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宿蜈支洲 / 张炳吉
蜈支洲是个岛,长一公里多点,宽一公里多点,面积一平方公里多点,从天上看,她的模样像个展开翅膀浮在海上的蝴蝶;站在三亚的海岸看,她像一款郁郁葱葱漂在水上的盆景。蜈支洲娇小秀美,水软沙白,招来了一波又一波的观光客,你看那一艘接一艘的摆渡船,“突突”地把游客从三亚的岸边拉到岛上,然后又“突突”地把客人拉回去,不拉回去不行,岛上住不下那么多人。我问导游为什么不在岛上多建几座宾馆,导游笑答:岛太小,怕压沉了。
每天只有很少、很幸运的人才能留在蜈支洲岛上过夜。我就是其中的一个。
吃过晚饭,大批的游客们一走,喧闹了一整天的小岛一下子清净下来,除了风声、海浪声、鸟叫声,再也听不到人类掀起的嘈杂;除了落日晚霞、海风椰树、青山白楼再也看不到蚁涌的人群;头顶的烈日渐渐变成了一轮柔和的圆月,海风由强硬而轻柔,山野由鲜绿而黛绿,对岸由清晰而溟濛,整个小岛仿佛是一座曲终人散的剧场,顿时变得空荡荡、静悄悄的,让岛上的人竟然一时有些不习惯。
我站在窗边眺望渐渐暗下来的天色,迎接有生以来的第一个海岛之夜。
忽然想起了夜光螺。此刻,夜光螺很可能在海边的岩石下窃窃私语,彼此炫耀熠熠的夜光,也可能在月光下的浅水中漫游吧?我的脚步被夜光螺牵着下了楼,踩着椰树斑驳的影子,沿着小路拐过一道弯就走出了我住的椰树林。
椰林外一片皓白,眼前是大海,头顶是明月,脚下是沙滩,海边除了我一个人影也没有,唯有海浪在月光下兀自“哗哗”地扑打着海岸,只是不似白天那么壮烈了。白天,它们每上岸一次都要把自己摔得粉碎,把清碧的海水摔成白花花的浪朵,把海滩变成雪地,让人感动得只想作诗。月亮不似太阳那么张扬,她只是娴静地挂在东方偏上的半空,斜着把清辉撒到海面。翻动的海水被月亮照耀得波光粼粼,若千万点金星闪烁,月亮的影子也在粼粼的水域中若隐若现,皮球似的翻转颠簸。月亮没有照到的海面朦朦胧胧,似乎蒸腾着某种云气,让人感到深不可测,不知在这苍茫浩淼中隐藏着怎样的奇灵骇怪。
我身后是由椰树、桫椤、龙血树、野菠萝堆起的满山的葱翠,葱翠中有还有一处沧桑孤独的妈祖庙。此刻,它们虽有月光披背也显得有些黝黑而神秘。时光如果倒退一百年,从这片密林中还应当传出道人吴华存的诵经声。当年,为了修身悟道,为了理想,吴道人告别繁华市井,孤帆渡海,只身来到这荒无人烟的小岛,他修观挖井,耕种养殖,过起了与世隔绝的生活。这些看似颇有诗意,但当年的吴道人经历了怎样的艰难苦痛和孤独寂寞,吴道人没有留下记录,我们后人也无法想象。不过,吴道人未必把常人认为的苦难当做苦难,未必把常人认为的孤寂当做孤寂,相反,他很可能以苦为乐,以孤为荣。一个人最难得的是有信念,如果一个人有了坚定的信念,他就能耐得住寂寞、经得住诱惑、守得住清贫、扛得住苦累,就会义无反顾地为自己的信念而奋斗。
我转过身,眺望对岸,那里霓虹闪烁,辉煌一片,我知道,那里的夜晚如同它的每一个夜晚,如同别的地方的夜晚,忙碌与休闲、正义与邪恶,仁慈与歹毒、期盼与奋斗、真诚与虚伪,一幕幕的人间剧作正在这个冬日的夜晚悄悄诞生。
那一晚,睡梦中我忽然醒了,忍不住掀帘望外,忽然看到中天的月亮“嗖嗖”地向南急速奔跑,诧异片刻,才看清是月下稀疏的轻云在向北飞驰,而月亮岿然未动。那么,月色下的夜光螺呢?还有海参、龙虾、马鲛鱼、海胆、鲳鱼,它们在做什么?
2015年12月4日星期五
本文作者张炳吉(赞杨)系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河北省作协会员、河北省采风学会会长、《采风网》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