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异乡,一种熟悉的味道让我的呼吸顿时舒服起来。抬眼望去,一棵棵高大粗壮的梧桐树,直直的落在眼前,细细数来共十六棵,与家乡“梧桐小院”的棵数一样多,这寓意了什么呢?闯入我视线的还有粉的、红的正吐蕊的喇叭形的梧桐花儿,醉了整个春天,甜香的让我欣喜若狂。
平日城市主干道上大多是盆景、龙槐、垂柳、苍松翠柏等,那些有着贵族气质的树木给都市增色添彩。我爱苍松的挺拔,也爱翠柏的气质,它们枝桠繁茂作为城市建筑相匹配的绿化树种,在我眼前一闪而过。
看到梧桐,看到梧桐树下人来人往,走走停停,买着各种他们喜爱的物品,时不时仰望梧桐树群,嗅一嗅红灿灿的梧桐花给她们带来的香气,我倍感温暖、亲切。
自从踩着故乡的梧桐花香离开后,像蜜蜂般忙碌,在开花的季节与“她”相遇,唤醒我灵魂深处的想念来。
喜欢梧桐的美好,是因我生活在故乡水渠边,看她花开时的美丽,再摘几朵放进嘴里吸取她的甜蜜,舔舔嘴唇,满脸花粉,做个鬼脸,甩着小辫蹦跳长大的缘故。
年少时,我常看到这样的一幕幕,家中常有远方的亲朋好友前来拜访。当好友找不到我们家门时,总有人遥指梧桐树告诉他们:你看见了吗,前面有一大片高大的梧桐树“梧桐小院”就在那儿,那儿就是您要找的他们家。“梧桐小院”依然成为我们家的代名词。
我崇敬梧桐另有其因,她曾救过奶奶一家三口人的命。
当年日本侵略中国,所到之处烧杀抢掠。爷爷通知全村人躲避,村中男女老少跑的跑,藏的藏。奶奶小脚跑不动,爷爷急中生智让奶奶抱起三岁的姑姑,藏到老桐树洞里,用秸秆盖住,让当年只有7岁的父亲爬到桐树上。做完这一切爷爷没有来的及逃离,被狗汉奸出卖,遇难!
那一年,梧桐枝叶繁茂,爷爷37岁,奶奶的“天”塌了,一家人的天空没了擎天柱。从此伯父、父亲、姑姑的心灵里没有了父爱,沦为丟失父爱的弃儿。
来年春,水渠边自然而然的长出一片片梧桐树,面朝爷爷去世的方向。
奶奶一个小脚妇人,孤儿寡母养活三个孩子。生活的悲苦不易,难以用几行文字描写诉说清楚。为了活着,奶奶让十六岁的父亲去了东北;为了活着,奶奶把梧桐花摘下来让姑姑吸取点营养;为了活着,她自己熬煮着桐树皮吃。到了冬天更难熬,树皮吃光后,奶奶吃的是摘完棉花的花蒂,吃过棉花的花蒂之后,奶奶浑身浮肿,不能大小便。姑姑在树洞中找到几片干瘪的梧桐花,给奶奶熬水喝,奶奶才得以站起来。
姑姑常说,奶奶的《春怨》与李清照的《声声慢》的家国情怀浓浓的黏在一起。“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怎一个愁字了得”,刻画了她们在国破夫亡、颠沛流离的处境中黯然神伤的苦难生活。
谁见到幽居人独自往来徘徊?唯有那缥渺高飞的孤雁身影,拣遍寒冷树枝不肯栖,却独自承担寂寞养育子女,甘愿受苦。
多少月儿的清辉洒梧桐,地上的影影绰绰,是谁的思念,谁的画,谁的缱绻在渲染?“花间一壶酒,对影成三人,乡间独徘徊”的惆怅,此情难寄、难诉奶奶的哀婉。“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谁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 孤鸿寄托奶奶满腹相思与愁怨。
不知为何古今中外的人们习惯借梧桐抒发自己的感伤,翻阅资料发现答案。相传梧桐树是灵树,能知时知令。据《闻见录》里记载“梧桐百鸟不敢栖,止避凤凰也”。作为百鸟之王的凤凰身怀宇宙,非梧桐不栖。《魏书·王勰传》“凤凰非梧桐不栖”比喻贤才择主而恃;凤凰的这种君子风范在姜子牙、诸葛亮身上找到了影子,他们在没有遇到“梧桐树”前宁愿做一个平凡的钓者、耕者。
父亲十六岁到沈阳军区,十六岁长成一棵参天大树,几年之后学业有成,回到家乡,他把一种神奇的东西,叫做“电”引进我们村来,给村里群众带来光明。从此村里人接收到来自村子以外更多、更广、更远的信息。
还没来得及尝试生活中的美好,可亲可敬的苦命奶奶就离开了人世!
梧桐树饱经风霜刻下她生命的沉重与卑微。如今,梧桐依然矗立在那儿,让我有机会捕捉她那被 我错过了几十年的倩影。
梧桐花,平凡的花,救命的花。她没有牡丹的雍容华贵,没有玫瑰的火热情怀。她有着梅花傲雪斗霜的执着,她有着广大劳动妇女不屈不挠,不像困难低头的伟大精神。
梧桐树,在我的家族中像神一般被崇敬、呵护着。
现在,我所用的家具大多是梧桐木做的。躺在梧桐木做的床上,我的心如此贴近故乡;故乡,我思念的心搁置在衣橱里,怎么也走不出来。
走在他乡开满梧桐花的大街上,对面古琴店谁在抚琴?一曲《高山流水》溢出。不知不觉迈进店,触摸古琴,那木质细腻光滑,纹理清晰可辩,散发着梧桐香味,这些古琴是不是我“梧桐小院”的木质做的?一只有灵魂的手,将所有的想象和记忆复活……琴音悠扬,多少浮云游子意,父母倚窗菲……“梧桐小院”古色古香的轩窗、窗棂、桌案的雕花、镂空的椅背、还有发着光,盛着不知多少故事的青花瓷瓶,在我的视野中逐渐放大。 挂在梧桐上的思念微风打包邮走了吗?不知我送故乡的问候收到没?
梧桐小院、梧桐花、梧桐雨像循环播放的音乐盒舒缓的播放着,这块精神高地,我记不清多少次梦到……(冰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