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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德尔施塔姆的诗30首
作者:曼德尔施塔姆


1908


我只读一些孩子们的书,

我只怀有孩子般的想望,

一切大事都已远远消亡,

我从深深的悲哀中脱出。


我已死一般厌倦这生活,

从它我什么也不会收取,

但我爱我可怜的土地,

因为别的土地我从未见过。


在远方花园里,我荡秋千,

简陋的秋千,用木杆架起,

而今,伴随我迷雾般的梦呓,

几株高大的黑松如在眼前。


1908


细细的云烟在细细地消亡。

眼前好似一幅紫色的幔帐。


天空我们下沉、下沉,

向着水池,向着树林。


一只犹豫不决的巨大手掌

把这片片乌云引到天上,


一对充满悲哀的眼睛

迎接着它们迷朦的花纹。


我不能满足,我静静伫立,

我,创造了自己的全部天地。


那好似人工描绘的天空中,

晶莹的露珠沉入它的美梦……


1909


无需讲任何话语,

不该教任何道理,


灵魂如野兽般阴霾,

它既美好,又这样悲哀:


它不想教任何道理,

它不会讲任何话语,


它像头年轻的海豚

在茫茫人海中浮沉。


1909


Silentium(拉丁语:静默)


她还没有被生出来,

她——是音乐,也是语言,

因此,在一切生命中间

仍有条斩不断的纽带。


海洋的胸怀安详地呼吸,

而白昼照耀,如颠似狂,

浪花如一束束苍白的丁香

插在暗蓝色的花瓶里。


我祝愿我的双唇

将会获得太初的喑哑,

它生来便纯洁无瑕,

像凝聚为乐曲的水晶!


阿佛洛狄忒啊,请保持浪花原形,

语言啊,愿你回到音乐中去,

人心啊,你从原始的生命流出,

你也该感到你愧对人心!


1910


风帆把灵敏的听觉绷紧,

广阔的视野中空无所有,

夜半鸟群的隐隐的歌声

正越过寂静,向前泅游。


我像大自然一样可怜,

我也像天空一样单纯,

面晚的自由也同样虚幻,

好比这夜半鸟群的歌声。


我眼前是一轮死气沉沉的月,

天空比一片麻布更无生机,

你的世界啊,病态而又奇特,

我愿意接受这个世界,空虚!


1910


恰似突如其来的云朵,

飞来一位海上的贵宾,

她一闪既逝,悄声低吟,

从惶惑的岸边掠过。


巍然飞翔着一面巨大的帆;

像死去一般苍白的海浪

一遇见它便躲向一旁——

竟不敢再次去触摸海岸。


而小船,在片片秋叶似的浪花中,

潺潺作响……


1910


随着隆隆雷声和闪闪电光,

掠过不祥之鸟的阵阵悲鸣,

千年万年,数不清的星辰

已经掀过多少页火的篇章。


万物在神圣的惶恐中生长,

各自都以自己的灵魂——

如同燕子当暴风雨来临——

完成着自己难以描绘的翱翔。


你什么时候才能融于太阳,

你哟,银光辉耀的浓云?

那时,蓝天将无比清明,

而宁静将舒展它安详的翅膀。


1910


贫穷的光迈着冷冷的脚步,

把明亮洒进潮湿的树林。

我把像只灰色鸟般的愁苦

缓缓地放进我的心。


我拿这只鸟儿怎么办,它受了伤?

大地已经死亡,它沉默不语。

不知是谁,从昏睡的钟楼上

已把那只叮咚作响的大钟摘去。


空荡荡,无依无靠无牵挂,

矗立着喑哑无言的碧空,

像座白色的一无所有的塔,

那儿,只有迷雾和一片寂静。


清晨,怀着无边无际的温柔,——

它一半苏醒,一半仍在梦中,

一种难以解脱的忘情的神游——

条条思绪,如迷茫的钟声叮咚……


1911


阴沉的空气,闷热而嚣杂。

在林中我感到坦然,舒畅。

独自散步,这轻轻的十字架,

我又一次驯服地背在身上。


于是,像那只突然飞起的野鸭,

我又发出对冷漠的祖国的责难,——

我所有的是一种凄凉的生涯,

在这种生涯里每个人都很孤单!


一声枪响。在那昏睡的湖面,

鸭子的翅膀如今多么沉重,

湖水映出松树迷蒙的枝干,

仿佛是另一些苍翠的青松。


那是世界的迷迷蒙蒙的疼痛——

昏黄的天际的反光多么奇异——

哦,请允许我也变得同样迷蒙,

请允许我,允许我不再爱你!


1911


·············

我曾在一座小小的密林中流连忘返,

曾去把一处天蓝色的峭壁石洞探寻……

难道说我是真实地存在于人间,

而且,当真会有位死神向我降临?


1911


把一根根细细的、细细的丝

绕上珍珠贝雕制的织梭,

啊,柔嫩的手指,你们便开始

传授这令人迷醉的一课!


手儿如潮水,涌来,又退去,——

总是一个动作,单调乏味,

你是在用巫术,毫无疑义,

驱除某种阳光下的淫威,


扇贝似的手掌又大又宽,

宽大的手掌烈火般炽燃,

时而熄灭,被引向昏暗,

时而又奔向玫瑰色的火焰!


1911


我善于让我自己的灵魂

摆脱外在的束缚得到解放:

歌唱——这是血液的沸腾,

一听到它,我会顿时颠狂。


我的与生俱来的实体

仿佛在哪儿已受尽折磨,

早已断裂的原始的联系

如今又一环环重新接合。


我们的本质飞上九天,

升入那无所偏倚的太空——

星星的重锤将直落人间,

击碎一只只颤栗的酒盅;


人的一生中最大的希望

在于命运的极大的欢乐;

肉体回忆起它的家乡——

永远忠贞不渝的故国。


1911


我在我自己心中蛇一样藏躲,

我在我自己身上藤一样缠裹,

我飞出我自己,青云直上,——


我寻求我自己,飞向我自己,

我用两扇黑色的翅膀拍击,

我展翅飞翔在大海汪洋……


于是,我像只吓坏了的秃雕,

飞回来,再也找不到自己的巢,

它已被人捣毁,抛入深渊,——


我沐浴着闪电的火焰,

一边在把惊雷呼唤,

随即消失在凛冽的云端。


1911


我冷得浑身颤抖,——

变成哑子吧,我真想!

黄金在空中跳舞,

它命令我放声歌唱。


歇息吧,惊惶的歌手,

去爱,去回想,去痛哭,

从昏暗的天体抛下一只轻球,

赶快去把它抓住!


瞧它,一个神秘的世界

和我们的真正来往!

什么样的重压和悲哀,

什么样的灾难从天而降!


怎么办,如果这颗星

永远闪烁,反常地一个哆嗦

用它的生锈的别针

竟然触到了我?


1912


你的形象,飘浮不定,令人痛苦,

我透过迷雾,不能把它清晰地触摸。

“上帝!”——我错了,我脱口而出,

我心里原本并不想这样说。


如同一只巨大的鸟,

神的名字,飞出我的前胸。

我前面,是层层的浓雾缭绕,

我身后,是一只空空的牢笼。


1912



不是,不是月亮,不是它照耀着我,

是只发光的刻度盘,而我有什么错,

只为我察觉到银河中暗淡的星群?


巴丘什科夫的傲慢我反感;

这里人们问他——“现在几点?”

他对好奇的人们回答说:“永恒”


1912


············

我静听雪球怎样越滚越大,

永恒在石钟上怎样嘀嗒地响。

·············

1912


·······

灵魂挂在该死的深渊之上,

它像一片麻布,已经死掉。

······

1912



Hierstche ich--

ich kannnicht anders... (德语:我站在这里——我只能这样)


“我站在这里——我只能这样,”

一座阴沉的大山尚未豁然开朗,——

刚强的马丁•路德失明的魂灵

降临圣彼得堡教堂的大圆顶。


(在罗马,是天主教会的中心,马丁•路德进行宗教改革,创立新教,从天主教中分裂出去。)


1913


安静的城郊,管院子的人

用铁锹在清扫屋前的积雪。

我,跟几个大胡子的农民

一起,走过这条街。


偶尔看见几个包头巾的妇女,

凶猛的看门狗叫声汪汪,

茶炊好似一朵朵红玫瑰,

在酒店里、住户家,烧得正旺。


1913


··········

后来,我开始轻轻交谈,

我在一只转椅上稳稳坐定。

我缩在帽子里,用我的麦管

搅动冰块,倾听着嘈杂的人声……


店主人的眼睛——比金币还要金黄——

它不会让幻想家们感到怠慢……

我们不满意的,是明亮的阳光

和天体的运行,移动得过于悠缓!


1913



所有温情的教堂都在用自己的声音,(这是诗是写来赠给玛•茨维塔耶娃的。)

用女声合唱队混杂的音调歌唱,

仰望乌斯宾斯基教堂石砌的拱顶,

我的双眉高高地抬起,弯成了弓状。


登上天使长们加固防卫的壁垒,

我从美妙的高处俯瞰着全城。

在城堡围墙中,我油然而伤悲,

并且带着俄罗斯的颜色和姓名


真奇怪啊,我们竟会梦见一座花园,

那儿鸽子在炎热的蓝天里翱翔,

修女们唱的是东正教的诗篇:

莫斯科的佛罗伦萨是乌斯宾斯基教堂。


莫斯科的教堂都有五个尖顶,

都有意大利的和俄罗斯有灵魂,

它们令我想起了曙光女神,(通译为“奥罗拉”,罗马神话中的曙光女神。)

她也穿着皮袄,有个俄罗斯姓名


1916



水晶般清澈的深渊中,四壁多么陡峭!

黄褐色的连绵的群山在为我们说项,

疯狂的岩石砌起的一个个尖刺般的教堂

悬挂在空中,这儿处处是宁静和羊毛……


1919



我不知道,从什么时辰

这只小曲儿开始高扬,——

是不是按照它的调门

小偷潜行,蚊子公爵作响?


我真想再一次来

讲一讲任何事情,

“刺儿”一声划一根火柴,

用肩顶黑夜,把它唤醒。


真想扔开一个个干草垛——

这空气的帽子,它让人苦痛;

把这只布袋扯开,撕破,

那里边装的是野蒿草种。


为了这玫瑰色的血缘关系,

这些干草茎的铮铮响声,

那被偷去的东西重被找回,

通过世纪、干草棚和梦。


1922


我顺手搭起一架木梯

爬上披散的干草棚顶,——

我在呼吸银河的碎屑,

我在呼吸宇宙的病症。


我还在想:何必去激起

这窝拖长了调子的杂音,

在这团永恒的纷纭中抓取

爱奥利亚人美妙的琴声?


大熊星座杓子里有七颗星。

人间共有五种善良的感情。

黑暗膨胀着,膨胀着,铮铮有声,

增长着,增长着,重又响声铮铮。


竖起车轮,横在宇宙中间,——

一辆巨大的马车卸完了货。

干草棚中这堆古老的混乱,

刺激着感官,如雪花飞落……


我们不是在抖动自己的鳞片,

我们是在唱世界不爱听的歌,

我们调整琴弦,仿佛在匆忙间

用一层蓬松的毛把自己包裹。


每当金翅鸟从巢中坠落,

割草人会捧起来送回树丛,——

我从火热的队列中挣脱,

我回到我亲爱的音序之中。


为了这玫瑰色的血缘关系

和草茎的干燥的铮铮响声

相互分离:血——克制着自己,

草茎——沉入玄妙难解的梦境。


1922


轻风给我们带来慰藉,

我们察觉,在头顶的碧空,

有亚述人的蜻蜓的薄翼

和弯曲的黑暗奏出的响声。


(作者在1922年所写的一篇论文《十九世纪》引出这节诗,并且说:在我们当今世纪的血管上,流着非常遥远的伟大文化的沉重血液,这文化可能是埃及人和亚述人……)


六只手臂的飞怪的躯身,

像云母色的、蹼掌般的树林,

它和阴霾密布的天空的底层

一同因威武的雷雨一片混沌。


蓝天中有个难以渗透的角落,

往往,每当面临安怡的白昼,

仿佛浓黑的夜就要降落,

一颗宿命的星星在那儿颤抖。


穆斯林的死神两翼受伤,(音译为“阿兹拉伊尔”)

她身披鳞甲,艰难地向前,

用她一只高高举起的手掌

托住被她征服了的苍天。


1922



莫斯科的小雨


…它把自己燕雀般的清冷

极其吝啬地向下轻抛——

一些儿抛向我们,抛向树丛,

一些儿抛向水果摊上的樱桃。


暗夜里一种激动在升起——

几片茶叶在杯中轻轻翻转,——

仿佛是,一窝小巧的蚂蚁

在墨绿色的丛林中欢宴。


落满新鲜水珠的葡萄园

在柔嫩的青草丛中颤栗,——

它似乎揭开了秘密的源泉,

莫斯科的蹼掌下隐藏着凉意。


1922


···········

天边是麻布片似的淡淡曙光。

烦闷啊烦闷,它把一桶石灰浆

枉费心机地撒向四方,

而这时,穿过透亮的麻布片,

窗外射进了牛奶色的白天,

一只秃毛白嘴鸦闪闪发亮。


1925



生活沉没了,像天边的闪光,

像一根睫毛落入一杯水。

我已经完全学会了撒谎,

因此我什么人也不会怪罪。


你想要一只夜间的苹果,

想要一杯冲水的新鲜浓蜜糖,

你想要,我就脱掉这双毡窝,(一种羊毛压制的靴状暖鞋)

像抱起了一根绒毛一样。


一位天使披着晶莹的珠网,

身上是一件金色的羊裘,

灯光发出的一丝儿微亮,

直照到她的高耸的肩头。


难道是一只猫把身子稍一摇摆,

变成了一只黑色的野兔,

就会突然间把道路缝合拢来,

随即消失了,不知去向何处。


你红果儿似的唇在怎样颤栗,

你怎样给儿了喂了一口茶水,

你说话,像在揣摸我的心意,

不知所云,前言不搭后语。


你怎样绝望地言不尽意,

你微笑,你养成了撒谎的习惯,——

笑的时候,你那笨拙的美丽

迸发出了它全部的特点。


越过那争奇斗艳的百花,

被那尖尖的王宫宝塔遮蔽,

有一个睫毛后面的国家,——

在那儿,你将会成为我的妻。


咱们挑两双干净的毡窝,

挑两件金黄色的羊皮袄,

咱俩手牵着手,肩肩相摩,

再次走上那同一条街道。


决不回头,也没有任何阻拦,

沿着那些明亮的路标——

那些注满了油的指路的灯盏,

从黄昏一直到东方破晓。


1925


作者在《亚美尼亚纪行》中说:


阿什塔拉克村悬挂在水的淙淙声之上,

就像悬挂在铁丝构架上一样。



注:以上诗歌全部选自智量翻译的曼德尔施塔姆诗集《贝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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