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有一个大氅,黑色的粗布做面,几张羊皮连缀而成为里,羊毛一拃多长、洁白如天上的云朵,光滑柔软像爷爷的肚皮。每年冬天,栽绒帽,土黄的牛皮鞋,再加上大氅就成了爷爷的标配,大氅的下摆恰到爷爷的脚踝处。在我稚嫩的目光里爷爷就像一个威武高大的将军,但将军那有爷爷的慈眉善目呢?
关于大氅的来历,爷爷没有讲过,或者讲过我忘记了。从爷爷、老姑、父亲断断续续的话语中可以想象得到。我的老爷爷弟兄三人,老大、老二把生意做到口外,留下老爷爷管家。老爷爷把做生意挣回的钱全部用来买地建房置家产。作为富裕农家长子的爷爷有这样一个大氅应该不是问题,也很可能是他结婚时置下的。
爷爷四十多岁时,奶奶就离他而去了。我长到四五岁以后,就和爷爷睡在一个炕上。每年冬天,我的被子上总会搭上爷爷的大氅。寒冷的冬季,我却常常会出细汗。有时,顽皮的我钻进爷爷的被窝,缠着爷爷给我讲故事。爷爷的故事虽然不多,讲得也不生动,但我经常被逗笑,有时打破砂锅问到底,爷爷就会发窘,嘱咐我以后好好念书。有几回,我和爷爷相互搔痒,同时大笑不止。还有一回,我高烧不退,爷爷给我灌下一碗姜汤,裹上大氅,双手搂着我坐在炕上。半个小时后,我大汗淋漓,感冒竟然不治而愈。
不多的几次,爷爷领着我到村西广场上看电影、瞧戏。爷爷让我坐在他的腿上用大氅裹紧我,连双脚也裹得严严实实,不留一点儿缝隙。别人家的孩子都用羡慕的目光盯着我。特别爱瞧戏的爷爷,一旦发现我瞌睡了,马上抱着我回家去。爷爷还领着我到老姑家、姑姑家串亲戚,我不是这只手就是那只手揣在大氅的袖子里,走不动了,爷爷把我抱在大氅里。
冬天过后,爷爷把大氅里子朝外摊在铁丝绳上晒两天,拽下来叠得板板正正放进一个紫红色的衣柜。有时,爷爷会盯着衣柜默默不语。冬天快来时,拿出来再晒上一天放置炕头。
搬入新家,爷爷一个人有了单独的小屋,窄窄的床板只能容下爷爷一人睡觉。我放学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到爷爷的小屋看看。冬天里,我披着爷爷的大氅一边烤火一边陪爷爷说话。
后来,我到外地上学,只有每个星期天看见爷爷,看见挂在墙上的大氅。大氅的黑色已开始发白,并逐渐失去了原来的光泽,里面的羊毛则发黄发僵,像爷爷的双手般粗糙、干硬,但依然温暖。
我结婚以后没多长时间,爷爷病了,是癌症。不等冬天来临,爷爷就披上了他的大氅,大氅的下摆竟然遮住了爷爷的脚面。两年后,爷爷不能下床,身上经常盖着他的大氅,大氅散发出异样的味道。
就在我女儿出生后不久,正月十三,爷爷去了。随同爷爷一块儿去的,还有他的大氅。
一晃,爷爷的大氅消失已经二十七年多了。
在新冠肺炎肆虐、封城、隔离的这个春天,我一次又一次想起爷爷的大氅。
2020、4、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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