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的这个杏树园,现在已经基本不复存在了。
据老人们讲,这片杏树园是民国初期种植的,掐指一算已经百年有余。小日本来的时候,正是这些杏树“年少青春”的开始,果子挂的不多,但已让全村的人都能够一饱口福了。
小日本知道,方圆百里仅有这么一处好园子,便让几个黄协军撵走了园子的主人李二爷;他们砍去了西头挂果不好的三行杏树,用树干七钉八凑,搭起了一个四五丈高岗楼,把杏树园弄得乌烟瘴气。他们强迫李二爷和全村壮劳力,给杏树浇水,担牛粪。
杏子熟了,他们还要李二爷几个人,担上几担挑选的杏子上名关,下邯郸,跟在日本人的大洋马后边,他们在路上走的无聊了,就把鞭子打在马屁股上,马跑,李二爷几个人跑,李二爷年老体弱实在跑不动了,马鞭就打在李二爷那又瘦又黑,干秕的脊梁上。李二爷捂着脑袋,小日本在马上却“哈哈”大笑。
那年五月,李二爷的独苗狗贵,撵着这几个人在园子里摘杏子,到了中午,够贵又饥又渴,因偷吃了几个杏子,被前来视察小日本看见,活生生地用枪托打碎了下巴和门牙,那天的李二爷捂着狗贵满是鲜血的胸脯,“儿子,儿子”哭的真凄凉啊,村里的男女老少,只能远远的看着,眼里泪水都扑簌簌地掉!
杏树园在我们的村西的河南边上,面积六七十亩。里面除了杏树还有桃树,李子树,石榴树,三架半亩大的葡萄架,每架葡萄架下面还有水井,井马池,井马池里井水清澈的像镜子,怪不得让小日本留恋的不得了!
但是,真正让杏树园焕发火红的青春,还是在六十年代的人民公社。那时,村里来了县上的技术员,他们教会社员给杏树怎样剪枝,怎样施肥浇水,还有治虫防病;李二爷还是这里的“主人”,住在杏树园里。李二爷七十多了,身体到比以前还硬朗,整天嘴里吸着那杆老烟袋,乐呵呵地笑。
那天大队在杏树园开社员大会,支部书记建贤大爷站在园子里一片空地上,举着胳膊一字一句,有条不紊大声说,现在杏树园归大队所有了,经大队支部研究,念李二爷当年建园有德,让李二爷在这里看园子,工分每天12分;但是,李二爷坚持不要那么多,说,你们给我记8分就可以了,现在杏树园,从小日本魔掌上,又回到了乡亲们的手里,我高兴开心呀,不挣工分,我也心甘情愿,李二爷说完后,全场一片掌声!
那时,祖国建设一日千里,到处都是欣欣向荣的景象,杏树园也不例外,成了当时建设社会主义的缩影。
春雨时刻,杏树园迎来他一生中青春的巅峰时刻,春天里,杏花、桃花、石榴花竞相开放;尤其这二三百颗的杏花,在十里麦苗碧绿的原野上盛开,好似天上的云彩,白里带粉,粉中含霞,犹如仙境一般。
杏花落去,枝头上便出现了黄豆般大小的杏粒,再过几天后,又像纽扣一般大,我们少不了在月色如银的夜晚跑进杏树园偷杏子,有时难免让李二爷抓住。李二爷并没有把我们怎么样,反而告诉我们,养成这样的习惯很不好。一次,同去的比我小两岁的五妮在树上,让李二爷发现了。五妮的名字虽然带有姑娘的味道,但那是他的母亲一连生了五个男孩,生怕了,起了个女孩的名字,想不到五妮就像个小姑娘,吓得大哭起来。最后,李二爷只得背着五妮,笑眯眯地把五妮送回家里。
这件事,我记得很清楚,那天天上的月亮,在我的心里是最亮的,那天的月夜,在我的心里是最美的!
五月来到了,麦子黄了,杏子也黄了,公社的夏收现场大会在这里召开,红旗插满杏树园的角角落落,杏树粗粗的树干上贴满了黄绿相间的标语;督查夏收的宁书记手里拿着镰刀,坐在葡萄架下语重心长地说,你们这些村里的书记,要好好学习人家的经验,人家几百亩地小麦不仅长得穗大粒饱,这杏树园也管理的杏子压弯了枝头,人家怎么干的,那是白天撵太阳,夜里撵月亮,没有月亮撵星光干的!现在看起来这不过是领导的口头禅,但在当时的份量非同小可,也正是当时父老乡亲生产生活的真实写照!
杏树园里二三百颗杏子熟了,必须要边摘边卖,否则会迅速烂掉,所以大队连夜抢收小麦,白天从小队里抽派一些年富力壮,会吆喝做买卖的中年劳力,摘杏子,卖甜杏,那时,你从村头看到,每天都会有几十副扁担挑着金黄的杏子外出,走村串巷卖甜杏,他们戴着草帽,迎着曙光和朝霞,迈着轻快的步伐,仿佛他们的担子里挑的不是金黄的杏子,而是一座座金山。
除了卖出的杏子,大队还会丢下几颗“杏树王”,在紧张的生产上,挤出一下午的时间,让全村的男女劳力到杏树园“狂欢”,用来犒劳和酬谢乡亲们。这几棵“杏树王”每棵树都有千把斤的产量,树枝垂到地面上,你弯腰或者坐着就可摘到它,它个大如鸡蛋,酸甜多汁,并且杏仁不用加工,也能食用,清香怡人;乡亲们先是品尝,而后按照家庭人口,每人二斤,这是当时一种雷打不动的习俗!
秋天到了,里面的葡萄、蟠桃、李子都熟了,但是那都是不外卖的,同样是先”狂欢“品尝,按所剩多少均情分发。
杏树园啊,凝聚了我梦中多少的乡愁,你所显示的淳朴的乡情,不是我用笔能写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