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湖北省宜昌市长阳土家族自治县榔坪镇乐园村二组大吉岭村级公路旁,有一栋坐北朝南的房屋,住着一位曾从事过28年农村接生员(亦称“接生婆”)的花甲老人,她就是我的亲幺姑钱继翠。
时间还得追溯到1969年。当年10月,正值十七岁花一样年纪的幺姑,在贺家坪卫校培训学习两个月。之后,她便与接生员结下不解之缘。开始6年,她担任原大吉岭大队卫生室卫生员。主要负责土药房和计划生育工作。药房工作做到:小伤小病不出队,大病不出乡。如感冒、头疼等,吃药打针不出队。计划生育工作,要求间隔5年以上,允许生二胎,如间隔期达不到就得罚款,数额为1766元。1975年4月开始,她正式从事漫长的接生之路,一干就是28年,直到2003年10月,因拆区并社,精简人员,便结束了接生员生涯,光荣的完成了自己的历史使命。
她上任伊始,经过了为期一年的医科大学培训学习。当时的培训班在原大吉岭中学举办,由宜昌市、长阳县的医科老师授课,全乐园公社49个小组的卫生员免费参加培训学习。其中,原大吉岭大队共有9个组的卫生员参加。当年,幺姑的办公地点在原大吉岭卫生室,与当赤脚医生的父亲是同事,没有单独的办公桌。当时,她主要负责原大吉岭大队片区的接生工作。而周边的沙地、响谭园、杜家村等大队,只要有人请,她都是随叫随到,毫不含糊。我好奇地问她,这么多年,您还记得共接生过多少新生儿吗?她沉思片刻后,哈哈笑道:“具体记不清了,也没统计过,大概500多人吧”!她还说,有时是跪地用手接生的。说完,微笑的脸庞带有得意的成就感。我说:“太不容易了”!她笑而不答。当年,她接生时,因条件简陋,交通不便,采用的是一些最原始的土办法和基本的处理方法。所使用的各种医疗器材,没有现在的先进,但还算比较齐全,诸如产包布、剪刀、钳子、夹子、缝合针、弯盘、止血钳、脐带线、脐带帽、消毒器械,等等。每接生一个婴儿,仅收2—10元不等的接生费,并且如数上交公社(乡镇)妇幼保健站。她还记得当年收钱人是杨友菊(已退休)。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她辛苦一年,却没有工资,主要记工分,一年到头发两百多斤包谷或水谷,就算打发了。后来,条件稍有好转,每年能发500元工资。那个年代,无论待遇如何,她从不计较,一心扑在工作上。
七十年代和八十年代初,为了节约药费,她经常和当地男女同事们一道,结伴而行,上山采药。有时我父亲也参加,对她是更好的照顾。她们每次都是早出晚归,中午吃的是随身带的土豆、红薯和高粱、玉米饼子,喝的是山泉,天漆黑以后才回家,肚子饿得咕咕叫。她们采集的药材主要有:三百棒、白山木、头顶一颗珠、女儿红根、见血飞、红皮藤、千年健,等等。为采到心仪的药材,她们像蜘蛛侠一样,冒着生命危险攀岩走壁,艰难寻找。最危险的时候是悬崖上挖采。有时,爬到险处,无路可走,急得掉眼泪。她们每次采药时,连衣服和皮肤都被挂扯得稀烂。她介绍说,采挖药材,自给自足,是合作医疗之父覃祥官(已故)对她们的要求。平时,他十分关心计生、接生工作,这也是激励我们好好工作的动力。
早年的农村,婴儿出生率高。幺姑经常是走东家,跑西家,忙时每天接生,连抽转。有时遇到难产,得花一两天时间。每次接生,她都是徒步前往,无论是白天黑夜,或炎炎烈日,或倾盆大雨,或冰天雪地,哪怕是深更半夜,只要哪里有需要,哪里就有她的身影;无论手头做什么,只要遇上接生,其他事情一律让步。她说,一直以来,我把接生的呼声当成命令、当成天职,因为人命关天,不能懈怠。她除接生外,还兼顾卫生宣传和妇幼保健知识的宣传等工作。八十年代末,因丈夫外出做木活,幼小的儿女无人照顾,她经常是背一个、牵一个,边带孩子边接生,风里来雨里去,从未间断。远处,请去接生,往返步行20多公里;近处,大声喊叫,立马赶到。无论远近,都是有求必应,随叫随到,从未耽误。至于带病坚持工作,更是习以为常。
为了搞好计生、接生工作,她28年如一日,不停地奔忙于土家山水之间,但凡有人烟的地方,都曾留下过她忙碌的身影,聆听过大地的心跳,感受着沁人心脾的泥土清香。在当年,人们经常看见一位身材不高,肩挎绿色小药箱的女人,常年奔忙在接生第一线,成为一道靓丽的乡村风景线。她经常是累并快乐着。我好奇地问她:您接生时,遇到大出血等险情怎么办?她笑着回答:“问得好,肯定有过这样的事”。她说:“遇到大出血,虽然担惊受怕,但是不能慌,要想尽办法止血,有时能确保母子平安;有时也显得无能为力,就立马请担架,由4人将孕妇抬往大队卫生院抢救,每次都能化险为夷”。她还说,有一年我带宜昌的两个实习女学生。有一次,她们一行4人出诊接生。当时,新生婴儿口中有血块,脸色发紫,一开始,怎么都弄不出来。随行的同事覃发菊急得连说“不行了”,这时,她急中生智,连忙用嘴使尽全身力气往外吸,共吸出了五块瘀血,正是这些土办法,却成功地挽救了小生命。这是她接生生涯中,最揪心、最难忘的一件事。见她饶有兴致,又问她,您还记得第一个接生的婴儿名吗?她说,当然记得,就是你们一组(原三组)的郭先鹏,今年应该42岁了。她接着说,第二个叫韩立兵,只是不知去向。厉害,居然都记得,让人肃然起敬。有时,她在一家给两代人接生,都对她念念不忘。多年以来,她接生的许多人,纷纷走出大山,走向全国,在各条战线上,为国家富强、民族振兴、人民幸福作贡献。她说,我接生的许多孩子很有出息,有不少是靠读书吃饭的,只是绝大多数不记得姓名。
对于现在的婴儿出生问题,幺姑认为,如今的小孩更宝贵,大多为独生子女,因此,更注重优生优育,孕期保健和胎教都做得很好,这是社会的进步。但是,她又说,我觉得正常分娩比剖腹产好很多,打催产针使用不当风险大,不违背正常分娩规律为好。据她回忆,接生几十年,从未发生过医疗事故,特别令人敬佩,在当地传为佳话。这是她医德品行使然,更是高超娴熟接生技术的充分展示。
多年以来,幺姑引以自豪地是,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人亲切地叫她“送子观音”,道不尽的感激话,有的还挽留她喝茶吃饭,等等。而这些人,不是被接生孕妇,就是被接生人,当然,还有不少的病人,以及尊敬她的人。一个人,一辈子能得到如此尊重,足矣。
我从小是幺姑看着长大的,也带过不少,对我特别好,彼此感情深。一直以来,我都记得她是一个吃苦耐劳的人。她性格直爽得像个男人,特别好接触和共事,口碑也好。可是,大约十年前,她得了血管炎等疾病,先后三次住院,病情不见好转。目前,她女儿是在读博士生。表妹无疑是家人的骄傲和希望,只是暂时还有一些负担。因此,幺姑每次住院都不安心,没住几天,就犟着出院,只为少花钱。她的病况,与当年的积劳成疾有着直接关系。她把美好的青春年华都无私地献给了医疗事业,不愧为“送子观音”称号。她老伴身体也不好,无劳力。儿子在外打工多年,离多聚少。她是一个特别要强的人,面对困境,经常急得叹长气。她自从失去工作后,没享受过任何待遇,尽管这样,从没向政府开口。反而,在政府偶尔需要她继续协助做有关医疗方面的事情时,比谁都跑得快。
“十一”长假,我怀着喜悦的心情,迎着秋雨绵绵,回到阔别数月的家乡,迫不及待地看望幺姑。见她病情较重,视力模糊,睡眠不好,行走不便,生活难以自理时,特别担心和于心不忍,我们都希望她能够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