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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哥,你在那边还好吗?
作者:刘新奇

中元节,我的心沉沉的,脚步轻轻的,带着延伸的怀念和思绪,我从百里之遥的异地又一次踏上了这熟悉的小路。秋风萧瑟,吹着小路两旁稀疏的白杨,几片叶子滑过我的脸颊,飘落到我的脚下。我的心忽地一颤:“绿叶?”一片绿叶映入了我的眼帘。我俯下身子,小心翼翼的拾起它,你全身还充满着生命的绿色,为什么就早早飘落了?飘落在这弯曲的小路上?

小路旁边,那座坟墓——是三哥的坟。

到了坟茔地,我拿出了纸钱和供香,点燃了起来,纸火着了起来,映红了我的脸庞,眼泪簌簌地流了下来。三哥的形象立刻映入了我的脑海,勾起了我深深地回忆------

   上世纪五八年十月, 父亲修村北石津灌区军齐干渠的时候,在回家的路上,我三哥出生了,父亲回家后,母亲让给孩子起名。父亲卷了个喇叭筒,灌上老旱烟,用火镰敲打了几下火石,还没有引燃棉絮,忽然说:“前面的两个小子都是从新上起的,这三儿正赶上村北万人修干渠,以后有了水,我们种地就有了保障,孩的名字就叫新河吧。”说完又继续用火镰敲打火石,这次引燃了棉絮,点上了旱烟,叭叭抽了两口,吐出了烟雾。问母亲:“孩叫新河,行不?

母亲点点头,表示同意了。

三哥出生在1958年,全村人都到大队部集体做饭吃食堂,到了

饭点按人口分饭吃。生下来体质就不壮,母亲的奶水又少,父亲从食堂端回来的萝卜汤,只能让孩子喝这个了。1959以后赶上了低指标,瓜菜代,在那三年困难时期,人们尝够了挨饿的滋味。当时,由于多方面原因,各地都闹起了粮荒。上级决定:降低粮食供应指标,按不同工种相应减少。 人们要靠瓜菜和其他代食品来做补充。每天给几两粮食就吃几两粮食,严格按照定量从食堂打来饭食,全家人分着吃,够不够就是那些。肯定都不够吃,不足部分靠瓜菜代来解决。有一段时间,我们全家人一天只吃两顿饭,早晨不吃,把有限的粮食集中到午饭和晚饭,那也不行。常言说:一顿不揭锅,两顿吃的多。在那挨饿的年月,人们肚子里都没有油水,越吃越够不着底。三哥到了二岁之时,尚不会走路。我奶奶照看三哥,放在草窝里晒暖,从来一动不动,二岁半时,正值寒冬,三哥冻得无力啼哭。父母忙下地出工,不出工分不到粮食,人口多,有六口人吃饭,(有大姐、大哥、二哥和奶奶),母亲喂饭三哥也不张嘴,只是躺着,有口气出入。这时,我姥姥来了,看到孩子可怜,心疼地掉下了眼泪,忙把三儿抱起来揣在怀里,大约半个钟头,姥姥用筷子蘸了蘸糖水,往嘴唇上抹了抹,小嘴张开了,姥姥说:赶快喂喂孩子。母亲赶快熬了点高粱面糊,喂了起来。

老爸回家后,以为孩子已夭折,便说,三儿还有气吗?姥姥说:看你说的,这不吃饭呢!

我母亲带着我和十岁的三哥去老姥姥家去看老姥爷。我表姨是一个十分善良的人。她丈夫是上世纪六十年代的大学生,毕业后分到一家军工厂工作,经济条件比我家好得多。常常给我们做衣服和鞋子。表姨给我们每人煮了一个鸡蛋。我表哥和表姐全吃完了。我和三哥拿着这鸡蛋不知是吃物。表哥说,给我吧,我给你们磕开吃。我和三哥把鸡蛋给了表哥,表哥拿起来就跑了。我哭啼着找表姨告状。表姨说,不要哭,我再给你俩个煮两个。说着,表姨又从瓦罐里拿出了两个煮了起来。煮熟后,表姨给我俩剥开外壳,递给我俩个吃了起来。过了很多年后,我和三哥提起此事,三哥说:那时候不知道那是鸡蛋,怎么吃。说着笑了起来。

三哥为了照看我和五弟,十一岁才上了小学,每天吃了饭,领着我去上学。因村里的小学为复式班,一三、二四年级为复式班,我和三哥在一个教室里读书共二年。三哥在班里学习为中等,由于个子小,但年岁大,常常帮助年龄小的同学值日,清整卫生,到了冬天,教室的煤火炉基本上我三哥全包了。我在一年级的时候,遇上雨天或雪天,三哥常常背我去上学。三哥村小毕业后,去邻村读初中去了。三哥读初中的时候,那时教育战线上正学朝阳农学院开门办学,学校基本不上课,常常拿着劳动工具去上学,到学校深翻土地,学生人工拉粪,扣坯,烧砖,盖校舍,人称学校为“五七农场”。上了两年初中,什么也没学到就毕业了。

那个时候的学校放两次农忙假,一次是麦假,一次是秋假。放麦假的时候,生产队让小学生到地里拾麦穗,为了补贴家用,三哥总是领着我和五弟去地里拾麦穗,队长怕小孩们偷懒,就每人必须把2米宽长200米的麦田的麦穗拾完,拾完麦穗者,生产队每人记半个工分。我和五弟天性好玩,没长性拾着拾着就跑着玩,三哥总是把自己的活干完后,把我和五弟的干完。放秋假后,三哥为了给家庭增加收入,常常领着我和五弟去十里以外的狼窝窑上的荒地上去打草。在去打草的时候,三哥拉着二轮木制车,让我和五弟坐在上面。有时,我和五弟也拉三哥一会儿。三哥说:你们还小,走的太慢。于是,三哥又让我和五弟坐在车上拉起来,夕阳西垂,夜幕降临,我们把打的青草装满车,三哥拉着草车,我和五弟在地下走着,有时三哥嫌我们走的慢,他让我们坐在草车上一起拉着。常常回到家已是晚上八点钟了。第二天,我们把草晾晒,待晒干后,把草打捆,一个一个放入草棚子里。就这样,整个秋假,我们打了一千五百斤干草,送到生产队里饲养处,每交一百斤干青草,生产队算一个工分,这样,我们给家庭添了15个工。那个年代,每个工值两毛钱,没工分的必须拿钱买,生产队分口粮都是按工分。母亲常常说:多亏了你们这些小崽子,我家能多分些粮。

十八岁那年,三哥初中毕业,参加生产队劳动。到秋后,村大队组织青壮年去外地挖河,大哥、二哥都报了名,我三哥也要去,大哥二哥不同意,说三儿身材矮小,力气薄,怕他吃不消。三哥执拗要去,他亲自找队长,和队长软磨终于去了。当时,家庭条件好的人家,一般是不去挖河的,是吃苦卖力气的活。不过,一般家庭的人没法,一是可以多挣工分,二来为家庭省些口粮点。

农村孩子结婚,必须有房,我家弟兄五个,房根本没有。为了盖房,家家户户冬天拉土,春天暖和后就和泥、扣坯、买煤矸石烧窑。(烧红砖)。我大哥参军后,就剩下二哥和三哥了,二哥三哥每年坚持这样,我家一共烧了十窑之多。用独轮车垫房基,经过六年的辛苦劳作,我家终于盖成了三处12间房。大哥、二哥相继成婚分家另过。三哥岁数也不小了,由于家庭贫困,加上自己身材矮小,也没人提亲。

上世纪八十年代正值改革开放初期,村里的喇叭播送了一个通知:邯郸峰峰煤矿招一批农民工下煤窑。三哥去大队报了名。当时,改革开放初期,农民打工的地方很少,村里的青壮年几乎全报了名。村支书说:这样吧,我说几个条件,符合的就去,名额有限,人多了咱们抓阄决定。一是未婚;我村特别穷,六百口人,就有老少光棍63人,号称63军,军长为潘小鱼,六十多岁。二是有初中文化;三是家里人口多,劳力多,人走后,不能耽误家里的农活。这样,符合要求的只有10人,上级来的指标只有2.咱们大伙抓阄吧。于是,村里的胡会计做阄,胡会计说:一共十个阄,抓住12就去,抓住0了就等下一批再去。

于是,大家纷纷到抓阄箱走去,先后有8个人抓了阄,其中,潘六抓了1号,算定了一个。这时,三哥走上前去抓起一个,慢慢打开,一看是2号,三哥高兴地举起手来,我定了,我去邯郸煤矿了。

这样,三哥、潘六和邻村的十几个农民工在1982326登上了南下的列车,到了邯郸峰峰矿区,经过半月的安全生产培训,三哥被分到了孙庄矿掘进二区,成了一名挖煤农民工。

当时,我在县一中读书,收到了三哥的来信,信中说:四弟,好好读书吧!你赶上了好年代,我在矿区打工,给你寄去50元钱,作为生活费和买学习用品。以后考上大学,三哥挣钱供你,不要认为家里穷,掏不起学费而耽误你的前程。当时,我在一中读书,每月的生活费为9元钱,足够我半年的生活费。这封信,既是对我的鼓励,又对我给予厚望,我太感谢三哥了。

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峰峰矿区生产设备比较落后,三哥身材矮小,力气又薄,每天超负荷地劳作,支巷道、大炮眼、刨风钻、装煤车,常常累得睡不好觉。有一次,加班到深夜,实在是顶不住了,终于累倒了,需要休息几天,可带班的黑二队长,不让歇班,实在没办法和队长吵了起来。黑二队长说:你别干了。就这样,三哥在煤窑咬着牙干了一年多回了家,所挣的钱全部供了弟妹上学和补贴家用。

石德铁路铺复线,需要当地不少的民工,距我村三里地,不少村民参加修建。三哥又投入到筑路劳动之中。拉土方,垫路基,干了有一年多。石德复线全线通车,维修铁路需要人工清整轨道路基,用洋镐清筛,把费石子清除掉,保持轨道畅通,由于三哥老实肯干,被留下在道班(铁路养护工区)干活。三哥每天到道班清筛。道班实行包干制,每人每天清20空轨道的石子,换上合格的石子,三哥常常累得身子象散了架。

由于长期超负荷劳动,三哥常常感到四肢无力,头晕目眩。有一次,我回家后,母亲提起三哥就说:他从小身子骨就不壮。我和三哥商量,到地区医院查查吧。于是和三哥到地区医院找了我的同学李强,河北医科大学毕业后,就分到了地区医院,经检查确诊为溶质性贫血,需要靠药物治疗。三哥服药维持了三年,又肾衰竭,不治而亡,年仅36岁。

三哥,你就像一截小小的蜡烛,燃烧了自己。照亮了家人,为了兄弟姐妹,为了这个家,成灰泪始干。

三哥,你就是小小的萤火虫,即便是渺小,也要把一丝光和热留个黑夜,为了兄弟姐妹,为了这个家,把光能放完。

怀着希冀,我每次从异地回来,踏上这熟悉弯曲的小路,心情很沉重,如果三哥还有来世,看看现在社会的变化,享受享受改革开放的成果,再也不会那样辛劳,三哥,你在那边还好吗?我们都过上好日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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