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七年后，那个男孩

           从春儿走出大山到董家揽活，大约又一个七年过去了。

麦浪青青，绿叶婆娑——这是华北平原的春天。

华北平原是黄、淮、海三河流域积年累月冲积而成，土质肥厚得很。如果风调雨顺，北方的大粮仓是不成问题的。

平原的春天，与太行山里的春天，多少有些不同。

一望无际的土地上，开始时像是铺上了一块块暄厚的绿毡。再过一阵便又像是一片片绿色的海洋，春风吹来，绿波翻滚。那几乎连成广袤一片的绿毡和绿色海洋，是华北平原春天里最多、最常见的冬小麦——头年秋天种下，来年夏季收获，春天是它蓬勃生长的季节——是这里的主要粮食作物之一。

当然，由于那时科技手段还很落后，能够用井水浇地的也少，基本上还是靠天生产，春天雨水贵如油，没有水的灌溉，产量自然就小。

一般人家，就连一些普通的小地主家，也不会舍得常年吃麦子面做的食物，像什么馍馍、烙饼、面条、饺子等等面食，只能在逢年过节、或家中有婚丧事宜、或招待亲朋的时候才会出现在餐桌上。

更多的时候，人们的餐桌上，还是产量相对较高的玉米、谷子、高粱、红薯等等做成的食物主打。

因为这些作物的生长时间，恰好是北方的雨季。

在平原的春天里，地里劳作的农人们，如点缀在一片片绿毡上的星星，又如游动于绿色海洋中的鱼儿。

这些如星儿如鱼儿的农人们，有的是在为自己劳作，有的是在为别人劳作，有的则是长年累月地在为别人劳作。

为别人劳作的人，要么自己没有土地，要么自己的土地太少不足以养家糊口，只好委身于人接受别人的奴役，自己的劳动成果也被别人占有一些或者大部分被人剥夺了去。

公平的来讲，也谈不上什么占有或剥夺。这种委身于人或者雇佣他人的协议中，一方投入的是劳动力，另一方投入的是生产资料。

要创造出劳动成果，没有劳动力不行，没有生产资料也不行。

所以，劳动成果，理应由协议双方来分配。所以，协议双方各取所得，并非不公平。

不过是，往往拥有生产资料的一方总是占据着主动，而拥有劳动力的一方总是处于被动。

主动的一方，特别是那些为富不仁的家伙，自然会想办法攫取更多的劳动成果，甚至占有，绝大部分的劳动成果。

所以，占据主动的为富不仁者，日子总是会越来越好；而居于被动的老实巴脚的农民，任是汗水流尽、辛劳一世，有的可能连温饱都难以为继。

这世间事，有多少，是公平的？

赵春生，便是这星儿鱼儿中的一个，也是出卖劳动力的那一个。

他是在为别人劳作，而且是长年累月地在为别人劳作。

从那一年春儿来到董家，七年了，他哪也没去。

除了过年过节以及偶尔去探望母亲，其他的时间，都是在这个华北平原腹地的小村庄里过活的。

不是没有机会去往别处，也不是不向往别处的生活。而是，不知是董家确实需要他这样一个人，还是有其他说不上来的原因，反正他哪也没去。

这七年时间，足以让春儿长成了一个能撩动姑娘心弦的英俊少年。

他得到了那个、在母亲看来很帅气的父亲的基因，又耳濡目染了李贵的英气，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在董家，还得到了能满足他生长需要的五谷杂粮的滋养、以及足够的筋骨之劳，各种的天时与地利，都让这个年轻人出落得挺拔伟岸、一表人才，那种英俊气质，对少不经事的女孩子的杀伤力自然是强大的。

虽然才十七岁，但男人的坯子却是长成了。

尚是年轻，还不具备成年男人的魁伟，但招惹女孩子的芳心，却是足够了。

本来是放羊的，却只放了两年羊，因为一场谁都预料不到而又无能为力的羊瘟，从此董家便不再有羊。

春儿便跟着二宽料理地里的营生。

后来这两年，春儿长成大孩子后，二宽则是将地里的营生差不多都交给了春儿料理。

而他自己，则过上了很多小地主们孜孜一求的近乎坐享其成的生活。

这一天，和平日一般无二的春儿发现，自己身上潜伏着的一只小兽，好像，突然睡醒了。

这天上午，春生正在挥锨翻着一块黑油油的地，准备给他的东家种点瓜果之类的蔬菜。

正是谷雨前后时节，地温已经上来了。

天已近正午，春生的脸上身上都发了汗，就脱了身上的粗布黑色夹袄外套，留了白色粗布汗衫在身上。

棱角分明的脸上，带着汗珠的古铜色皮肤，衬着干净的白色粗布上衣，袖子挽起了一节，露着肌肉突起的小臂，看上去很是精壮英俊，并没有那个时代农村汉子常见的粗鄙和邋遢。

不知为什么，这个少年儿郎，很注意自己的形象。

正在他聚精会神地干着自己的事情时，从远处村庄方向，走来了一个姑娘，上身穿一件白底蓝色碎花洋布花袄，臂挎一只小荆篮。

大约是青春期发育起来了，看样子只有十五六岁的年纪，胸部已开始隆起。

又粗又黑的独根大辫子垂在胸前，正好压在隆起的部位。

一张瓜子脸上，唇红齿白，眉清目秀，一张粉脸洁净无瑕，柔嫩而光润。

再配上那件腰肢分明、可体的白底蓝花袄，整个人看上去犹如温婉隽秀的传世青花瓷一般，说不出的文静秀美、超凡脱俗。

难怪后来在日本人那里做事的那个风流倜傥的李建伟，还有那个日军翻译，一见便喜欢上了她，这是后话。

秀子，也长大了。

责任编辑：李洪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