他听后神情异样的对我说:“不必了,老张!我没有几天了。你是个好人,咱们来世再做朋友吧!”我听了忙说:“你可千万别寻短见啊!”他又说:“老张你放心,就是死也不会在你的班上。程石松不会放我回去的,即使把钱还上,也会要我的命。老程知道我出去后不会善罢甘休的,程石松把那么一大笔钱交给我,不会是平白无故的。违法的不光我一人,你是懂得的;我只有死了事情才算了结。”
我找到经委领导讲明了情况,强调王仁德现在已经有自杀倾向。必须让老宋停止对他的暴力行为,或者马上送往看守所。可是我从领导的表情看来,我的话根本没有当回事。
又过了两天,早上我刚走进检察院大门,只见小王慌慌张张跑过来对我说:“王仁德跳楼了!”我忙问:“人在哪了?”小王告诉我已经送县医院了。
我们两个匆匆向医院赶去。到医院后,听大夫讲人送来时已经没有生命迹象了,现在停在太平间了。小王有些动情的对我说:“我们去看看他吧!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了,就当去送送他吧!”
王仁德在太平间静静的躺在那里;依旧穿着背心裤衩,看上去没有明显的伤痕,但是他的眼睛却睁的大大的,似乎还有什么话要说。我站在旁边,在心中暗暗的祷告,老王!一路走好!
我后来听值夜班的小吴说,天快亮的时候,老程的外甥带着王仁德去上厕所,他便趁机跑到楼道尽头的窗户跳了下去。
王仁德的家人知道后,来了一伙人到检察院大闹了几日。欠公司的钱不但一笔勾销,公司又赔了几万进去。从此,公司再也支撑不下去了,职工也开始了下岗生涯。
我曾经听公司会计讲过;自从程石松承包公司以来,经常是利用公司的资金;把款汇到进货的单位,钱在外面流动一段时间后又如数从别处汇回来,公司每次也没有赚到过钱。公司的各项费用,职工工资,贷款利息,日常费用,都转化成公司的亏损。
老程承包公司,实际就是利用公司这个平台自己赚钱。他能这样为所欲为,其实也是经过精心谋划的。记得他对我讲过,他到县里后,先要搞定三个关系;一是顶头上司,二是县委领导,三是县检察院,用他的话说;还必须是一把手。程石松所以敢无视国法,不光是法盲,因为他认为怎么折腾也无所谓;出了事上面有人罩着,大不了出些钱财打点。
后来我听县委一个熟人提起过;老程劫羊毛出事后,县里的领导们没少出面到上头疏通关系,否则老程不会这样平安无事的回来。
老程对待公司的职工开始还能够给开工资;后来公司亏损了,他觉得给大家开工资不合算了,其实开的也是国家贷款,也并非是他赚来的。
于是他采取往下承包的办法,取消工资,完成任务后拿提成。公司的业务原来主要是经销钢材,他对业务人员取消工资,改为了利润提成,可是还不提供资金。门市部本来就人满为患,卖的那点货根本养不活自己,可以说就是弱势群体。他也实行承包,取消工资,美其名为打破大锅饭。老程的办法是将职工这个包袱甩掉不管,自己好得到最大的利益。
他的做法也遭到职工的强烈反对,纷纷找上级部门反映告状;但是老程上上下下都打点好了,任凭风吹浪打,老程丝毫不动。直到这次欠下银行巨额债务,公司再也经营不下去了,老程也逃之夭夭了。
我想自己不能再在这里呆下去了,要自谋出路了,而且要跳出县城到外面的世界。
一天,我翻开新来的沧海日报,兴亚集团公司的大幅招聘广告映入我的眼帘。我拨通了上面的电话;从此开始走上十几年打工的漫漫之路。
第九章 误入合资企业
我拨通了兴亚集团公司的招聘电话,接电话的是办公室一位姓李的先生。我问了一下招聘的情况,并简单作了自我介绍。对方听过后,记下我的姓名,然后告诉我下星期日上午到公司面试。我接着问了一句:“贵公司是什么性质的企业?”对方在电话里迟疑了一下答道:“乡镇集体企业。”
我听后正中下怀,如果是国营,合资一类大企业我就没有必要去了;因为到了我这个年龄,要不是企业需要的有特殊技能人才,根本不会有什么希望的。
我问了公司的地址,原来是在距离沧海市区几十里的一个乡镇。我估计也就是个规模不大的乡镇企业,现在都赶时髦叫什么集团。心想还是应该去看看,也许有适合我的职位,于是决定前去应聘。
星期天我坐第一班汽车赶到市里,然后换乘去朱王镇的中巴车。上车后我问售票员,车去兴亚公司吗?她看了我一眼,说,去!到地方时我叫你。
车开出市区后,在一条小公路上行驶着,路旁是一片片枣树,梨树。远远望去,除了一望无际的庄稼,就是散落在田野里的村落。
车向前开了不长时间,空旷的田野中突然冒出一片房屋和一排高大的厂房来。小客车开到一个丁字路口后停下,司机招呼一声,兴亚到了!
公路边一条宽阔的街道出现在我眼前。路口两边站立的两个高大的汉白玉石狮子,在瞪大眼睛怒视着我;似乎不像是欢迎我的到来。 街道两旁排满了商铺,饭馆,往街道里面走是兴亚招待所,兴亚大礼堂,还有一所规模不小的兴亚职工医院,这情景真的出乎我的意料。
我走到一个宽大华丽的门口站住了,在种满月季花的院子里,立着一座中式建筑风格的办公楼。当我的目光停留在门口一个乌黑铮亮的大牌子上时,吃惊的张大嘴巴;‘中外合资兴亚电缆有限公司’。
我在招聘广告上见到兴亚集团这次主要是给下属电缆公司招聘人员,可是乡镇企业怎么变成合资企业了?这对我来讲门槛可能有些高了。我心中有些后悔;心想这次恐怕是白跑了。可是既然来了,碰碰运气吧!我敲开了门卫的窗口,通报我是来应聘的,门卫告诉我来应聘的去集团公司那边面试。
我往前又走了百十米,在一个挂着兴亚集团公司大牌子的门口前站住了;如果不是挂着的牌子,真看不出是一家企业来。我见过不少乡镇企业,也许是为了撑起自家的门面的缘故;大多喜欢把门口修得高大,豪华,气派。但眼前的情景,是我从来没见过企业门楼,不过看上去到有几分面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这是一座仿古建筑的门楼,只见在朱红色的圆柱子之间,是几扇涂着红漆的大门,门上布满金灿灿的门钉。门楼上面是飞檐斗拱,琉璃瓦。门楼的主体建筑虽说是使用水泥仿制,但制作的很逼真,尤其是上面的油漆彩画,熠熠生辉。
里面也是一座中式建筑风格的楼房,比刚才看到的还要高大些。我走进大楼,仿佛步入了星级宾馆;迎面是一个宽大的前厅,富丽堂皇的装潢让我看的目瞪口呆。我去过不少大型国营企业,但办公楼弄成这个样子还没有见过;看的我诚惶诚恐,好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我向两旁望去,有企业的业绩展览室,产品展览室。心想还是先去参观一下;一是对应聘的企业有所了解,二是让自己的心态平静下来。
进入展厅,迎面是一幅集团公司总裁陪同省领导参观的巨幅照片。接着是总裁在省市的大大小小头衔和荣誉称号;公司的概况、业绩的介绍。还有奖状、奖旗、各种证书挂满整个展厅,一时让我看的目不暇接;没有想到在我眼前的竟是如此辉煌的省级乡镇明星企业。我的心态不仅没有平静,反而愈发激动起来。
我仔细的观看了公司的发展史,公司是从一个做电线电缆的小作坊开始;发展到现在有着数亿元资产的企业。先是和国内一家知名电缆厂搞联合,挂起了电缆分厂的牌子,到现在和一家香港企业搞合资的线缆公司。公司现在还涉及到建材、农场、酒店、运输等行业,成为一个拥有多家企业的集团公司。
我注意到公司的企业宗旨,应该也是总裁的企业经营理念;企业经营方针是‘以人为本’。看来这家公司很重视对人才的引进和使用,这让我心中慢慢恢复了自信。
面试在三楼总裁办公室,三楼同样有着和一楼一样装潢华丽的大厅。大厅里放着许多沙发,有不少人坐在那里等候;前来应聘的人还不少。
我轻轻的敲了敲总裁办公室的门;门开了,我对坐在办公桌后面漂亮的女秘书说:“我是来应聘的,是你们这里一位姓李的先生让我来的”她听了说:“是李主任,我去叫他。”她从里面的办公室叫出来李主任。李主任戴副眼镜,文质彬彬的样子,他告诉我,一会总裁亲自面试,让我先在外面等一会。
我坐在沙发上,不由得心跳加速,像是面临参加高考的感觉,心中还真的有些紧张。我原来以为应该是人事部门面试,没想到居然是总裁亲自面试;我赶紧调整自己思路,想好进去后怎样说。
我是最后一个进去面试的;总裁办公室出奇的大,大的让人感到压抑。一个年龄和我相仿的人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背后是一排古色古香的书橱。我将手中一摞证书交给了李主任,他接过后放在总裁面前。
总裁仔细的看了一遍后,抬起头微笑着望着我;我马上提高嗓音,大声的开口讲话:“我介绍一下我的工作简历。我是天津来的知青,下乡一年后我就和乡亲们办起来村里的第一个村办企业绣花厂,并由我担任业务员,一直到五年后我选调时才离开。”我说到这里时望了总裁一眼,发现他在认真的听着,脸上露出惊喜。
我这次应聘的是线缆公司驻外销售分公司经理,所以要找出自己和销售相关的经历来讲。而我在机械行业当厂长的经历对人家来说是没有什么太大的兴趣;于是先强调自己是跑业务的出身。
在当时的农村,村办小企业里的业务员都是村里的能人;是决定企业命运的老大,也是工厂实际负责人,有厂长往往也成了副手。
我接下来说:“我们是给天津外贸出口绣花拖鞋搞加工的,跑业务有定点客户,不用四处推销。但是也是件很辛苦的活,当时在同行们口中流行的一段顺口溜;‘在家当老子,出了门像兔子,交货时是孙子’。自己当时很年轻,没有什么社会经验,因此处处碰壁,但也学会了不少东西。其实搞销售,正像一位外国企业家说的‘只要你有系鞋带的能力,就可以上天摘星星’。搞推销不仅是要头脑灵活,重要的是要有一股锲而不舍的精神。当时在天津的各加工点中我们的生产量最少,因此没有竞争力。我在扩大生产规模的同时,推行了基本定额加提成的制度,就是完成基本定额才能挣到原来的工分。这样使一部分完不成定额的人被迫退出,其中包括村干部的孩子。超出定额部分发给现金,每月兑现。我们加工的是鞋面的绣花工序;绣花工都是女孩子,每月都能有现钱收入,虽说不多,在当时也极大的调动了她们的积极性;于是产量成倍的提高。但是问题又来了,产量上去了,可是质量下去了;面对一堆不合格的产品,愁的我吃不下饭。我又开始下功夫狠抓质量,制定了严格的惩罚制度,而且我亲自来检验,对质量不合格的毫不留情。后来我们的产量和质量都上去了,竞争力加强了,企业的效益也有了,于是我这个业务员也好干了。我选调到县农机厂后,当过工人,食堂管理员,供销科会计,生产调度,副厂长,厂长。担任厂长期间也离不开搞营销,一些大的外加工户都需要我亲自去谈。我在职期间和染料工业研究所搞联营,开发生产了布匹印花试验机,在矿业研究院,计量研究院等科研单位引进新产品,为企业创造了效益。后来因为搞企业承包落选,调到经委供销公司任‘业务副经理’。该公司主要是经销钢材;我发现公司经营上的问题主要是供货渠道不足,于是领着人去投门子,找关系,先后和唐山,天津,承德等钢铁企业建立了供需关系。我发现市场上无缝钢管货源紧张,于是从承钢购进钢管毛坯,再到天津无缝钢管厂加工市场上的紧俏产品,给公司创造了利润。以上是我的工作简历。”
讲完这些,我发现总裁满意的点点头。总裁的提问只有一句话:“你为什么想加入我们的企业?”我也回答了一句话:“因为我认为乡镇企业是中国未来的希望。”他听后脸上露出笑容,“你原来的工作单位现在可以马上离开吗?”他又问,我答道:“可以离开。”他接着说:“那你下星期日来报到,具体的事情找李主任。”
面试结束了,我就这样成了‘合资企业’一名员工,而且我的职务还是驻外分公司经理。
第十章 讨债
一星期后我到兴亚公司报到。上午到集团办公室办理了入职手续,然后被安排在公司招待所住下。
中午公司举办了欢迎午餐,这次招聘有四十多人,我们被安排在餐厅的几个单间里吃饭。
总裁和公司主要负责人都参加了。总裁端着酒杯到每个房间给我们敬酒,而且感情诚挚的说,今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你们都是我的好兄弟!有什么困难可以直接来找我!
下午在公司会议室开会。老实讲,在这样高档豪华的会议室开会还是第一次。我坐在一张大大的椭圆形会议桌后面,感觉像是在参加一个高层次的会谈,心情亢奋的完全处于一种莫名其妙的状态之中。心中在想,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我老张这个年龄了,还能到这样一个企业来工作,可以说是时来运转了,真是‘姜太公八十遇文王—交老运了’。
这次召开的是我们新入职人员的会议;听线缆公司杜总作报告。杜总有五十来岁的样子,他真的太能说了;但给人感觉他的文化程度不高,讲话的内容挺生动,但总觉的有些油腔滑调。
他先讲了公司的发展史,公司的现状,线缆行业的市场状况。接下来的讲话应给是给这些新来的业务员培训了:“你们这次招聘来的都是大学生,全是经过总裁亲自挑选的,你们都是公司的人才。但是你们之中大多数人没干过销售,更没有人卖过电缆。你们下去后,要好好的向老业务人员学习,有文化不等于跑的了业务。”
杜总的这番话我是很赞成;其实业务员真的不需要高学历,学习好的书呆子不少,搞搞技术,做做学问还可以,但不一定做的了买卖。
我问过来应聘的人了,有教员,乡镇的干部,还有报社的记者;多是刚毕业几年的大学生。他们的工作说来都是挺不错的,原因是嫌挣得钱少,来这里淘金的。我估计都在这里呆不了几天,因为他们不了解乡镇企业;天上是不会掉馅饼的。
可是杜总下面的话让我大跌眼镜:“我以前给业务员开会讲过,跑业务首先要有股机灵劲;有的业务员你让他出去找个小姐都找不来,你说你连个小姐都不会找,这样的业务员还能卖的了电缆吗?”天哪!卖电缆居然和找小姐联系在一起,这话居然出自一个总经理口中。
一时间公司的高大形象在我心中大大的打了折扣,企业总经理这样重要人物居然是这样的水平;公司的实际情况就可想而知了,这里可能不是我想象的那么乐观。
接下来是电缆工程师对我们进行培训。来的人学习能力都不用说,很快就掌握了电缆的相关知识。几天后这些人被派往了全国各地的销售分公司,只有我和宋金城留在公司销售处。
宋金城比我小几岁,我们两个是来应聘的人中岁数最大的。我一直在观察这个人;只见此人目露凶光,手腕上还刺着的不知是蝈蝈还是蛐蛐,看上去不是个善茬。我自认为很有识人的本事,但这个人让我弄不清是干什么的,只是感觉他和我们不是一路人。
我们两个住在一个宿舍。宋金城见我是天津人后很高兴;他告诉我,他是从小在天津长大的,十几岁回到沧海市老家。他原来在沧海市一家工厂上班,后来自己开了服装店,加油站,还有歌舞厅,歌厅现在包了出去,服装店和加油站有他老婆在管着。
他是与一个区公安分局局长有些交情;这个局长同兴亚公司总裁关系挺好,他是通过这个局长介绍来的。他来的时候是那个局长朋友亲自送来的,那天他们是和总裁在一起吃的饭。
我心说此人来头不小,可是居然来此打工,而且言谈举止露出江湖的匪气,说话时总是在刻意的咬文嚼字,但也很难掩饰其低俗的谈吐。
我们在销售部是属于实习阶段,没有安排什么具体工作。我们两个坐在对面,一天到晚无所事事。
有一天,一个来买电缆的客户突然走到我俩面前;毕恭毕敬的对宋金城说:“您老人家怎么上这里来了?”宋金城看他一眼;看样子应该是不熟悉。来人接着说:“您老人家不是宋金城吗!咱们沧海市地面的人谁不知到您老的大号!您老人家要是一跺脚,半拉沧海市都乱颤。”他听后笑了,说:“闲着没事,过来玩玩。”我听到这里,知道了我这个同事是在黑道上混的,而且不是一个小人物。
我这个人喜欢接触三教九流,可是黑道上人物从来没打过交道;我的这个同事倒是引起了我的好奇。可是这种人公司作为人才招聘来,让我对这个‘合资企业’产生了疑团。
宋金城见我知道了他的来历,于是滔滔不绝的谈起了自己的‘光辉履历’。
他告诉我,他在工厂上班时不用每天去干活,不但工资照发,每次涨工资还都落不下他,厂里而且还要分给他最大最好的房子;否则他就去厂长家理论、理论,当然厂里有些麻烦事也让他出面摆平。
我问起前几年市里镇压黑社会团伙的事,他乐了,说;“那几个小子是晚一辈的,有两个跟着我玩过。小孩子们不知天高地厚,结果正赶上市里严打,撞到枪口上了,把命搭了进去。我年轻时也和他们一样,领着一伙人舞刀弄枪,打打杀杀的,可是我不会弄出人命来。我也进去过好几年,不是因为打架,是牵扯进一桩贩毒案。仗着我平常爱学学法律,当时为自己辩护的还不错,才没有栽进去。出来后自己开始做买卖赚钱了,闲着时 也给别人要账。就连律师们也请我帮他们要过账,这帮小子们还给我办了个律师证。”
听到这里我很感兴趣,说:“现在要账挺难了。”他说:“只要在沧海地面,包括天津,我出面都能摆平。也有不识相的,我就打发几个长头发的,光头的,刺着龙的小子找到他办公室;进去后只是向他问清姓名,告诉他是我打发来的,然后不再说话扭头就走。妈的,第二天吓得准保把钱拿来。大哥,有欠你账的,兄弟我可以给你要。”
一天,公司主管经营的焦总把我们俩叫到他的办公室,焦总是总裁的弟弟,他对我们说,你们二位去天津出一趟差;供应部在天津有两笔欠款,你们去想法要回来。咱们是往外卖货要不回来钱,现在连供应商也欠账,一年多了,不给发货,也不给退款,太不像话了。明天让供应部李部长领着你们去一趟,争取把钱要回来。
我俩出来后,我对宋金城说:“这次出去能否见效,都看兄弟你的了,咱们现在初来乍到的,怎么也要露一手啊!”他听后哈哈一笑说:“我可不管他们的闲事,这里面还不知道有什么猫腻呢!再说我们道上的人要回来钱都是对半劈,白使唤人的事可没门。咱哥俩到天津走一遭,就当散散心,天津那帮兄弟也好长时间没见面了。”
第二天我们到天津后,宋金城领着我们住到他朋友开的一家酒店。酒店坐落在中山路上,有中等规模。中午是他朋友宴请的,饭菜挺丰盛,档次也不低。
回到房间后,我对他说:“别让你的朋友太破费了,人家干的是买卖。”他听了一笑说:“没事的,小意思!这帮可都是我过命的兄弟啊!想当初他们犯了一起人命案,在南市一家饭馆用鸟枪把人打死了;他让几个犯事的兄弟到沧海市来投奔我,在我那住了些日子。我怕在我这里犯事,就让大货车司机把他们带到南方;可是这几个小子不好好躲着,还出来惹事,没一年 就让警察抓走了。不过这几个小子到够哥们,到死没有把我这个兄弟咬出来。我这个兄弟也够义气,一直养着他们的家眷。”他说这番话就像拉家常,可听的我背后发凉。
晚餐继续是宋金城的朋友请客;他的朋友没有来,却叫来了三位小姐。
中午已经是酒足饭饱了,大家已经没有胃口了。吃了没几口;这时李部长看上去已经急不可耐了,领着一个小姐匆匆离去。宋金城见状站起身来,一脸坏笑的望着我,说道,大哥!这个嫩的留给你,悠着点。说完也带着一个小姐出去了。
我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女孩,一身学生的衣着打扮,也没有小姐的浓妆艳抹。她似乎没有开口说过话,只是脸上带着几分强打出来的笑容。
“小姐是哪里人?”我问道,“本市的。”她操着一口天津话回答。我有些吃惊的望着她说道:“本市的?”她听出来我的天津口音,问道;“听口音您好像也是天津人?”我答道:“我是下乡知青,现在外地工作。”她听了望着坐在那里一本正经的我,脸上露出了笑容,但似乎又有一丝失望;低声的说道:“我父母也是下乡知青,都下岗了,母亲还有病,家里现在很困难。”我听了有些伤感,说了一句: “你会唱歌吗?”女孩听了兴奋的回答:“会!您喜欢听什么歌?”“随便吧!”我答道,“那我就唱我父亲喜欢听的吧!”她站起身来打开了音响。
我耳边响起几十年前那些熟悉的老歌;望着眼前的情景,心里好像不停的在滴血。
第二天,李部长领着到了北郊区的一家企业。这是一个生产铜丝的厂家,规模不大。欠账的老板是一个三十几岁的女人,模样长得有几分姿色。她对我们的到来显得神色惊慌;尤其见我们两个都是一米八的个头,我手提公文包,板着脸,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司法人员。再看另一位,满脸凶相还挂着几分笑容,但笑得令人生畏。
当李部长告诉她公司让我们来要账时,她忙满脸带笑的说:“李部长,你们这么大的公司,欠你们这几个小钱,凭咱们的关系,还用得着麻烦这二位来。”女老板又看了我俩一眼。我听了开口说道:“你如果真的考虑以后的关系,希望我们这次来能够把账清了,不要因此而闹得不愉快。”
她听了没有说话,抬手挂通了放在桌子上的电话。女人用娇滴滴的声音说:“杜总吗?是小妹我啊!李部长领着人来我这里讨债了,小妹我手头这两天资金周转紧张,现在给不了。”一会把电话递给了李部长,只见李部长说了两声,好!是!放下电话,无奈的对我俩说,喝口水,咱们回去吧!
接下来李部长推脱说有紧急的业务要办,让我们自己去另一个欠账户,这个欠账的是市里的一家商贸公司。
我们找到这家公司,这是一家不大的私营企业。公司李经理知道我们的来意后;态度立刻变得蛮横起来,黑着脸说道:“要钱一分我也没有,你们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别再这影响我的生意!”宋金城听了后瞪起双眼,喝道:“嗨!你这个人会说话吗?欠债还钱!你也不睁开眼看看,你他妈的和谁耍横!”李经理听后上下打量他一眼,像霜打的茄子蔫了下去。
他听到我们两个人满口天津话,疑惑地问:“二位是兴亚公司的吗?不知是哪位领导打发你们来的?”我答道:“这些你就不必操心了。今天我们来,李老板如果不能马上清账,我们就要走法律程序了!” 我觉得这个钱不好要,于是摆出要打官司的姿态,如果对方再不给,那事情就不好办了。
没想到李经理听后,态度又变得强硬起来,说:“好啊!有胆量就和我来打官司。这些年兴亚公司的大小头头哪个没在我这捞过好处?惹烦了我,咱们谁也别想好受!”我听出了他的意思,心说这小子也够无赖的。我和宋金成相互对视了一下,站起身来说:“既然这样,那我们法庭上见吧!”
出门后,宋金成对我说:“怎么样大哥!我说他们这里有事吧?咱们可犯不着干这得罪人的买卖。你自己先回去吧!这里的哥们还让我多玩几天,你回去给我请两天假。”
我回去和焦总如实的汇报了整个要账过程,尤其是李老板说的话;他听了呆呆的愣在那里,然后神情紧张的叮嘱我说,这事就到此为止吧!你们以后千万不要和别人说起这件事情了,更不可以告诉我哥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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