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抉   择》

作者：张治乾（宁夏）  

  临下班时，检察院转来一份起诉书。

  王越接过卷宗顺手放进案卷柜里，因为是周末，他准备收拾一下办公室，然后回家看看母亲。

  他一边收拾，一边脑子还回味着一些案情，心思突然回到刚才接到的那份卷宗上。犯罪嫌疑人叫李林，一个极其普通的名字。就是这个普通的名字在王越心里跳了一下，他的心弦像被铙钹拨弄了一下，泛起潮水般地波澜，汹涌激荡，久久不能平静。

  他快速打开案卷柜将那份卷宗重新取了出来审视，那卷宗的封面赫然写着两个字：李林。他办过无数的案子，接触的犯罪嫌疑人也不少，特别是重名重姓的也数不胜数。

  李林？是他吗？

  这个名字在十多年以前他就记住了。那时他还是个初中生，在学校寄宿，一般周末才能回家一趟。他清楚地记得那个周末的下午，天气和今天有些类似，阴沉沉的，似乎要下雨。他一个星期没见到母亲了，他怀着对母亲的思念和急于见面的迫切心情在山道上小跑前行，却与一个对向而行的人撞了个满怀。

  那人见了王越说，兄弟，不好了，你家里出事了！

  王越认出是自家的堂哥王辉，王辉说，你妈妈被刘世才打了。

  王越连跌带爬跑回村子，远远发现自己的母亲躯体横卧在冰冷的土地上，周围聚拢了一些人在不断地呼唤着母亲的名字，却没有人敢上前将母亲扶起来。

  天上已经下起了毛毛细雨，王越发现母亲脸色蜡黄，双目紧闭，头颅下面还有一滩血渍，和着雨水不停地流淌。

  他嚎叫着扑向母亲，耳边却传来一个声音：碎婊子还想装死，我告诉你们，这就是多管闲事的下场！王越听得清楚，那是刘世才的声音。他扑上去想狠狠咬他一口，却被刘世才一个摆脚踢出三步远。

  王越八岁那年父亲就去世了，他和母亲相依为命。可是，现在母亲就被人打倒了，将来还依靠谁呀？为了母亲，他顾不上与人理论，找了一辆板车，与堂哥王辉一起将母亲送到乡卫生院。经过抢救，母亲的命虽然保住了，却留下下肢终身残疾。

  为了给母亲讨个说法，王越找到村主任，村主任说他管不了。他又去找乡政府，乡政府很快派出了工作组，专门调查处理刘世才打人事件。可是，工作组在村里转了半个月，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两家都有错。鉴于王越母亲残疾，给予“五保”待遇，责成刘世才在全村作检查。此事，从此便不了了之。

  后来，王越才知道，乡政府派出的工作组组长就是刘世才的姐夫，他的名字叫李林。

  王越记住了这个名字，他发誓总有一天会给母亲讨回一个公道。于是，高考时他填了四所政法院校的志愿，他希望自己将来成为警察、律师或者是法官，用自己手中的权力给母亲一个交代。

  现在，自己终于成为一名主审法官，而自己的仇人刘世才还在横行乡里，包庇他的李林终于犯在自己手上。

  他略看了一下卷宗，确认犯罪嫌疑人就是当年那个纵容包庇刘世才的李林后，便骑上摩托车向家乡的方向急驰而去，他想把这个大快人心的喜讯第一时间告诉母亲。

  母亲见儿子回来格外高兴，张罗着要给儿子做好吃的。但听了儿子的话，她陷入了久久地回忆与沉思之中。

  作为一个女人，早年丧偶，中年被人殴打致残，凄风苦雨过了半辈子。现在，自己犹如西坠的残阳，可儿子奋发有为，不到三十就成为一名主审法官，够幸福的了。至于刘世才、李林一伙，多行不义必自毙，日益健全的国家司法体系绝对不会容忍他们。若儿子带着复仇的心理去办案，必有差池，害了儿子不说，司法的天平就会倾斜。

  母亲低声说，你退出吧！

  退出？我选择做法官，并苦苦等了十几年，就是想给您一个说法，还您一个公道，现在您却要我退出，我不甘心哪！王越怒吼着，咆哮着钻入细雨如织的夜色里，面对如此艰难的抉择，他不想把自己的愤怒留在母亲的印象中。 

  半年后，李林的案子终审，李林犯有受贿罪、渎职、包庇罪等判处有期徒刑十二年，他的小舅子刘世才父子因勾结黑社会犯下数案被依法逮捕，诉讼工作全面展开。

  王越告诉母亲，母亲的脸上显出晚霞般的红艳。她问：你判的？

  王越笑着说，我？没有您的允许我哪敢呢？

  母亲捶了儿子一拳说，你就贫吧！

  王越郑重地告诉母亲，我选择了回避。

  母亲问，为什么？

  为了司法公正！王越说着，抬眼望去，霞光如血。

此文获得“2016年度法治文化有奖征文”三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