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有座神龛,是祖上流传下来的。其作工美妙,精雕细刻,堪称一件完美的工艺品。只可惜这工艺精美的神龛在六十年代那场轰轰烈烈的运动初期,被作为“四旧”毁掉了。现在回想起来,追悔莫及,感到十分惋惜。
我家的神龛是供奉先祖的祖宗龛。神龛建造设置于哪个年代,而今已无从考究。此龛镌花镂空,各种花纹雕刻细腻。听上辈老人讲,为建此神龛,家中专一雇用了一名能工巧匠。此木匠风雨无阻,寒暑不止,耗时三年才得以完成。清光绪时期,祖上先人王佐,医术高超,为县太爷管启棻治愈顽疾,县太爷以“仙手佛心”匾额相赠,大抵也少不了金钱物质赠送。王佐长子增生,延承医道,悬壶济世,救死扶伤,也挣得“明登聖府”之匾额。相传那时家道殷实,铜钱车载牛拉,堆满院落。乡亲邻里之间无论谁有急用,只需打声招呼随便拿去受用。以此推断,此龛当是家道殷实的王佐或是他大儿子增生于清光绪时期所置。
神龛为木质,由底座和主体两部分组成。底座是边长90cm、高60cm的方形桌子,以全挂结实的国槐为原料制作而成,其作用是用来支撑放置神龛主体的。方桌形的底座,三面用木板围挡,其正面中间两扇活动开门,内可放置储藏祭祀所用物品。六六年神龛被毁时,底座桌面已磨损深凹,足见其年头久远,应是家中常用家具,后来充做了神龛底座。神龛主体放在底座之上,如同一座高高耸起的阁楼,其工艺精湛,美轮美奂,神来之笔,令人赞叹。我们家平时都把它叫作“神住楼”。
“神住楼”的阁楼前,摆放一个硕大的香炉,以供祭奠祖宗时插香之用。三足鼎立的陶制香炉通体釉面,黝黑发亮,造型优美极了。随着神龛被毁,闲置的香炉被我用来盛水养鱼,最终在一个严寒的冬天,忘记倒掉里面的水,被膨胀的固体冰撑作两半才宣告报废。
神龛的主体全部为木质细腻的北方杨木雕刻而成。毫不夸张,那简直就是一座微缩版宫廷大殿的古建筑雕刻阁楼。外观正面,阁楼气势威武,飞檐翘角,俨然一座庄严的正室殿堂。四扇雕花屏风藏于镂花檐下。黛紫色的楹柱上,悬挂着一副篆刻对联。上联“虔恭虔誠”,下联“报恩报德”。中间镂花屏风是两扇活动的门。打开第一道门,里面是第二道门。第二道门虽没有头道门那么精工细作,但工艺仍很令人感叹。再拉开第二道门,里面挂满了黄绢书写的牌位。因那时年岁尚小,牌位上祖先的名字一个也没记下。
神龛祖宗龛就是宗族祠堂的微缩版,其作用都是设置祖先牌位,用来祭奠祖先的。我们这里一直保持有正月初一上坟祭祖的习俗。因家中祖宗龛的存在,就不用初一上坟祭祖了。而是在年除夕到坟上将先祖英灵请回家归位,和家人一同过年。年除夕,年初一的饺子首先要敬天地,敬祖宗神灵。一家人要在神龛前点纸焚香,磕头跪拜,以敬先祖。
我家的神住楼放置在西房和南房相接处一间闲置的南厦子底下。在我幼小的心灵里,这地方充满了神秘感,平日里从不敢轻易涉足。做工精美的神龛,是乡村木匠就地取材的“活字典”。听上辈老人讲,西邻家木匠李不闻(号老贤,聚永爷爷),身怀绝技,做得一手好木工活,是三里五乡出了名的木匠。他有时为选取一个雕刻工艺的花型,常常是在神龛前,仰首观看,细心琢磨,一站就是大半天。
拆卸后的神龛,一直被放置在一起保存,随着后来家中置办其他家具,卸下来的木板被拿来他用,甚至连那两块篆刻的木牌对联,也被垫在瓦罐底下,做了防潮的隔离板。
我家的神龛,是一件精美的工艺品,时代“革命”的大潮冲毁了社会上的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四旧),但也毁掉了我心目中一件完美的工艺品。
鲁迅先生说过,什么是悲剧?悲剧是将人生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神龛被毁就是一个悲剧,想起我家被毁的的神龛,时常为它而惋惜------
责任编辑:李洪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