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转发女儿写于新冠疫情初期的一篇小文。看来,尽管朝夕相处,但对于她们那一代年轻人,我并不十分了解。希望能从这里走进她的内心世界……
唯有记忆藏心头
1月初的一天,还在老家休假的我,听到电视里播报的一条新闻:武汉发现不明原因肺炎。心顿时一沉,是那个十七八年前的幽灵——非典又来了吗?我努力想找拾那久远记忆荒漠中的一些砂石,却又想不起什么来。
之后没再关注此事。我还抱着爱女小柠檬去了本地最大的商场闲逛,到医院看了小恙。直到邻近春节的两天,事态愈演愈烈直至爆出武汉封城的惊人消息,我才意识到一个有可能改变我们生活方式的大的疫情真的来了。
当央视春晚开场歌舞串烧里《大中国》音乐响起的刹那,我终于想起来了。2002~03年那些遥远而哀伤的记忆,正是从《大中国》的作者的离去开始的。如同序幕开启,之后一年多时间里,太多的人离开了这个世界。娱乐圈因疾病失去了很多当红名星,芸芸众生中一些人因一场前所未有的疫情再也没能走出来,我也在那一年里失去了最疼爱我的奶奶。
手忙脚乱陪着小女之余,呆坐望着看不见人影的窗外,任回忆的潮水澎湃而来。
那一年的娱乐圈
那是2002年9月的一天,刚读大三的我晚上熄灯后照例听着广播入眠,听到《大中国》的作者因肺炎病逝,年仅34岁。顿感震惊与惋惜。那个舞台上永远活力四射的小伙子,真的永远离去了吗?
我不懂音乐,也不是他的歌迷,当时也不知道他还做过什么歌,但当时歌坛会自己作词作曲的歌手并不多,他26岁时做的《大中国》又传唱度那么高,肯定是个很有才气的人。在他离去时有报道称怀疑得了艾滋,引起人们对其私生活的一些猜疑。我并不了解他。那会儿互联网刚刚兴起,一些网站娱记的操守较差。明星平时睡眠饮食都缺乏规律,工作强度大,身体未必比我们一般人好,在流感依然能要命的今天,医疗技术也有它的局限性。更何况他那欢快鲜活的形象,纯净好看的笑容,使我难以相信这些传闻。
直到这次我去百度查他的资料,终于知道了记者们当年大做文章的焦点源头。他们说协和医院的医生不接受采访,就去询问他的经纪人具体病况。经纪人称:医生说像PCP肺炎,医院诊断书上写着严重肺部感染,并且出示了诊断书。而记者们选择性地采用PCP肺炎报道,掐头去尾地引用。其实想想就能明白:如果他真是艾滋并发症,经纪人会毫不避讳地告诉记者PCP肺炎这个名称?作为一个名人,不缺钱不缺资源,又不是没有药控制,会不服药坐等发病?发病之后不该缩小影响立刻去固定的顶级医院,还会辗转三家医院?在他病逝的时候,有的记者全然不顾他经历了怎样的病痛及其父母痛失爱子的心情,随意编排一个再也无法开口的人。
2002年10月,李媛媛去世,宫颈癌,41岁。那是一位演过很多电视剧的大美女,特别是她演的董竹君端庄大气,让人记忆犹新。
2003年4月,张国荣走了,自杀,47岁。那之前不久,我们寝室还曾借了碟片看了他主演的《霸王别姬》。
2003年12月初,柯受良走了,50岁。他曾经数度直播惊险飞车表演,可最后带走他的却是哮喘。
2003年12月底,梅艳芳也走了,宫颈癌,40岁。那时的我只听得懂她的《女人花》,很多年后,才发现她的《似是故人来》别有一番韵味。
那一年的非典
2002年12月,一种未知的病毒悄然出现在香港广州一带。因为没有什么经验,并没有引起太多人注意,似乎传播速度也不像这次新冠肺炎快。记得03年1月大学放假,我从四川坐火车硬座回河北,26个小时的路程,车厢里挤满了人,也没见出什么问题,可见病毒当时并未传播到我们在的区域。
2月份返校又进行了一次这样的迁移,依然没什么事。形势开始紧张起来大概是4月份的时候,那会儿病毒的主要阵地已转移。北京的校园和医院陆续出现了较多病人,一些医务人员感染,我们也第一次听说了非典这个词。可怕的是,它主要侵袭青壮年,病死率还不低。
很快新闻上开始天天播报各地确诊人数,我们寝室的一位姐妹喜欢央视四台的主播鲁健,而隔壁寝室的姐妹喜欢央视一套的主播郎永淳。我们两个寝室的电视永远都固定在相应频道上。但我们关注的焦点是一样的。
学校给每个寝室发了一支体温计,每天记录体温上报。随后校园便开始封闭管理,不能进出了。不记得那时宣传过让戴口罩,封闭在校园里相对安全,也没有想着要戴口罩,似乎也没地方去买。
本来校园远离市区,平时我们去市区的机会也不多,封校给我们最大的影响,大概就是吃不到校园外面的火锅了。
可正值青春年少的大学生是闲不住的,于是很多人想尽办法逃出去玩玩再回来,唯一的办法是翻越学校围墙。我以前曾经尝试过,即使借助别人的帮助也非常费力。听说非典时期翻墙,抓住是会处分的,胆小谨慎的我只能作罢。
但寝室里依然有大胆的姐妹尝试过出逃,而我竟然很期待听她们讲其间的趣事。比如,检查人员伪装成扫地阿姨埋伏在围墙周边啊;翻墙回来的同学被发现,没等被抓又翻逃出去什么的。丝毫没有担忧过出去的人万一带了病毒回来怎么办。
在全国严防死守下,非典得到了有效控制,很多城市并没有出现确诊病例。学校所在的城市也不例外,当时也没有哪个城市封城。只是听说北京比较严重,建了集中收治的小汤山医院。路上空空荡荡,公交车里本就没有几个乘客,如果有人咳嗽一声,仅有的几名乘客也都没了。
6月份的时候,天气渐热,病毒逐渐消失不见了,学校开始执行一周允许学生出校一次的政策,我也终于得以跑出去结结实实吃了一顿久违的火锅。
后来就彻底解禁了。记得内地的死亡病例数最后停留在300多例。我们从那场疫情中走出来了,而有些人却永远地留在了那里。听爸妈说,他们的一位熟人是北京最后一批亡故病例的一员,每每提起都无限感慨。
7月,我去北京听考研讲座,在那边住了20多天。如果没有之前新闻里的画面,你根本想象不出这座城市刚刚经历了什么。街市繁华依旧,车水马龙,公交车上永远没有座位,商场里一派热闹景象,非典这个词已鲜有人提起。当时我想,看吧,人真是善于遗忘的生物,这才多久,那么多人就把这些事情淡忘了。
那一年的奶奶
因为忙于准备考研,那年我从北京回来后,假期也所剩无几,那个暑假没能好好陪奶奶。奶奶不久之前有过两次轻微的脑梗,出院之后,精神状态就不像原来那么好。奶奶向来记忆力惊人,此时头脑依然清醒,报纸上看过的内容能复述得很完整,就连伊拉克战况、明星的花边新闻也不在话下。只是每天睡觉的时候多了,不太爱说话聊天,有天不小心把自己的手切了好深一个口子,也不怎么觉得疼。因为接近80岁了,觉得这些衰老症状似乎都属正常,我并没有太在意。
9月初返校的时候,和她告别,她拿出一些零钱让我路上花。我一再强调自己有钱,她说是特意攒给我的,零钱比整钱花着顺手。还把我送出门外,目送我上车走远,迟迟不愿回去。直到今天我还能清晰地记得她站在那里,歪斜但依然挺拔的身姿,稀疏而飘动的银发,还有那望向我的难舍又慈祥的目光。我强作笑容和她道别。
等我坐上飞驰的火车,才开始翻动那些票子。各种面额都有,有70多元,看的出真是经过用心整理的,仿佛张张都带着她的体温。这时,忍了好久的泪水突然夺眶而出,任其奔涌……
回到学校没有几天,就听家里人说奶奶住院了,脑出血。我有点着急想回家,爸妈说不太厉害,出血控制住了。因为新学期刚开始,课程安排紧凑,让我先不要回,还说使用了进口药,效果不错。
大约几天后的一个下午,2点来钟我正在上课,忽然心慌的厉害,这种感觉只有饥饿的时候才有。我不确定是不是饿了,因为距离午饭才一个多小时。下课后赶紧买了点东西吃,吃完觉得心更慌了,我想起了什么似地慌忙拨通了爸爸的电话。
爸爸说奶奶没事,可是实际上奶奶经历了二次出血无法控制,那会儿刚刚不在了。怕我接受不了,后来几天家里才慢慢告诉我实情。我也终于相信或许这世上真的有心灵感应存在?虽然根本没法用科学解释。
听说奶奶最后昏沉状态中一直念叨的人是我。她说一定要记得给我开门,说我走时没带她家门的钥匙。痛心的是,我再也没有机会带上那把钥匙了。
我由奶奶一手带大。奶奶出自书香门第,标准的大家闺秀,是个见过大世面的人。她有着数不清的美德:充满爱心,极为善良,坚韧果敢,勤劳聪慧……她有些话,浅显而又深刻,可以编一本“奶奶语录”了。如“做人,要有人味儿”,“人一辈子就是演好各种角色,当什么就要象什么”等等。耳濡目染间,她的品德、胆识、学养、性格甚至思维方式、语言特点、文字风格等,都深深影响了我,是留给我的宝贵精神遗产。祖孙情深。奶奶,这些年您在那边还好吗?我想奶奶,一片清风;奶奶想我,山高水远……
那些年的高枫
“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这个新冠肺炎病毒肆虐的春节,我宅在家里看了高枫的自传,听了他的专辑,感觉自己邂逅了一个有趣的灵魂,相识恨晚。
之前我只知道他有一首《大中国》,现在我才知道他是多么的才华横溢。高枫原名曾焰赤,武汉人。毕业于中央工艺美院(后来的清华大学美术学院)雕塑专业,毕业后却走上了搞音乐的道路。北漂多年,90年代初,还是20出头毛头小伙子时,已经写了很多传唱度很高的流行歌曲。例如《双双飞》《一生离不开的是你》《春水流》《伙伴》等,词曲都出自他之手,捧红了好几位歌手。90年代的一些内地歌坛大咖级人物,如景冈山、林依轮、老狼、解晓东、毛宁、罗中旭、田震、孙浩、李玲玉、孙悦、张也、张行等,都唱过他写的歌。
1995年他词曲唱的《大中国》火了之后,仍然继续创作。天王级的歌手刘德华有8首歌都是他作曲,其中最知名的是那首《笨小孩》,还有一首《都怪我》,词曲都是他做的。柯受良的《大哥》,张卫健的《一辈子一场梦》的曲子也是他的作品。
网上他的作品清单,长长的,有百余首之多。初次看到,竟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些都是他短短的一生所作吗?听他的歌,会感叹他做的歌怎么题材这么广泛,怎么每一首曲都那么好听,怎么每首词都写得那么好,怎么大都有着催人奋进的力量。有时候又会恍惚,这个声音是他的吗?怎么高亢时那么清透,低沉时又有些沙哑,怎么早年的专辑里有些沧桑,最后的专辑里又那么轻快?他在音乐的世界里游走,不停尝试,做了他所能做的所有。
他的自传上半部是1999年去英国伦敦音乐学院进修一年的见闻。有身处异乡的感悟,有对不一样的风土人情的体会,有初期因语言而无法融入社会的苦恼和因此而努力学习英语的倔强,有录制专辑的艰辛(甚至差点卷入了一场官司),还有对一个瑞典女孩子渐渐萌发的好感等。语言顽皮中透着幽默,书里面还有些很精致的小插画,是他自己画的。读来不难看出他对生活的热爱和对音乐的痴迷。
下半部写他的人生经历。后记里提到,本不想写这下半部分回忆录,还没七老八十就回忆自己的人生。但应编辑要求还是写了。自传出版后一年多他就不在了,这段话而今读来尤令人唏嘘。
在英国留学的课余时间,他除了完成自传还录制了一盘音乐专辑《伦敦悟语》,回国后就发行了,曲风别致而洋气。
他的内心丰富,生活态度积极。他的悲剧,就像网上的一句话,是才华输给了命运。他有多热爱自己的生命就有多热爱音乐。他认真地做着音乐,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的最后一张专辑叫《美丽新世界》,发行于病逝前20天。
在朋友眼中他单纯善良,热情率真,生活简朴而自律。在歌迷眼中,他谦虚低调,笑容亲切。在家人眼中他温和孝顺,乐观坚强,为音乐而生为音乐而死。
他带给我们那些跳跃的音符依然不朽地存在,他的绝响经受住了年代的考验,他长眠的地方松树已枝繁叶茂,他爱着的姑娘不知身在何方?如果他没走,流行乐坛或许不是今日景象。如果他没走,才子佳人幸福地生活着,他们的孩子一定也有着一副金嗓子。
感谢他曾经来过,带给我们他内心的阳光与美好以及他执着于梦想的样子。
彩线难收面上珠,湘江旧迹已模糊。十八年了,转瞬恍惚之间。走了的,并未走远;活着的,继续前行;新的生命,生生不息。断断续续写下这些文字。再望窗外。正对着的那一树桃花,可不管什么疫情不疫情,如期昂首怒放了。唯愿当下这场疫情快快过去,山河无恙,人间皆安,桃花一如既往地笑傲春风。
作于2020年3月
责任编辑:赵献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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