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徐俊国,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首都师范大学第八届驻校诗人。著有诗集《鹅塘村纪事》《燕子歇脚的地方》《自然碑》《徐俊国诗选》。曾获华文青年诗人奖、汉语诗歌双年十佳、冰心散文奖等。现居上海。
《散步者:致修辞的拐弯》
野鸭对一条河的了解,
不仅仅浮于水面,
还经常沉潜,试试深度。
小时候,我也喜欢扎猛子,
练习憋气,沉溺于危险的游戏。
这些年,生活把我教育成一个散步者。
岸边,酢浆草空出一条小径,
我被尽头鼓励着走向尽头,
把未知的弯曲,走成已知的风景。
这个过程带有惊喜——
春风轻拍枝条的关节,
拍到哪儿,哪儿弹出花朵。
正如你们所知,花开是有声音的。
除此之外,
晨光,唤醒视力……
爱,调整琴键的呼吸……
每一种修辞,
都有妙不可言的拐弯……
所有这些,我都深深迷恋。
《在野外:致独角仙》
荒凉的芦苇后面,
灌木丛中挂满浆果,
就像隐士不在市井之间。
风顺着缝隙吹进来,
又退出去,
里面是安静的小世界,
有亮若瞳孔的蓝花,
也有轻于肉身的碎羽。
蹲下来细看,
一只独角仙正拐进背阴的枝条,
它可能要小憩,
把身上的阳光脱在了外面,
就像脱下
型号过大的虚名。
《斑斓:致晚秋》
蔚蓝在加倍蔚蓝。
词语在练歌者的回声中爬坡。
翠竹见风就长,
认真调整着脊椎的弯曲。
在一种叫秋的病面前,
我想活得笔直一些。
落叶总有纷纷时,
香泡树的果实将获得重量感。
摸一摸红枫,
树干似乎在颤抖,
那是火苗在里面窜升,
它来自大地,
又好像不是来自大地。
彩蝶是携带印章的临终者,
它信任谁,
就把一生的斑斓降落在谁的肩头。
《只有一朵嘴唇是不够的:致沉默》
只有一朵嘴唇是不够的,
我想亲吻满天星辰,
又想为无名的凋谢低唱挽歌。
一阵风吹散另一阵风,
一个遗忘追忆另一个遗忘,
一种活法偷换另一种活法,
因为懂得,所以更加困惑。
只有一朵嘴唇是不够的,
有时候,我想与世界对话,
漩涡关闭了耳朵。
有时候,所有的火焰聚于针尖,
面对劈头盖脸的羞辱,
只能隐忍地咽下:雨和碎词。
只有一朵嘴唇是不够的,
要么,只字不说,
要么,十朵嘴唇同时声明:
“我保持沉默。”
《山寺边:致天鹅》
来到仰躺的睡莲面前,
我忽然想起,
花开累了,一定要休息的。
红蜻蜓不是在飞,
它是在平衡佛号与美人蕉的倒影;
白蝴蝶忽闪着薄梦,
舍不得压弯水草,
它只是在蜉蝣的呼吸上停一停。
我扔掉钥匙,
轻轻坐在天鹅旁,
就像从来没人坐过一样:
忘记方法,
不去解答。
《私生活:致悬铃花》
瘦竹突破极限,
瘦到天空的嗓子眼。
让人心惊的还有:
某些胖嘟嘟的大家闺秀:
牡丹的赘肉加重视觉的负担。
美是个谨慎的词,
要美,就要美得有骨感。
我喜欢逛山,
一个早晨一个黄昏地逛,
前生今世地逛,
最终还是爱上低头的绽放。
确切地说,那不叫绽放,
花瓣螺旋卷屈,呈吊钟状。
我有常绿灌木的私生活,
芳名悬铃花——
以静静下垂为傲,
以完全打开自己为羞。
《佛性:致浮世的边缘》
金丝雀落回草地,
自然而然,收拢了袈裟。
银杏舍弃了所有的金币,
顺其自然,抵达晚秋的坦然。
我行走在浮世的边缘,
步履匆匆,
惦记着用哀伤修饰暮色。
万物带着佛性,
我不该自己把自己排除在
自己之外。
《酷夏:致鸢尾花》
蚯蚓被暴雨请到地面,
一截一截,死得横七竖八。
烈日哀悼了它们。
车辆快速熨过正午的褶皱。
为了降温,有人口含雪糕,
为了坚硬的承受,
路面把自己抵押给远方。
棕榈树高举肋骨扇,
好像有所诉求,又耻于表达。
我不能若无其事地走过这个酷夏。
鸢尾花也无法置身其外,
它挤出紫莹莹的光,
为建筑物斜射过来的影子,
消解火辣辣的炎症。
《旧头饰:致紫薇凋谢》
大地的子民各有宿命。
有些杂草从没开花,
唯有紫薇凋谢时,
它们才拥有细碎的小色点。
这些租借的旧头饰,
多像卑微者自身的绽放,
其实——这何其虚妄。
自然界也有悲欣交集的时刻,
你听那秋风走过浮世,
它清点草上的落英,
瑟缩着僧的轻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