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我在本村小学读四年级的时候。教我的老师是一位四十上下年纪的中年妇女，她，清瘦的面庞、高高的个子、留着齐耳的短发，微笑中带着甜意。我依稀记得这位老师姓高。

那时农村经济非常落后，家里只靠卖鸡蛋换盐吃，而我家的生活就更惨了，全家九口人，兄妹五人都上学，父母出集体工，每年都是往生产队拿钱买工，用于分口粮，养活我们全家，全家没有一件像样的衣服和鞋袜。妈常说：不念书是睁眼瞎，我小的时候赶上闹日本了，没念了书，你们要好好念书，做一个识文断字的人。妈有这种愿望，所以节衣缩食勉强供我们读书，希望我们成为有出息的人。

记得那是冬天的一个清晨，下了两天两夜的鹅毛大雪刚停，凛冽的西北风又肆虐地刮起来，吹到人脸上如刀削一般。我身着一件破棉袄，（实际是我的哥哥穿小了的棉袄，我岁数小，常常捡哥哥的旧衣服和鞋。）赤脚趿拉着一双露出脚趾头的旧棉鞋，已经被雪水湿透，浑身冻得不停地打颤。当我缩着脖子，踏着积雪，哆哆嗦嗦地赶到学校时，已经晚了十分钟。

我记得有低矮的一排土砖房做教室，再加上几张简陋的桌櫈，千疮百孔，四面通风，是个破烂不堪的地方，夏天，泥泞的校园，下雨天穿雨鞋一陷好深，有时低年级的学生都会滑倒，栽一身泥，这就是我们的学校。

我忐忑不安地站在教室门前，小声喊了声“报告”，高老师便走下讲台，来到门口，眸子里充满疑惑地看着我。是啊，在高老师眼里，我一直是个品学兼优的学生，上学从未迟到过半分钟，怎么今天------我涨红了脸，内心不安，等待着老师的批评。她上下打量着我，什么也没说，就让我回到座位上。第一节语文课下了，在课间休息时，高老师轻轻走到我面前，把一双半新不旧的土灰色棉鞋塞到我的手中说：这原是我家小明的鞋子，嫌它挤脚不穿了，虽旧了点，但还能暖脚。我说什么也不肯收下。那时，我虽年幼，但我知道，高老师全家五口人，三个子女都上学，日子也不好过，我怎么能收下呢？高老师着急地说，好孩子，赶紧穿上吧！要不然，脚冻坏了，怎么来上学？耽误了学习，可不行？长大了以后怎么能当老师。（当时，高老师让我们写作文，题目是《我的理想》，我写的将来当一位老师，像高老师一样，给学生上课。高老师的批语是，要让理想实现，从现在开始就要 勤奋学习。孩子，努力吧！）听了高老师这番话，我鼻子陡然一酸，咸咸的泪水流进了嘴里。我一边接过棉鞋，一边使劲地点着头。真是穿上脚上，暖在心里。

 我班同学张晓东个子不高，黑黑的，瘦瘦的，脑袋上镶嵌着一双大眼睛，平时上课总是爱捣乱，玩前座小美的辫子，用脚踹前座的櫈子，下课用土扬学生-------。可今天上课没有精神，高老师走近一看发现他，身子之筛糠，嘴唇冻的乌紫，摸了他的手冰凉，只见穿一条单裤，穿着的鞋子都湿透了，还没有穿袜子。他父母早亡，家庭环境极糟，跟着叔叔生活，养成了一种既自卑又自傲的性格，吊儿郎荡，对什么都无所谓，动辄撒野，是班上有名的刺头，高老师从家里拿了棉衣来给他。高老师常抚摸他的头，与他进行肢体交流，让他感到温暖，在他身上倾注了全部的母爱，为了帮助张晓东树立自信心，改掉弊病，高老师安排他做劳动委员，增加了他与同学们的交往，学习生活中只要有一点的进步和成绩，就及时充分的肯定，热情的鼓励，精诚所至，顽石也能开窍，刺头儿变了，有人味了，生活自信了，学习成绩提高了，由原来的科科挂红灯一下子提高到了班级前十名。

春暖花开的季节，张晓东放了学就去砍草、剜菜、挑水、扫院子、做饭，其余的时间全用在功课上。晚上，他总是拿着课本进入梦乡，升入乡中后，高考那年，他考进了北京的那所名校。

四年级快毕业了，高老师三天没到学校上课，我和张晓东等几个个小伙伴看望高老师，只见她家低矮的土坯门楼，窄窄的木门，没有北屋，只有二间低矮的土坯东屋，歪斜的围墙，高老师就住在此处。我长大后才知，原来她婆家弟兄二人，她丈夫在西安上班，为了小叔子结婚，把北屋拆掉，在别处为他盖房，结完婚就自己过日子去了。

高老师躺在土炕上在输液，脸上苍白，向我我们摆摆手，示意我们坐下，然后，给我们留下作业，回去转给同学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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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升入了乡高中，我在那个“黑色的七月”败下阵来，十年寒窗，名落孙山。我心里痛苦不堪，接连几个月，我被失败的阴影所重重困扰，做什么事都无精打采。忽然，有一天，我整理衣物时，无意中又看到了那双穿烂了但洗得干净的棉鞋，我的耳畔又响起高老师那勉励的话语，顿时热血沸腾，条条道路通罗马！我又重新振作起精神，冲出萎靡的困境。

就在那年寒冬，我拼命读书复习，因家庭条件差，冬天不能用煤取暖，我坚持天天学到晚上十点钟，因脚冷，每半个钟头到院中跑步，以解寒冷，每当精神稍微懈怠，意志略微消沉之时，那双旧棉鞋就会马上浮现在我的面前，鞭策我不断前进。第二年我又参加了高考，报考了师范院校，毕业后走上讲台，终于实现了平生夙愿。

时光荏苒，一晃三十多年，我因种种原因，竟一直没见到高老师。偶尔从同学口中得知，高老师后来随丈夫去了西安，还是从事小学教育，现在头发白了，背也驼了，但她仍发挥余热，不计报酬，给小学生辅导书法和国学课。

深州市大屯镇张家屯完小 刘新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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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责任编辑：李洪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