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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蓝蓝中篇小说】含泪的玫瑰
作者:海蓝蓝

 

  


含泪的玫瑰

                                                                                           海蓝蓝                                   

                                                                                                                                    

       肖平望着扭头与她告别的白凡,眼里噙满泪水。她比谁都清楚,白凡的这份爱,来的真不易。

汽笛响了,肖平大声喊着,“白凡、任忠的婚礼,开始了——”

站台的人们莫名其妙的看看肖平,不知她说的什么意思。这时,白凡伸出头,扔出一把糖块,“大家吃喜糖啦!”糖果打在站台人的身上。

任忠将糖果送到旅客手里。人们好奇得望着这对行为异常的年轻人,笑笑接过喜糖送到嘴里。

列车载着笑声远去……

肖平独立站台,久久不愿离开,偶尔有一两个人从身边走过,回头望望她,惊奇地谈论刚才的事情。

                                    

四年前,肖平和白凡从京城名牌大学毕业。仅三个月,肖平就与一位英俊干练的煤矿工人结婚。她是个特立独行的女孩,和白凡一样有个性。对待爱情与婚姻,她俩观点相同,精神富有远远高于物质追求。她们认为,世俗观念与爱情观格格不入。肖平性格开朗,喜欢文学,追求浪漫,又是中文专业,对生活充满热爱。白凡是理工专业,讲究理性思维,喜欢推理。她们在一次大学演讲比赛中,不分伯仲。后来相互敬佩,成为莫逆之交。大学毕业时,她们常常相约,校园漫步,共畅理想,一拍即合,同时申请到京西一小城矿山任教。

肖平向往浪漫爱情,命运就给了她这样的偶遇。在到煤矿报道的班车上,她竟邂逅一位留着胡须的帅小伙。肖平是个敢作敢为的大学生,可她不知对方是哪个单位,更不知叫什么。幸运的是第二天,小伙子到学校,直截了当告诉她,“我爱上你了。如果你有男友,那就说明我们没缘分,我不为难你。如果没有,我定要让你也爱上我。我一生的梦想,就是找到真爱。爱情就是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可遇不可求。”

肖平的脸红得如同熟透的苹果。白凡每次说起来这一幕,肖平都会不好意思的和白凡做个“鬼脸”,因为白凡是唯一见证肖平的浪漫爱情是怎么神奇发生的。                   

小伙子家境好,人品相貌口碑不错。可唯文评论盛行,世俗观念里,升官、发财、更换工作哪一样不需要文凭?可肖平坚信自己的选择:一见钟情不是谁都能遭遇到爱情,这一点,她和小伙的观念绝对一致。

肖平的父亲是老革命,读过私塾,当兵打仗,还是工厂劳模,母亲为人谦和善良,是个教师,家庭氛围比较宽松,可来自社会的压力的确给肖平带来不少困惑,还在两个家庭,两个人没有任何纠结,爱情之路还算顺畅。结婚以后,家庭幸福,享受爱情的肖平将心思用在工作上,自然也不再有任何非议。

相比之下,白凡选择的是更艰难的爱情路,这能不让人担心吗?早在肖平结婚不久,白凡的麻烦也就接踵而至。肖平嫁给煤矿井下工人,有人认为大学生眼光不高,彩礼不要,娶这样媳妇划算。人们纷纷想尽办法提亲,从工人到科级干部,从初中没毕业,到本科生,什么条件都有,什么人都可以想借机接近白凡,直到去年,再没人登门提亲。                                                                         

                                                                                                                 

                                                                             

初春,教育科成立煤矿工人高考复习班,肖平和白凡分别被聘为文史地与数理化教师。每天晚上交替补习功课。

一天,白凡讲她遇到的一件事:

晚六点左右,教室里出现一个皮肤黝黑,身高不足一米七的男子,看样子也不像煤矿工人,从没有见过。他躲在教室角落,一直听完课,来去鬼鬼祟祟。

第二天,肖平边讲课,边注意教室角落的动静。当有人看他时,他总是低着头,不敢抬起来。肖平有些不安。
   
肖平向教育科长汇报此事。过了两天,科长告诉她们:任忠是附近村民,包工队临时工。人很憨厚,聪明能干。听说在建的综合商店图纸还是他设计的。他准备参加成人考试,听说煤矿有老师辅导,利用下班时间听听。因他不是煤矿职工,不敢张扬,怕被认出撵走。现在教育科领导研究,破例同意他来听课。包工队特意准许他早点下班。以后,他可以正式参加复习班。

没担心的事,白凡的情绪依旧不好。

该讲课去了。肖平拿着书到教室,在楼门口遇到任忠。他说请肖平帮帮忙。肖平问,什么事?他不好意思,说,等上完课再解释。

下课,任忠走到肖平身边,将两封信交给她。任忠说,前两天物理课和白凡争论,现在觉得自己太鲁莽,有问题下来解决,不能影响正常课堂秩序。他请肖平帮忙将道歉信转交给白凡。

吃完晚饭,丈夫和儿子看电视,肖平坐在外屋写字台前,扭亮台灯,打开给她的那封信:

《力量来自希望和信仰》,一篇文章!肖平把台灯往前挪了挪,轻声读着:

“我虽说是个血气方刚,风华正茂的青年,但岁月的蹉跎,艰苦的磨难,使我的性格过早成熟了。家庭的一件件不幸在我额头上刻下深深的皱纹,但这沉重的负担并未使我屈服,那意外的灾难也没把我击垮,我承受住命运的严峻考验,正是因为我内心充满理想的信仰和对未来的希望,我浑身有着无穷的力量……”

“哎,看什么呢?”丈夫不知什么时候出来,看肖平专注的神情,问。

“一个学生写的文章。你看看!”

丈夫接过稿纸……

“怎么样?”肖平碰碰他的胳膊。

“不错!挺感人!”

丈夫把手中的文章递过去。肖平接过来,提笔在下面写下几句批语。

夜深了,肖平躺在床上,望着星空一眨一眨的光点。那光点多像只只眼睛!它窥视人间的变化,不改它的初衷……

上班时,肖平把任忠的信交给白凡。

下午,白凡叫肖平到宿舍来一趟。

“给你。”白凡递过一封信。

“这……”

“我写给任忠的回信。”

“我成你们的义务邮递员了。”肖平伸着舌头做个鬼脸,把信收起来。

“其实,那天的事怪我。我又不好意思当面道歉。”白凡说,“讲力学时有道题,我认为有一种方法,而他却提出另一方法也能解释。我当时没考虑日常生活中的例子,争论半天,我也没驳倒他,局面很尴尬,后来课也讲得不理想。回来后,我查了一些参考,找到他说的依据。可我觉得难为情。他到好,来个‘先发制人’,搞得我多被动,这人真是……”

肖平没再说什么。她讲历史地理课史,再没见任忠,偶尔听白凡聊几句上课的趣事,她也没多想。

                                  

一天,白凡拿着一封信找肖平,看她表情像是哭过。

“给你看看。”白凡声音略微颤抖。肖平接过信先看了一下落款:任忠。

肖平感到有点不妙。信上先写了些感激之类的话,后面却写着:

“家中不幸使我又一次失去高考机会,我痛苦极了,真不想活下去,可想到我毕竟在人生路上走了短短的一段路,更多事情需要我去做,于是,我又鼓起生的勇气,准备拼搏。”

读到这儿,肖平想起任忠写的那篇文章,也可能正是他对希望和信仰的执着追求,才使他又一次承受意外打击,可这一系列不幸又是什么?肖平无从知道。白凡虽常谈起,也只看他反应快,肯用功,常在一起谈论课题。

肖平把信还给白凡,问:“你打算怎么办?”

“我想去看看,帮帮他。”白凡的眼圈红了。论底子和复习情况,任忠这次蛮有把握。肖平和白凡还等他好消息呢!没想到……

白凡从包工队了解了一些任忠的情况。她要肖平陪同,利用休息日去看任忠。

一路上,他们谁也没说话。走出车站,四处打听才问到任忠住的地方。

院子是用柴草扎起的围墙。肖平打量着周围环境,一棵枣树歪歪斜斜的长在那儿,结满大大的,嫩绿的枣子。西边种着一小片儿西红柿。窗下盛开着各种小花,浓厚的乡土气息。

“咯吱”一声,白凡推开两扇木板门。

“谁呀?”随着问话,从里间屋走出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她两眼直瞪着白凡,手扶着里屋的门框。

“我们是来找任忠的。”肖平赶紧回答。

“你们哪儿来的?”老人面无表情。

“我们是矿上的老师。”白凡说。

“哦,我听小忠说过。快,快进屋吧。”老人前来迎,可身子闪了一下,肖平注意到,那双眼睛里,没一点儿光亮。瞎子!她下意识的走过去,扶住老人。

“大娘,任忠去哪儿了?”肖平问。

“今天浇地。哎——”老人拖着长声。

她俩扶老人上炕。

“大娘,家里几口人?”白凡问。

这一问,像触到老人痛处,泪如泉涌。

“这孩子,命苦哇……”老人抬手指指墙上挂着的镜框,黑底衬着几张照片。肖平和白凡不解地互视一眼,扭头看着老人。

过一会儿,老人平静下来,用衣襟擦了擦眼角,“我不是他的亲娘。这孩子的父母在十年前就相继去世了。当时最小的才六岁啊。我看他们怪可怜的。”老人歇口气。肖平忙倒杯温水递过去。白凡接过来,端给老人喝一口,“我老伴儿死的早,就剩我孤老婆子一个人,他们叫我干娘。”

“哦!他们兄妹几个?“肖平和白凡不约而同地问。

“哎!任忠四个妹妹,一个小弟。”

“那其他几个呢?”白凡又问。

“大妹毕业留在北京,二妹在成都上大学,眼看也快毕业了,三妹在市里念医专呢,四妹在师范,就是小六子再有一年该读大学了。”说到这儿,老人满脸的皱纹舒展开了。

“多亏小忠啊,这几年,赶上党的政策好,几个苦命娃也快熬出来了,可小忠……哎——”老人长叹着将后面的话强咽下去了。

肖平和白凡站起来帮大娘做饭,没再多问,可心里依旧像布满阴云的天空。

中午,任忠回来。隔着窗子望去,肖平觉得他更老了。他放下农具,走进屋,看白凡和肖平来了,淡淡地说了声,“来了!”又出去了。

大娘说:“别在意,这孩子总这样,前些日子准备考试,小女儿夭亡了,他心里难受着呢。”老人抹了下眼角流出的泪。

肖平的心里说不出啥滋味,木然地望着白凡。

“夭亡!那他妻子呢?”白凡惊奇地睁大眼睛,急切地问。

“哎——”老人长长叹了一声,“三年前,就生这丫头时,难产,死了——”她把后面的两个字拖得很长,说得很重。

肖平感觉到老人破碎的心在颤抖。

许久,她们坐在桌边,什么也没说,气氛沉闷的快把人憋死了。

“咯吱——”小院木门响了,任忠提着一瓶酒,端着一包东西走进来。他把东西放在空盘子里,用牙去开酒瓶盖。肖平急忙找来四个小杯。任忠把香槟酒斟到每个杯里,“娘,你也喝点儿。”又对肖平和白凡说,“肖老师,白老师,喝吧。”他把放熟肉的盘子往前推了推。

“任大哥,还是叫白凡、肖平吧。你比我们大,这样叫,我们自然点儿。”肖平说。

任忠点点头,“谢谢你们来我这样的家里。喝吧!”

他们埋头吃饭,谁也品不出味道。

车站,任忠默默地矗立着,什么也没说。

“你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别客气,告诉我们,能办到的一定会帮你。”肖平上前,礼貌的握握手。任忠点点头。肖平回头看着白凡。白凡什么也没说,凝视着远处天空飘来的白云。

车来了,她们踏上归途,白凡从窗口伸出头,“我还会看你们来!”

                                  

白凡每周都出去。她变了,不但是肖平,其他老师也都感觉到这些变化。有人私底下问肖平:“白凡是不是搞对象了?”肖平对“关心”白凡的人无可奉告,她摇摇头,说不知道。

终于,各种各样的议论像雪片似的飘下来了!

哎!听说白凡爱上开垦地球的?

哦?据说有个拖油瓶?

人家有人喜欢她,她不愿意,非要找个‘二等残废’,搁着大学生不嫁,非要找个地老大。

嗨!真是有福不享却遭罪。这叫死鬼讨账——活该!

看着吧,好戏在后头呢!                          

                                   

周末,白凡出乎意料的没走。肖平到她宿舍,见她蒙着被子躺着,像是得场大病,肖平心里像堵着东西。白凡见肖平进来,把被子掀到一边,扒在肖平肩头哽咽着,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他,他,他拒绝了我!”

   “真的?!”肖平吃惊地像是提问,又像是惊叹。

    起初肖平也只当别人造谣,原来真有这事。可这些事,又是从谁那儿传开的?

肖平想起《简爱》里的一句话:考验一个人的爱情就要看他是否嫉妒别人。罗京!

肖平体谅白凡的处境。

“小凡,你真的爱上他了?”肖平望着白凡憔悴的脸,担心她的身体。

白凡拉着肖平的手,没正面回答,她问:“小平,你说什么叫爱?什么叫爱情?”她的两眼紧紧盯着肖平,从她清澈的眼里,肖平看到了自己。

肖平沉思片刻说:爱是理解的别名。爱情是两颗心撞出的火花。它的意义在于帮助对方提高,同时也提高自己。肖平把记着的几句名言一股脑倒出来。

“好!太好了!”白凡的眼里顿时亮起来,脸上的泪珠还挂着呢。

“我爱他!这感情虽是从同情的土壤里萌发的,但不属于同情,我已被他的思想,他的精神所征服。他就是我寻觅了许久,等待了许久,常常在我梦中出现的‘白马王子’!”

“你别太浪漫!他其貌不扬,身材不魁梧,家庭负担重都撇到一边不说,可毕竟是结过婚,又有个‘拖油瓶’。”话一出口,肖平觉得有些不顺耳,怕白凡生气,偷偷瞟了一眼。

白凡像在沉思,又像自语:生于世俗,难免世俗。肖平知道她这话的含义,可……

“小平。”过了一会儿,白凡吁了口气,“我给你讲个故事,你不是喜欢写作吗,算是给你提供一点生活素材吧。”

肖平有些疑惑,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坐在白凡对面,只好慢慢听她讲:

“有这样一个人,他外祖父是驻扎在这带国民党匪徒郭大麻子的私人厨师。文革时被整死了。他母亲受打击后,一病不起,精神失常。他父亲凭力气支撑七口之家,后又多一口。父亲一人种地,每年连口粮都挣不回,沉重的负担压的人喘不过气,可一家团团圆圆,父亲艰难的劳作。可母亲却在粉碎“四人帮”不久,带着欣慰的笑容离开人世。

第二年,他准备凭自己的聪明才智改变命运,谁知又一不幸降临:饱经风霜的父亲,不到半百,就扔下三双儿女,死在地头,连句嘱托的话都没来得及说。

眼看高考日子到了。老师说他也许能考上清华大学。已经二十多岁的他,原本想通过知识改变自己和家庭命运,可现在,父亲走了,他不能参加高考,梦想被突如其来打击敲碎了。他觉得天昏地暗,擎天柱断了,心被掏空了,他要疯掉了。

几天,他茶饭不进。他想过死,可看看哭作一团的妹妹、弟弟。这几个被父母遗下的孤儿。他是哥哥,他死了,谁来抚养!”

肖平听白凡讲的故事,陪她流着眼泪:

“他是个男人,为什么要逃避现实呢?有勇气活,一定要活的有价值,有意义,让妹妹、弟弟实现他的愿望。他是农民的儿子,不怕吃苦。几个妹妹上学,需要钱,他不愁,可小弟还不到上学年龄,需要人照顾,怎么办呀?视力模糊,心肠热乎的五保户单大娘闻讯而来。他跪下了,流着泪说,‘大娘,您就是我们的娘啊!’妹妹、小弟拥抱着干娘。他们好像多年没喊过娘了,病床上的娘神志不清,小六更是没享受过娘的怀抱。

村里人都知道他家的事,大娘不知为他们流过多少眼泪。这个苦了一辈子,膝下无儿无女的老人听到她从未听到的呼唤,不知是苦,是喜,喊着:‘可怜的孩子——’

‘娘——’几个孤儿抱着大娘,撕心裂肺的哭声,使围观的街坊四邻个个面如水洗啊。”

肖平伸手替白凡擦去脸上的泪水,又抹掉自己的脸颊的泪,坚持继续听白凡讲:

“从那以后,他来到包工队。为能多挣钱,他干着超体力的重活。脸变黑了,个子压低了,可当他把挣来的钱交给干娘,把买来的学习用品送给妹妹,把新鲜水果捧给小弟的时候,他哭了。

平时对妹妹、弟弟像严父般管教,怕妹妹们没父母自卑,不好好学习耽误前程,更怕小弟被干娘惯着,溺爱不懂事。看着一个个乖巧的妹妹,弟弟,特别是有干娘在,让他们感受家庭的温暖。他百感交集,给干娘买新毛衣。他要像对待亲生母亲那样孝顺老人。

每星期回去,他把家里脏衣服都洗净。干娘说:‘就让我来做吧。’可他说,‘娘,你也一把年纪了,又看不清,帮我拉扯老六不容易,怎能让您再做这些呢!我能做的就不让您做,让娘身体健健康康,以后跟我们享福。’”

白凡略带微笑,眉毛不由自主地向上扬了扬。肖平看得出,此时,白凡心里满满的都是任忠。她陶醉在对任忠的了解与理解中。肖平静静地听白凡讲述任忠的故事:

“大妹看哥消瘦的脸,常偷偷抹眼泪。一次,她拿回二十块钱。哥问哪来的?她吞吞吐吐说,帮工挣来的。哥上去就是一巴掌。她噙着泪说:‘哥,我没耽误功课。你看,这是学期成绩单。’哥的手抖动着,一把拉过大妹,泪水顺着眼角流下来,打开妹手中的卷子,分数洇湿成红红一大片。单大娘在旁都流泪了。

为了不再让妹妹受委屈,他更拼命干活。有段时间,他回来总高高兴兴的,像喝了蜜。大娘也没问。

一天,他领回个姑娘,说是同在包工队干活的,家离这儿不远,大娘乐呵呵的忙里忙外。可从那后,很少听他笑声。大娘明白,那个姑娘不会再来了。

                                   

1979年,由村里人做媒,给他介绍个邻村姑娘。虽说人不错,可却是个精神病,腿也有点儿瘸,还带着三个月大的儿子。这个女人自由恋爱,家里嫌岁数太大,反对她找的男人。怀孕的她精神受刺激,到处乱跑找那人,结果被车撞了,腿落下残疾。幸运的是顺利生下孩子。家里担心疯疯癫癫又有残腿,养着私生子的女儿以后无人照顾。听说邻村有个小伙子,家穷还没娶媳妇,可人性不错,就托人说媒。

他们彼此没有选择,也不可能选择的结合在一起。没爱的日子使本来就困苦的生活更添几分凄楚。”

白凡叹口气,不由得握住肖平的手,继续讲着:

“大妹回来,把一张纸和二十块钱递给哥,“这是录取通知书和我护校工资。”

    “你考上啦?怎么考完不回来呢?”

“我怕考不上哥伤心,学校放假需要护校,我要求留下。分数下来,老师帮我报志愿,现在通知下来了,我可以告诉哥了。”

他在工地找了一些废旧木头,给大妹做个木箱,准备必需的东西送大妹读大学。

结婚第二年,他对带过来的儿子有了感情,夫妻关系好,妻子的病也轻多了,家人相处融洽。家里事情用不着费心,他又到包工队干活去了。每月除了大妹,其余的妹妹弟弟都回家团聚一次。”                                  

“又一个年头,二妹还有半年高考。他为二妹复习好,买补品送到学校。二妹偷偷把营养品捎回来给刚满周岁的侄子。妻子把省下的鸡蛋煮熟,悄悄让人带给二妹。

苍天不负苦心人,二妹终于接到成都大学通知,像大妹一样,二妹又是极简单的带着行装走了。

再供出三个,家里生活就好过了。他的眉头渐渐舒展。明年三妹高考,他信心满满的。

无论什么样的生活,日子总是一天天过去,辞旧迎新,年又过了。

妻子意外怀孕,因身体不好,无法流产,他们只好准备生下这个孩子。这是他亲生的,不管是男是女,和儿子小强一样对待。

正当他们等待新生命诞生时,一个噩耗从村里人那儿传来。他岳父车祸去世。妻子听到意外事故,承受不住打击,精神失常。预产期不到,孩子只能剖腹产,可妻子再也看不到她生下的女。”

肖平把毛巾递给白凡,自己拿过床边的卫生纸。白凡擦擦眼泪,带着哭腔:

“他抱着失去母亲的女儿,哭的成泪人。这刚温暖的家骤然又冰凉起来,干娘病倒了,眼看临近高考,无论如何不能让三妹知道。他把不幸埋在心里,给干娘看病,还要去照顾双重打击的岳母,养活无母亲的孩子。大妹接到小弟的信回来,经过再三说服,哥同意她把小侄领走。

三妹等成绩下来,高兴地拿着志愿回家,想征求哥意见填报,这时才知道家里发生大变故。她的分数能到一流学校,可想到几年来哥的辛酸,她没再询问,毅然决断,在第一志愿上填写一所离家较近的医学院妇科专业。

一连串的事情,再次使他一贫如洗。                               

肖平听得泣不成声。白凡一会儿,她说,“小平。”扑到肖平身上。

肖平拥抱着白凡,为主人公的经历感动。肖平看着白凡问:“小凡,你讲的是任忠的故事吧?”

白凡噙着泪,点点头。

肖平想起任忠写的那篇《力量来自希望和信仰》文章。她终于明白了任忠每句话中的含义,真正理解他写此文的感情。肖平为白凡的选择自豪,也为她的所为担心。

                                 

“小平,你不了解任忠。他的事,都是我从干娘那儿听来的,我是常找他,可他只和我谈书上问题,从不涉及个人事情。”

“小凡,你觉得和他在一起会幸福?”肖平手拿缸子站在门口,望着坐在床上的白凡。

“嗯!我每次回来,都觉得身心轻松,精神百倍,充满活力。记得有句名言:为有那因爱而变得思想明澈,双手矫健的人才算爱着。我不会屈服社会和家庭压力!”白凡坚定地说。

“他怎么拒绝你呢?”肖平把缸子放在桌上,从暖壶倒了杯水,递给白凡。

“这正是他爱的体现。”白凡停顿一下,接过水杯,“他这个人,表面冷冰冰,实际却有颗火热的心。”

白凡喝了几口水,接着说,“一次,小五见其他同学都戴帽子,也买毛线拿回家织,被任忠看到,上去就把毛线拆了,吓得小妹再也不敢了。

学校让初三学生订复习资料,二十多块钱呢,小妹不敢和他说。他路过学校去看小妹,从班主任那儿了解小妹的学习情况,二话没说悄悄交了。小五知道哥的苦心,学习更用功了。为减轻负担,小五以优异成绩考上师范学校。虽说是小妹的选择,可任忠总觉对不起小妹,让她上高中,可小妹觉得以后当老师也好,初中读师范能转户口,出来有工作,还是干部待遇。他也没硬逼着小妹读高中。”

肖平默默点着头,又问白凡:“他是不也爱上你?”

白凡没直接回答,继续讲:
   
“那是上星期,我去找他补课,碰巧他到外地干活走了。我从干娘那儿得知他写过一封给我的信。可我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很失望,干娘猛然想起,任忠的东西爱压在枕头下。 我就到他卧室去找。掀开枕头,我发现下面除了许多书,还有两个日记本。信就夹在本里,可能想邮寄,迟疑了。我出于好奇,先打开日记,上面写着:
   
我没选择余地,也不可能选择。父母没了,可我要培养妹妹弟弟。我要对得起父母养育,虽然我失去高考机会,但要让他们都上大学。落款是19779月。”

白凡很投入,她说:

“我又翻开了第二页,上面写着:

‘我心中的蓝天没有了斑斓的色彩,但夜空里还有星星,这莹莹微光就是我的希望。’”

白凡似乎陶醉在当时的情景里,不去理会肖平的表情,仍在说:

“我一直往下看,发现有首诗《吊亡妻》。”

白凡声情并茂地朗读起来:

“你走了,带着不尽的惆怅;

你去了,带走了无限的哀愁。

妻啊——我的心!

虽说我们没有选择的结合,但命运却使我们

彼此相依。

我们的生活,从没有动听的乐曲,

也无迷人的醉语,

只有那理不尽的愁丝,缠绕在心里。

你是特定的牺牲品,我在灾难中跌宕伏起,

我们都是不幸的产儿,在冷漠中产生慰藉,

可你却抛下我,独自而去,

空留我独享孤寂。”

肖平说:“奇怪没爱情的婚姻居然也给任忠带来温馨。”

“我理解他。”白凡擦了一下鼻子,“当我看第二本日记,再也控制不住感情,放声大哭。干娘走进来,‘孩子,你怎么啦。’我只喊了一声‘娘——’扑到干娘身上,说不出话。任忠日记多半是写我的。从我对他的怀疑,一直写到他对我产生难以遏制的爱恋。我没想到,他那深沉的内心燃烧着炽热的爱火。从日记中,我仿佛感觉到那颗“砰砰”跳动的心。任忠日记越写越糟,我渐渐看出他内心的复杂。他忍受着我无法想象的煎熬。当一个人爱着,可又不能接受爱时,需要怎样的勇气承受内心痛苦?任忠在日记篇尾抄写着车尔尼雪夫斯基的一句话:爱一个人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为他的幸福而高兴,为使他能够更幸福而去做需要做的一切,并从这当中得到快乐。他给我写的信大意也是这样。回来后,我总像失去什么。小平,你说我该怎么做?”白凡抓着肖平的手,企盼的目光望着她。

肖平望着白凡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白净的圆脸上,颧骨显得高多了,“要让我说,你最好还是自己选择,你肯定自己是爱不是同情?你肯定和他生活、精神上充实?你肯定他能给你带来幸福?你肯定他是个真正的男子汉?如果你明白这些,问问自己的内心怎么回答,你就去选择吧!别忘了,你还要鼓励他勇敢的去迎接新的挑战!”

    “小平,你不是也这样选择吗?”

    “可是,小凡,你的压力远比我大的多!”

    “我不怕!”

    “你真的能做到吗?”听屋外的语调,肖平知道是讨厌的罗京。

他也是白凡的同学,一表人才,对白凡可谓穷追不舍,为了获得白凡的爱,他硬是陪着我们来到这偏僻的矿山。一到这儿,他就凭自己的社交才能上通下联,关系搞的不错。他为自己什么都舍得,可就在和白凡这事上,他却显得有点反常。父母都是教授,又只有一个妹妹,家里条件优越,在北京不是找不到对象。论个人情况,他的谈吐,他的相貌,他的文凭,可这一切在白凡眼里却视如粪土。这个在姑娘眼里的翩翩王子,却执着的追求对他毫无兴趣的白凡。也可能人在某种程度上就想求得心理平衡吧。他已到了晚婚晚育的年龄,可他还是痴痴地等待着听不到的佳音。

看是他进来,白凡把头一扭,冷冷地说:“坐吧。”肖平搬过椅子,让他坐下,毕竟是老同学,虽说肖平也讨厌他的为人,但那是别人的处世方法,谁又怎能斥之?

他们三个愣愣的坐着,什么也没说,也不知该说什么。看看表已很晚,肖平起身,“小凡,我走了。”

“嗯。”她还在床上躺着,动也没有动。罗京也站起来,“老同学,我送送你吧。”

肖平一路上低头走路,罗京先打开话题:“白凡怎么了?”

“有意中人啦!”

“谁啊?”罗京急切地问。

“不是你!”肖平不知怎么竟冒出这么一句,借着月光,看到罗京的脸,那神情使肖平意识到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就送这儿吧!”罗京不像以前那样开玩笑逗趣。

“谢了。有空来玩儿。”肖平客气地招呼着。罗京没再说话,顺着原路回去。从他的背影和脚步,肖平感到刚才的话刺痛了他。       

                           

星期日一大早,肖平在家里忙着包饺子,让丈夫请白凡过来改善生活。不一会儿,丈夫独自回来。

“人呢?”肖平问。

“不知道,她宿舍的门紧锁着。”丈夫把“门锁着”说的很重。肖平不自觉地重复着“门锁着。对了!要打开这把锁,就要有这把锁的钥匙!”

“哎,这就叫‘一把钥匙开一把锁’。”丈夫风趣地笑了。肖平感到一种欣慰。丈夫虽文凭,却有深刻精辟的思想。他的话总耐人回味,这是肖平最自豪的,人可以没文凭,却不可以没文化。

周一上完课,肖平找白凡。她知道即使天塌下来,白凡也穏而不乱。

肖平推开办公室门,对面罗京没在。他没课?肖平没多想,拍了白凡一下:“怎么样?”   

白凡摇摇头,没说。肖平不再多问,退出来。

                             

又一周过去,白凡没再跟肖平谈这事。

一天,肖平下课回办公室,走到门口听姚启说,“哎,罗京给那小子写信,陈述和白凡关系,警告他不要插足。那小子说和白凡只不过一般关系。”

   “我看问题没那么简单……”童老师说。

   “怎么讲?”

   “难以捉摸呗!”

   “哎,我看白凡也不能光着往刺窠里钻——自找苦吃吧?”

   肖平推门进去,鼻子轻蔑的“哼”了一声。

   “哦!肖老师上完课了。”姚启觉得不妙,搭讪两句,溜了。

一天下午,天阴沉沉的,飘着零星雪花,下课,肖平走出教室,好久没见白凡,不知她忙啥。肖平想找她,可刚下台阶,就听校长室人声鼎沸。她紧走几步也挤进去。大家围着一位农村妇女。校长点了支烟,慢条斯理地问,“你是哪儿的,来这有啥事?”

女人低着头说:“我是绿柳乡的,想请学校帮忙解决问题。”听到这儿,肖平抽身离开了。

                                 十一

肖平从姚启口中得知,女人是任忠的初恋。看任忠家境不好离开后,嫁给大她二十岁的男人。那个男的在私人煤窑下井,去年在事故中死了。她听说任忠没了妻子,了解任忠为人,托人说媒,任忠没理睬。她听说任忠喜欢煤矿老师,想让领导出面帮她劝劝白凡。她这样的人才适合任忠。

晚上,肖平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出神。丈夫关切地问她怎么了。肖平把白天的事说了一遍。他提醒肖平:“人类感情的天敌就是妒忌。”肖平把今天的事和前几天的事连起来,她明白了:姚启与白凡没隔阂,那个妇女怎么会知道任忠和白凡的事?背后一定人操纵。

为不武断下结论,肖平把几天出现的一幕幕回忆、推敲、琢磨一番,她想起那天找白凡,罗京没在办公室,住校教师没课,也不会在备课时离开学校。他能上哪儿?肖平想起姚启说的话。

“对,是他!”肖平情不自禁地喊出声。丈夫推推她,“哎,谁?你可不要冤枉好人哪。”

“不会的,他的为人处世和思想性格,我敢肯定是他。”

自从那女人来过,白凡处境更糟。姚启不知得了多少好处,添枝加叶四处张扬,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

一天下午,肖平接到任忠捎来的信,拆开看信上简单写着:“肖平请来一下,有事求你。”

肖平想问白凡,可她近来心情不好,还是不告诉好。

                                       十二

休息日,肖平和丈夫去任忠家。进村遇到一个妇女,边走边回头。肖平觉得奇怪,又觉面熟。女人终于站住,喊她,“同志,你是矿上老师吧?”肖平点点头。“你认识白凡?”肖平又点点头,“哦!你就是校长办公室见过的那个女人。”

那女人不好意思地说,“那天不是我要去的。是你们那儿一个男老师找任忠,正好问路到我们村。一听他找任忠,我把自己的情况和他说了。请他也帮帮忙。他说任忠那儿他包了,让我到学校去寒碜那个缠着任忠的女教师。可我从学校回来找任忠。他把我一顿数落。这不,从家出来,也没见到任忠。那个男的也不知躲哪儿了,巴不成是骗子?”她一口气把前因后果告诉肖平。肖平没多解释,让她珍重自己,爱是不能勉强的,过去的事就过去吧。

那女人用头巾抹了下眼角,“请你给白老师捎句话。说我对不起她。”

到任忠家,肖平不见他出来。单大娘听到动静,走出来,“是白凡吧?”

肖平上前扶住大娘说,“我是肖平,大娘。”

   大娘说:“怎么听着还有个人,白凡没来?”

   “没有。大娘,这是我丈夫,煤矿工人。”

   “大娘,身体还好吧?”丈夫上前询问。

   “好,好。就是小忠的事让人操心。快,进屋说吧,进屋说。”大娘热情地招呼着。

他们随大娘到任忠那屋。肖平观察房内陈设,像有些变化,可一时又觉察不出。

   “大娘,任忠呢?”

   “刚到乡医院看病去了。你们坐,喝水,自己倒,像在家一样,我去找个孩子喊喊他。”说着,大娘慢慢出去。

   “是肖平来了!”随着声音,任忠进来,他吃惊地看肖平身边的男人,“这是……”

   “这是我爱人。”肖平笑着介绍。

   “欢迎,欢迎啊。”

   “任忠,虽说没见过人,可你的事情,我了如指掌啊。”

   “那当然,你身边有大侦探嘛!”

两个男人握着手,很自然地聊起来。看他们谈得来,肖平借机出去帮大娘忙家务去。

大娘说:“肖平啊,你和白凡都是善良孩子,以前白凡每礼拜都来,帮我干着干那,收拾利索就走,哎,我知道她喜欢小忠。小忠那,也喜欢她。可你们毕竟是大地方人,又有那么高文化,家里条件好,小忠是不忍心让白凡跟他遭罪啊。这孩子从小就怕别人受制。哎——”大娘长叹着,“前些日子,本村又有人提亲,这不,今天那女人还来过,可他一听,连人家面也没见,到乡医院看病去了,害得人家白跑一趟。”

肖平想起村口遇到的女人。肖平知道任忠走到路口,要么选择心中的爱,要么……

离开时,肖平问任忠,“身体好点吧?”

“他本来没病。”丈夫开玩笑说。

    “实际也是。”任忠笑了。

分手时,任忠扬扬手,“来吧。”

“这可是开始啊!”丈夫向任忠瞟了一眼。

肖平不解的看看他们。

“来吧!”丈夫捅了她一下。肖平招招手,任忠也招手告别。

路上,肖平猛然想起任忠床头,多了一幅从刊物上剪下的画——《解放了的普罗米》。“啊!明白了。”她兴奋地望着丈夫,“你真是个播火者!”

“岂止是播火,我就是盗火给人类的火神——普罗米修斯!”丈夫自豪地昂着头。太阳已偏西,却载着一天的欣慰。

“这只不过是开始……”肖平不自觉地重复着丈夫刚才和任忠道别的话,“火神——普罗米修斯。”她领悟到丈夫话中的含义。夕阳下,她觉得丈夫更加高大。

                                                              

                                           十三

星期三课余时间,白凡找肖平坐会儿。肖平看她神情,心里猜到八九不离十,笑着问“他,他答应了吧?”白凡的脸,一下红到脖颈。

白凡抿着嘴,过了一会儿。她告诉肖平,“他说我有个真正的知己。说你有个幸福的家庭,觉得咱们都很善良,和咱们在一起,从心里感到一种精神愉悦。”

看着白凡因爱而愈加红润的脸。肖平想:他们勇敢地选择对方,也会勇敢地和命运拼搏,与来自各方的压力抗争。力量来自哪里?他想起任忠的文章《力量来自希望和信仰》。

肖平转换了一个话题,“哎,小凡,这些日子怎么看不到罗京呢?”

“他呀,可忙着呢!”

“有啥忙的?”

“调动呗。”

“回北京?”

“嗯。”白凡点点头。

肖平说:“但愿他能重新认识自己。”

“但愿他也能重新认识人生。人活着不只为了爱情,还该有更充实的精神生活。”白凡补充着。

                                       十四

岁月掀开新的一页。学校接近尾声的事情太多,到处显得乱哄哄。

总结会后,罗京把肖平叫到一边,“我要走了,恐怕难以再见。老同学,你也了解我,求你帮点忙。”他从兜里掏出一封信,“请把这封信交给白凡。”

肖平接过信,掂了掂,不解地望着罗京。

“我的心。”他像明白肖平想问什么,望着肖平疑惑的眼神。肖平想说点什么,可又不知说什么好。

罗京咬了一下下唇,“再见肖平,祝你们幸福!”不待肖平回话,他已经走了。

肖平突然想起一句话,对他背影说:“也许命运还会巧遇,要是有缘。”他转过身,招招手,狡黠的眯着眼,点点头。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肖平心里也不是滋味:他为追随爱情而来,却因失掉爱情而去。

肖平拿着信找白凡,推开办公室门,呵,挺热闹。姚启手足舞蹈说着,一看肖平进来,人们目光都移到她身上。肖平感觉莫名其妙。童老师走过来:“肖平,你去看看白凡吧!”

“白凡怎么了?”肖平急切地问。

“刚才传达室老刘递给她一张纸条,她二话没说回宿舍了。”

肖平没再多问,抽身往外走,背后又响起议论声。肖平没闲心辨析众人的话题,径直到白凡宿舍。

“小凡!”肖平推门进屋,看见白凡靠着床头被子,眼睛瞅着天花板。

一看肖平,白凡不满地说:“有什么事值得拍电报,光是有事有事。上回来信已经说,我爸开会,哥出差,我都和领导商量好,春节前补十天课。有急事?什么事比毕业班补课都重要?”她一口气发着牢骚。

“肯定有事,要不怎么会来电报?你回去看看。”肖平督促着。

“那我还得和校长打招呼。”

“快去吧,我先帮你收拾东西。”肖平将白凡挂在墙上的衣服取下来,口袋里甩出一叠纸。她捡起来,又装进衣袋。

“小平。”白凡高兴地跑回来。

“怎么样?”

“校长答应了,等我回来再补课。你给锁门吧。”白凡接过肖平递过来的提包,又将平时穿的外套拿给她。白凡拎起小包,往后一背,一件东西甩出来,她没在意,“要是任忠来了,就让他先住这儿,没啥事我过两天就回来。”

“小凡,你的东西。”肖平弯腰捡起白凡甩掉的东西。

“哦,你给任忠吧。”她出去。

肖平想到罗京的信,赶忙跑出去:“小凡,这有封罗京的信。”

白凡停住脚步,扭过头,又挥挥手,“你帮着处理吧。”

“这……”肖平迟疑着。

“没事,我相信你!”

白凡走了,这回该摊牌了,恐怕一场家庭思想大冲撞在所难免。                                 

                                     十五

回到家里,肖平拆开罗京的信:

“白凡:

你好。我们虽然在一起学习、工作八年了,可我一直没机会跟你好好谈谈,我就要回京了,为了不让人们耻笑,我没让校长在总结会上提调走的事。

实际,早在我来时就做了两手准备。要是我们能成为夫妻,我就留在这儿,或回京都行;如果不成,我只好无奈离开。现在,我只有后边这个选择。

小凡,请允许我这样称呼。从我在大学认识你,就被你的气质所吸引。我把这萌发的爱悄悄地埋在心里,把这份真挚的情倾吐在诗行,你可以从几首诗里,看到我爱的火焰。”

肖平一看,下面的确是三首诗:

“你像缤纷的彩虹,雨过天晴才能显出倩影;

你如浮动的白云,给我带来无暇的幻梦;

啊,南来北往的雁,

执着地追逐春的笑声。”

还挺有诗韵,肖平暗暗夸奖罗京的诗。她又接着读第二首《帆》:
   
“遥观茫茫瀚海,远天出现圆点,

近了,近了,我看到了,看到了洁白的帆!

霞光辉映中,她耀眼无比,

红妆素裹里,增添几分妩媚。

她顺风而来,从我眼前飘逝……

没有寒暄的话语,更无醉人的笑靥,匆匆远离……

船停泊在港湾,帆啊,你却消失在我视野里。

独伫金沙滩,怅然眺望远方,浩渺的蓝色世界,再也看不到我的白帆。”

“十足的爱情至上!”肖平心里说。翻过这一页,肖平又接着看罗京的信:

“白凡,我知道你很讨厌我的为人,可那又有什么办法?我恨我自己,可生在这样的环境是难以‘出淤泥而不染’的。这种潜移默化的影响,我是难以抵挡。正因为我感到自己的龌龊,所以才极力去追寻我心中的帆。她洁白无瑕,是我心中的希望,使我内心感到慰藉,使我心理得到平衡。

白凡,我是个庸人。也许你的所为是正确的,不过,我还需要一段时间去分析才能理解。

白凡,从你的身上,我看到了青年人对人生该怎样去认识,对理想怎样去追求,对爱情怎样去理解,人的价值究竟在哪里?

我就要离开了,可我却觉得难舍难分,虽说我的痛苦多于欢乐。这儿毕竟有我的爱,全部的爱!我事业上没有成就,生活上得不到满足,在我失望的将要离去时,让我真诚的向你表示歉意。这就是我背着你们干的那件不光彩的事。在做人这点上,我和任忠相比,真是显得渺小。

调令函已经发过来,我回去就上班,但愿在新的环境里,新的一年,一切重新开始。祝你幸福!

                                                   老同学罗京

                                                    1221

看完信,肖平心里舒服多了。她想:一个人了解别人固然不易,但要真正认识自己则更艰难。

                                十六                               

“五天过去了,白凡也该来个信吧?”肖平自语着。

“小平!”肖平家门外有人喊她。肖平赶紧开门。

“小凡,怎么才回来?”

“先让我进屋再说吧。”

 白凡将提包放在地上,进了里屋。肖平递过毛巾,又到了一杯水。

“什么事?”

“能有什么啊?”白凡把毛巾挂在绳上。“婚姻大事呗。”说着,她端起水杯喝了一口。

肖平坐在她对面,关切地问:“怎么处理?”

“推了呗。”

“那你和任忠的事呢?”
   
“我和嫂子说了,请她转达。”

“你妈的意见?”

“我妈,哼!势利眼,那头的没推干净,这头的不答应。”
   
“那你可得争取多数呀!”
   
“难,我家百分之八十是‘近视眼’。”

“那你的阻力更大。”
    
“不怕,我还能自主!”白凡自信地说。

 “肖平在家吗?”

 “这是任忠!”坐在沙发上的白凡一下跳起来,她的脸“腾”的红了,像熟透的苹果。“小平,你去开门。”白凡不好意思请求着。

肖平笑了。

任忠进来,看白凡也在,反倒不知说什么好了,发愣的咧嘴笑着。

“坐呀,二位贵宾!”肖平客气地半开玩笑说,把斟好的水放在桌上,“对了。”她想起白凡让她转交的东西,从抽屉里拿出那张稿纸,“给!”

   “什么?”任忠说。

   “你的心肝。”肖平逗趣的笑笑,“你俩坐着聊,我去外屋做饭。

透过门上的玻璃,肖平看到他俩还是默默地坐着,相对无言,可从那两双闪光的眼眸里,肖平窥见两颗爱着的心在燃烧……

                             十六
   
“眼看春节到了。白凡不回家,就让她来我们这儿过年。”丈夫说。

“倒也是,她这几天白天给学生讲课,晚上给任忠补课,也顾不上来玩儿。”

肖平装了一饭盒饺子,想顺便问问白凡怎么打算。

肖平来到学校,敲了敲白凡宿舍的门,没人答应。她推门一看,没有一个人。桌上放着高中理化课本,旁边是白凡让肖平转交的那张稿纸。肖平不由得拿起来读着:

“爱情种子萌发,

从心田破土,

汩汩清泉浇灌,

上苍金辉照耀。,

根系紧紧相连,

多大风暴也吹不垮!”

肖平看出白凡追求纯真爱情的决心。她这是用心来鼓励任忠抵住各种压力,准备迎接更猛烈的……

“还是你一个人回去吧,我送你,顺便看看大妹和儿子小强。”

“咱俩一块走,嫂子来信叫我领你回京过年。怕啥?”

“小凡,任忠。”肖平打开宿舍门。

“噢,小平,你来多久了?”白凡拉着肖平的手。

任忠笑了笑。

肖平也笑的点头,“我等了一会儿。小凡,眼看春节到了,课也补完了,你打算怎么办?”

“当然回去过年了,我爸和大哥都回去了,家里想见见我选中的准女婿,可他还点胆怯呢。”说着,白凡斜了任忠一眼。

“我不是胆怯,只是初次见面在春节,我觉得不妥。家里见了肯定不满,这样大家连年都过不好。”任忠解释。他将目光瞧着肖平,似乎在问;你说呢?

肖平点了一下头,看着白凡,说:“任忠说的也有道理。”

“你们这是怎么了,前怕狼后怕虎的。我自己选择的路就是九牛二虎也拉不回,况且,我在家里还是有一定地位的。”她骄傲的一仰头,那黑墨般的披发,像听到口令的士兵,整齐的被甩到背后,那样子像是他们的事情父母都同意似的。

任忠说:“这样吧,我送你回去,顺便看看大妹和儿子,到时候看情况再定,你说呢?”白凡把头一歪,点点头,做了个鬼脸。

    第二天,任忠送白凡一起回北京。

                                十七                                                          

大年初三中午,白凡突然疲惫地站在肖平家门口,脸色蜡黄,以往那诱人的秀发无精打采的披散着。呆呆地望着肖平,那样子像是打了败仗,好一会儿,她才一撒手,扑到肖平身上……

她病倒了,病情越来越重任忠得到消息,也赶回来。

经过及时治疗和调理,任忠的安慰,白凡的精神好多了。她这才给肖平讲起回家后发生的事情:

白凡回到家,每天都到任忠大妹的学院去找他。任忠妹妹大学毕业后,因成绩优异被留校任教。她为侄儿小强,一直没找对象。前些日子,调来个教师,经人介绍,他俩认识了。这小伙子家在北京。他们也见过几面,谈得很投机。

    大年三十下午,白凡从大妹学校推车出来,遇到表弟也推着自行车。她问:“小明,你干什么来啦?”

   “我去一个朋友家,这不,听说你回来了,正想去看看呢。”

   “那走吧!”白凡和小明骑上自行车。

   “表姐,听说你也有”拉菲克“啦?”小明开着玩笑,“什么时候吃你的喜糖呢?”

   “急什么啊,该吃的时候你会吃到的。你呢?”

   “我?哎——,早呢!得等他哥办了以后啦。”小明嘴一噘,“哼,他哥也是,家里条件不错,长得也帅,又有一张名校王牌,哪儿找不到对象,非要那么一个……”

    “哪么一个?”

    “带孩子的。”小明把“孩子”两个字拖的很长。

    “是离婚的吗?”

     “到家再说吧。”

     回到家里,母亲正在厨房忙着。

    “小明,你给洗菜。”白凡指使着。

    “那你呢?”

     “我给切菜。咱俩还可以接着聊。”

     他们在厨房边干边说。白凡的母亲在一边揉面,也听着他俩谈话。

     “小明,你说那孩子是怎么回事?”

     “哎!”小明长叹着。“罗贞的这位未来嫂子要带着侄子嫁过来。”

    “罗贞?”白凡吃了一惊,不小心刀切在了指甲上,“哎呀!”

    “怎么了?”母亲和小明同时问。

    “没,没什么。”白凡看看没切到肉,把掺在菜中的碎指甲拣出来扔掉。

“表姐,你是不是认识她哥。听说她哥也在什么煤矿教过书,年前刚调回来。她们家门子硬着呢,调到林业大学任教。”

白凡瞪了小明一眼,她已经猜到几分了。

小明见白凡不再搭理他,就转过对姑妈说:“听罗贞说,她哥对象的家里可苦了,没爹没娘,她哥供几个妹妹上学的,还有个小弟呢。”

“那她哥嫂呢?”

“她嫂子三年前生孩子死了。她哥在村里种地,地里没活的时候,就到包工队干活。”

白凡的母亲抹了一把泪:“真是命苦啊。她哥又找了吗?”

“不知道。她为了减轻哥哥负担,养着侄子。”小明说的可起劲了,“对了,今天又听罗贞说,家里还有个几乎瞎眼的干娘。她们家真是的,要我才不找这样的人呢,乱七八糟的,有钱也贴不够。“小明一扭头,看表姐早就不在了。

白凡回到自己的卧室,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受。她意识到,问题不像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

吃了晚饭,表弟说初一有约会,希望表姐给参谋参谋,正好也认识认识罗贞的哥哥。白凡没答应。

初一上午,白凡找到任忠。看任忠那高兴劲儿,就问:‘有什么喜事啊?看你乐的。”

任忠笑着说:“大妹小新约了男朋友,下午在公园见面,让我去见见他。你没事陪我一起去吧!”

这事定下来,我做哥哥的也算对得起死去的爹娘了,你说呢?”

     白凡没说什么,她不忍心给任忠败兴。

     下午到了北海公园,他俩先在约好的地方等着,不一会儿任新领着小强先来了,说罗京等会就到。

     白凡坐立不安地看着任忠,他还不知道罗京就是亲自找他,并送信不让他干涉与白凡关系的那个人!

小明和罗贞低语着往这边走。

“小新——”

“是罗京。”白凡本能地站起来。

就在这同时刻,三对年轻人的目光都聚到一起。各种心情都从这十二只眼睛里表露出来了。只有天真的小强好奇地打量着爸爸、姑姑、还有陌生的叔叔、阿姨。

最失望的就是白凡,她知道,一场大的风暴迫在眉睫。

果然不出所料,晚上,父母及哥嫂就得到准确的信息,向她发出最后通牒。白凡必须与这个“二等残废”,有拖油瓶的地老大一刀两断。大年初三,必须和母亲说的那个男子见面订婚。

大年初二一早,白凡趁家人不在意溜出去。晚上才从任新那儿回来。任忠把她送到门口,说:‘小凡,无论如何你今天做的不对。甭说你怎么想,总的让老人们面子上过得去。过两天我就回去,妹妹的事定下来,我就该走了。干娘他们不知怎么样了。咱们的事就先推一推吧,既然家庭阻力这么大,咱们要避其锐气,找到有利的时机再突破。我想:人的认识总要有个过程的。”

    “你总为别人考虑,我这回算看清了,别人谁考虑你?”

     “你不是也真诚的奉献着爱吗?罗京的思想不也转变了吗?世界上善良总是多于邪恶。”

     “我说不过你,不过我就要给父母来个下马威,让他们看看,女儿才不像他们那么势利。”
   
白凡话音刚落,“啪”的一声,脸上就重重的挨了一巴掌。她下意识的捂着脸,借着路灯,她看到父亲突然站在面前。

许久,白凡才缓过神来,一向把她视为掌上明珠的父亲,竟当着任忠的面打她。这是白凡有生以来,第一次挨打。她心里难受极了。她委屈,可为了不让任忠再受到无情伤害,硬是坚强地支撑着,向任忠挥着手。

任忠站在那儿,进退两难。

大哥闻讯跑出来,一看任忠站在那儿,冷言冷语地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德行。”说着上去推白凡,“走,爸妈的脸让你丢尽了。爸的气都憋了一天了,都是以往太宠你。”大哥火上浇油。

“啪”的一声,又一巴掌打过来。灯光下,白凡望着父亲那双像被怒火燃烧的眼睛,这一天的火气终于全都发泄出来。

母亲和嫂子听到外边声音也跑出来。母亲责怪父亲不该这么打白凡。嫂子数落大哥多嘴。

夜静下来,没有吵闹,隐约听到渐渐远去的脚步,白凡这才放心地回到自己房里。

她躺在床上,呆呆地望着吊灯,前前后后想了一夜。她觉得自己没错。

凌晨,她写了一封长信:

“我不是为了增添浪漫色彩,也不是在空幻中生存,我是从现实中寻找到我的爱情。地位高的人不是救世主,我也不是落难的公主,只不过普普通通,一个有自己理想、见解、追求的血肉之躯,活生生的凡人。

农民怎么了?他有孩子又怎么了?他们也有抱负,他们的心胸更宽广,爱的更深沉,更博大。一个用全身心去为别人做出牺牲的人不值得爱吗?如果人连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亲人都不爱,又怎么能去真诚地爱一个与他毫无血缘关系的外人呢?又怎么能与他所选择的伴侣共同忍受生活的煎熬呢?
   
是的,在世俗的眼里,那引人的外在美,他一点儿也不具备,但他内心的美却熠熠闪光。在他面前,我看到形形色色披着华丽外壳或凭着一纸空文盛气凌人的伪君子,他们的内心是何等的肮脏!那些利欲熏心的人与他相比又是何等渺小!我追求的就是这种没丝毫外在美丽却有一颗金子般发光的灵魂。

在感情上,我不需要施舍,我也不会施舍给别人,只是在心灵的这架天平上获得真正的平等。这爱没有其他的杂质,犹如明镜,光洁照人。”

写好信,压在写字台的书下,白凡带上来时的东西走了。

后来,任忠从大妹那知道白凡走了,也急忙赶回来。

                                        十八                               

白凡准备出院时,哥嫂来了。

白凡怕大哥来对任忠不利,让任忠到别处躲躲。可任忠执意要留下,“我又没犯法,为何要躲呢?”白凡无奈,只得由他。

任忠和白凡的大哥在外面谈。嫂子和白凡在病房里劝,他们都想试图说服对方。

肖平借口打水出去,正好听到白凡大哥说:“任忠,你也要为我们想想,我是厂里技术骨干,这次有出国机会,可大权在人家父亲手里。我父亲与这男的叔叔又是老朋友。他母亲是市里管人事的,求她帮小凡调动工作,这些都需要人家帮忙。我知道你们俩有感情,小凡信上也说你为别人做出牺牲,这次,你就牺牲一下自己的感情吧,为了我们全家,你爱小凡就应有这点儿勇气和精神。”

透过热水蒸汽,肖平看到任忠的脸铁青,尽管在严寒中他身子抖动着,但他的神情和语调却是那样刚毅坚定,“假使小凡真的感到和那个人生活幸福,我会做出牺牲,但要是她觉得自己的选择不需要更改,那我是不会屈服的。”

“如果小凡愿意,我会帮你找个更合适的。”

“那就不用大哥多费神了,我自己知道如何去选择。”任忠站起来走了。

水溢出暖壶,溅到肖平身上,她感觉烫了一下。等她提水回病房,白凡大哥已进屋。

“小凡,你是知书达理的,以前什么事情家里不依你,要到煤矿,谁也没拦着呀。”

“那我的个人问题,你们为什么要出难题!”

“哎,哥说你这孩子怎么不懂事,将来拖累的是别人的孩子,又有个瞎眼干娘,这么复杂的家庭成员能和睦相处吗?你找这么个种地的,一辈子有受不完的苦,要是一旦你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那你说怎么办?”白凡有意发问。

“当然是答应家里的那门亲事啦,这样,对你,对我,对咱家不都有好处嘛!”

白凡眨眨眼,若有所思的样子,“那好吧,你们回去,叫他们来车接我,回去后就订婚。”

哥嫂一听,高兴地笑了。

等送走大哥、嫂子,肖平问:“小凡,你真的同意了。”白凡神秘地笑着,“这回我可要当演员了。”说完,又狡黠地笑了。

过了两天,车真的来了,白凡的父母也陪着来接她。一进门,父亲先道歉,母亲也走过去搂着她安慰着。

当那小伙子一出现在门口,白凡一下就发起抖来,眼睁得大大的,直呆呆的,嘴里喃喃地说着:“多可怕,多可怕!你们看,你们看!这个人多丑,多丑!”说着又扭头靠在母亲身上,“妈妈,就这个人吗?我要嫁的就是他吗?多丑,多丑!”

“小凡——”

“凡儿——”

她父母叫着,推着她,摇晃她。只见白凡像筛糠似的抖着。无论父母怎么喊,她还是那样。

那个男的站在门口动也没动,任忠正好闯进来,“小凡!你怎么啦?”他不顾病房里都有谁,抱住白凡使劲摇着,想把她从恶梦中摇醒。

“疯了!”门口的人一甩手走了,白凡的父亲忙跟着出去。

“那……”

“算啦!”

白凡一看,那男的吓走了,这才吁了一口气,“哈哈”大笑起来。

她母亲被笑得莫名其妙。

“妈!我没事。这就是小忠。”

“你……”母亲气的扭过头去。

父亲进来,知道是白凡搞得恶作剧,气不打一处来,抽手就是一巴掌,“走!”拉着她母亲走了。

“以后,你——再也别回家去!”

“伯父——”任忠呆了,半天才明白过来,喊着。

肖平忙追出去,可他们已经走出医院大门。肖平抬头望望天,阴沉沉的,大片大片的雪花飘落下来,一会儿就什么也看不清了,整个空间都雾蒙蒙的。

白凡凝视着窗外白茫茫的雪的世界,长叹着。

“小凡,这是不是你爸的大衣?”

“啊!”

“我去车站!”

“那你……”

“我不怕,别把老人冻坏了。”说着,任忠拿着大衣跑出去,消失在白雪之中。

元宵节快到了,白凡出院暂时在肖平家休息,任忠先回去。

白凡告诉肖平,任忠的三妹年前结婚了,是她的同学,外地人,一块分到县医院的。她还没见过。今年春节干娘和妹妹、弟弟都在三妹家过的,也不知过的愉快不愉快。

正月十五,任忠来接白凡回去过节。白凡觉得难为三妹,可三妹认为哥哥辛苦十来年,也得让哥哥舒舒心,白凡只好领这个情。

                                  十九                                             

眼看开学了,白凡怎么还不回来。肖平坐在家里想着。

开学前两天,白凡来信了。

信中说:三妹他们夫妻不和,过年时就因为干娘和妹妹弟弟在那儿过年,两人吵了一架,干娘身子有点不好,为了不让任忠看出来,三妹和干娘都装什么也没发生。妹夫住宿舍一星期不回去,就在白凡去的那天,他突然回家,说他不能养活这么多“白吃”,三妹忍不住了,两人大闹起来,干娘一气之下,卧床不起。

后来任新和罗京带着小强回来,干娘看到小孙子,病有些好转。

大妹回来是和家人商定“五一”结婚。白凡想把小强留下,可罗京执意要带着,说等再大些让他回来。白凡照顾干娘和任忠,孩子就不用多牵挂,况且,白凡今年教毕业班剩一学期,精力也不允许。白凡只好作罢。

大妹他们走了,三妹却回来了。她再也不想回去。他们夫妻分道扬镳。干娘受不了刺激,又病重了。白凡昼夜照料,等老人恢复些再回来,让肖平请几天假。

茫茫人海,芸芸众生,事物都在瞬息万变。人的思想何尝不是也在变化之中?

正式上课时,白凡回来了,说干娘身体好多了。

从此,每周日,白凡都带着许多东西去看望干娘。每次回来,肖平看她都很疲惫。晚上又加班加点,批改作业、备课。

有几次,白凡上半节课就被送到宿舍。肖平说找医生给她做全面检查,她不肯。

“五一节”很快到了。罗京来信叫大家参加婚礼。白凡忙于毕业班复习,暂时走不开。干娘身体还没好利索,三妹留下照顾。小弟也急于高考前的准备。任忠虽也面临高考,可大妹为他操不少心,带着小强,当大哥的不能让妹妹结婚有遗憾。四妹请了两天假,就这样,肖平以家人和同学双重身份参加婚礼。

任新没大姐,白凡又没来,肖平作为新亲送大妹去新郎家。任新的宿舍就算是娘家,接亲的车到林业大学门口去接。

车来了,披红挂彩的,给这本来就喜庆的日子更增添色彩。

肖平坐在副驾驶,望着窗外驶过去的一辆辆喜车,扭头看了一眼抱着小强的任忠。他呆呆地望着身边蒙着红盖头的大妹,不知内心是啥滋味。

车到罗京家门口,鞭炮齐鸣,人们吵吵嚷嚷跑到车边来看。肖平跟在任新身后。她们被簇拥着往前走。罗京身着西装革履,光亮的头发整齐的背在后边。他迎上去,挽着任新的臂膀。任新显得更加娇媚动人,彩色纸屑纷纷扬扬从天而降,落在新郎新娘头上、身上。那洋溢的喜悦从他们的眼、嘴里透射出来。肖平也沉浸在幸福之中……                                 

                                    二十

从北京回来,白凡抓紧给任忠补课。

6月下旬,中考总算过去,白凡可以全力以赴帮助任忠复习备战高考。

77日,任忠和小弟都参加考试去了。白凡似乎松了口气,她相信任忠和小弟的实力,不担心他们的成绩,她有足够的把握。,一直绷着的弦一旦松懈下来,可就垮了。白凡这半年来过度劳累,精神与肉体都经受着空前的考验,现在怎么还能支撑得住呢?

肖平带她到县医院检查,可是诊断不清,需要转院。肖平不能告诉任忠,只通知了三妹。三妹给哥哥留了便条说单位有车去北京买仪器,正好白凡姐休息一同去任新那儿看看。

她们坐汽车到任新家落脚。大妹看白凡病成这样,心里难受极了。她知道白凡为哥哥忍受多少痛苦。

罗京理解任新的心情,凭他的社交能力,不出两天就办妥住院手续。

白凡的病情没有恶化,治疗及时,病情暂时稳定了。罗京领着小强来医院,一见到孩子,白凡的泪就止不住了。她没做过母亲,可她清楚母爱在幼儿心灵中的作用。她多想给孩子些母爱,去温暖那颗稚嫩的心。她强打精神的坐起来,“小强。”

“姑姑。”小强扑过去,胖胖的脸上挂着一串泪珠,这粒粒泪珠显得那么晶莹剔透。白凡一把搂住了孩子。

肖平站在旁边也禁不住掉下泪来。

罗京侧身走了出去,肖平感到他变了,变得更加英俊,内外在的美在他身上和谐统一。

“你吃吧,姑姑。我给你剥香蕉。”小强边说边把手里的香蕉送到白凡的嘴里。

白凡什么也说不上来,蘸着泪咽下了这甜甜的,从小强手里吃到的果实。她抚摸着孩子的头。

小强笑着说:“姑姑,我大姑父可好了,每天去接我。晚上教我识字、画画,还教我跳舞呢!”小强说着从病床下来,“你看,姑姑,我给你跳个舞。”白凡无力地点点头。

小强唱着,清脆的童音给人带来一丝清凉。小强跳着,轻盈的舞姿带人进入遐想。

他们看着天真可爱的孩子,就像明丽的天堂,那么纯真,那么洁净,阳光明媚真是别有一番情趣,在那里,人的灵魂在净化,净化……

“小凡!”

“凡儿!”

小强赶紧跑到肖平身边。白凡一看是近半年不见的父母,只喊了声“妈——”就晕过去了。

“凡儿——”
   
“姑姑,姑姑——”

“小凡——,小凡——”肖平也急切地直喊。

三妹把主治医生找来急救。他们都在病房外等着。

一会儿,医生出来了,他们涌上去,围着询问。医生说不要紧,白凡得的是精神焦虑症,加上用脑过度,精力过于分散,心脏也不太好。只要精神愉快,配合治疗,慢慢会康复的。

大家都松口气,白凡的父母这才注意到肖平身边一直搂着的小强。

“肖平,这是……?”
    
“这是任忠的儿子。”
    
“来,小强,让姥姥看看。”白凡的母亲抱起了小强。

 肖平又给三妹做了介绍。

“平姐。”任新匆匆赶到医院,“凡姐怎么样了?”

“没什么危险,不要担心。”肖平安慰任新。

任新扭头对着罗京说:“快接大哥去!”

“去哪儿接?”

“外面,还有咱娘。”任新又问,“小强呢?”

肖平笑了,“看你急的,这不?”肖平指了指旁边。

任新见一位很气派的中年妇女抱着小强,疑惑地望着肖平,“这是……”肖平又引荐她和白凡的父母一一认识。

白凡父亲惭愧地低着头。小强和姥姥正玩着,一抬头看见爸爸、奶奶走过来,举着小手,喊着跑过去。

“小强强,凡姑姑好点儿了吗?”单大娘问。

“刚才不知怎么啦,姑姑喊了声‘妈’就躺下了,现在还没让我们进去看呢。”小强不高兴地说。

任新走过去,“娘、大哥,你们看!谁来啦?”

任忠这才注意到,面朝窗外的两位老人。他默默地注视着,不知该如何称呼。

“孩子,是我们对不起你呀!”还是白凡的父亲先扭过身说。

“伯父,我,我也有错,没跟老人家说清。”

“哪呀,这都怪我们有颗封建脑袋,跟不上潮流啦。”

“这也多亏了罗京。”白凡的母亲补充着,“要不是他一次次到家里做工作,我们的思想还不开化呢。”

任忠、任新、肖平都惊讶地看着罗京。

过了许久,任忠才醒悟过来,感激地握着妹夫的手。他看看未来的岳父,又扭头望着干娘和未来岳母,高兴地冲进了病房……

单大娘由任新搀扶着走到了白凡母亲身边,“亲家,你可养了一个好闺女呀!”

“还是因为您有个好儿子嘛。”两位不同身份,不同教养,不同环境的老人,此时感情终于相通了。

他们轻轻走进病房。任忠守在身边,“小凡,爸爸妈妈同意我们的婚事了。”

“真的?”白凡流着泪,惊讶地问。

在场的人不由的都点着头。

白凡望着眼前的恋人、父母、婆婆及妹妹、同学,再也克制不住积压了很久很久的感情,带着半年来的委屈,顶着各种压力,她像一棵顽强的小草,经过严寒的摧残,抗住了冰封雪冻,现在终于破土了。她胜利了,此时此刻,她怎能克制住那从火山口喷涌而出的岩浆呢?她哭啊,哭啊。这哭声中,汇集了各种情感。

任忠哭了。

白凡父母哭了。

就连小强也呜呜的哭泣着。

哭吧,白凡。让那感情的潮水奔流吧,一切都阻挡不住它的方向。肖平默默地流着泪,心中祝福着她。肖平陪她走过的路肖平知道,白凡独自承受的压力和痛苦肖平也知道,肖平无法替代白凡,可肖平和她一样忍受煎熬。现在好了,让这个和睦的大家庭平静地解决一切问题吧。肖平悄悄地关上病房门,离开了

一路上,肖平望着车窗外的原野,心胸觉得舒畅了许多,许多……                                   

                              二十一

暑假期间,白凡来信,说她身体全部恢复。任忠以优异成绩考入北京理工大学,小弟考入军事学院也不用他操心学杂费了。父母准备“国庆节”给他们办喜事,可她想根据自己的意愿,等任忠入学时结婚。为了表示她对世俗偏见的蔑视,她会用意想不到的方式举行婚礼。不过,除了肖平做主持人,她不需要亲朋好友在场。

“平,怎么还站在这儿啊?”是丈夫的声音。肖平收住放纵的思绪,望着他,“你怎么来了?”
   
“我休息时回家,见你没回去,请了一会儿假来找你。”

“怕啥?这么大人也丢不了?”

 “既然我费劲找到,就不能让你丢掉!” 她俩相视一笑。

 太阳已升到老高,肖平和丈夫向着充满阳光的远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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