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关占彬
一个雨季的清晨,突然发现楼下花园里绽开一束白月季,悄然地、优雅地、仪态万方地站在那里。此时的天空是青色的,周围楼房是灰色的,而众香国里又是一片姹紫嫣红,唯有它素洁的象一根白烛,璀璨的象一簇白月光菊,那银白的花朵亦舒亦卷地簇拥在清新的绿茎上,与周围景物形成鲜明对照。
我想去寻视它,便走下楼去。从二楼拐下一楼,又拐过一条甬道,再拐出一个门口就到了。就在这短短的三十步之遥里,思绪迅速闪过,脑海里出现两个与白色有关的美的雕像:米罗岛上的维纳斯,一个走遍整个世界的美神,以她皎洁凝膏的肌肤,千古传神的眼睛,站在所有爱美的人的案头。而她的两只胳膊哪去了?是在残酷的斗争中失去了?还是应该提着裙裾端着苹果?……当然的缺憾留给人思索的空间。那是艺术家美学思想极致的表现,达到了绝无仅有的艺术境界。而艺术的维纳斯,不会有人怀疑,她刚刚走进中国普通老百姓的家庭,认识她尚需时日。
印在我脑海里的另一尊白色雕像,却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活生生的东方“美神”一一中国姑娘,也许至今没有人知道她的名字。认识她,是从作家钱刚的《唐山大地震》里。带着平凡人鲜活的气息,带着血的祭礼和永远素洁的睡衣,亭亭站在二十年前那场大灾难的废墟上。她是一名士兵,部队一名女护士,大地震发生的瞬间,刚从夜班岗位上下来,沐浴更衣,一袭素洁的白纱睡衣刚刚裹住青春的肌体,骇然的天崩地裂,把她弱小的生命撺起然后落在两块巨大的倒塌的楼体之间,她的双腿被岩石般的水泥制件紧紧咬住,而身体的其它部分纤毫无损地被举在废墟之上。苍天有眼,给了这个年轻姑娘一线生存的希望;苍天无眼,给了这个年轻姑娘瞻望生命彼岸又无法企及的巨大痛苦和面临毁灭的失望。整整两天,千百名官兵面对被巨大楼体夹住的姑娘束手无措,起重机没有赶来,官兵们用滴血的手指怎么也撬不动沉重的地狱之门,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姑娘忍受折磨。就这样,年轻的姑娘平静地站着,用近乎寻常的微笑和话语安慰战友们:等等吧,我能挺得住。因为她知道她是个军人,军人在任何时候应是无所畏惧的;因为她知道,她才二十二岁,二十二岁才是青春的开始,往后的岁月还长,她还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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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兵们围着她泪如雨下,他们无力地颤抖着、痛哭着;一一人类至高无上的生命,在巨大的万劫不复的自然灾害面前表现的如此渺小和软弱。就这样,姑娘的双腿被死神牢牢钳住,钳破、钳死,钳的筋骨碎裂,而她既不能跪下,又不能跌倒,只能肝肠寸断地站在死神的绞刑架上。她洁白绞绡的睡衣被雨雾濡湿,她沐浴过的飘逸的乌发又被阳光照亮,她是那样年轻,那样美丽。年轻的士兵们,双手滴血的士兵们,凝视她像皓月一样苍白的脸庞,边流泪,边扒除残砖碎垣。而她一一一个娇柔的姑娘,一个年轻的士兵,始终没叫一声“疼”,没流下一滴泪,始终没向死神屈膝,她始终向战友们表示出一种充分的理解和宽慰。直到两天以后,她生命的旗杆被无情的钢筋水泥物体挤断,美丽的青春依旧傲然挺立在废墟之上,挺立在战士们心目中!一个平凡的中国姑娘、不凡的中国士兵就这样化作了人类不朽的颂歌一一美神!
我信步走向花园,闪烁的回忆中,思维痉挛着,下意识伸出双手仿佛去抚摸那尊平凡的”美神”,而我捧住的竟是一束白月季。我凝视白月季,第一次疑惑那美的魅力来自何方?我掰开白月季的花瓣数了数,整整十二层,十二层花瓣,二十二个青春,是两个有着什么意味的数字呢?
白月季啊!感谢你,给了我灵感,复活了我僵化的记忆,为那个牺牲的姑娘,不,为那个死而不朽的士兵,也为那场举世瞩目的灾难!
让美的灵魂环绕我周围吧!让美的精神点化人间所有的灾难吧!我们为了美而活着,为了爱而歌、而哭、而笑,……或许,维纳斯断臂真正的涵意就是为了灾难和痛苦去寻找什么、失去什么……
我闭上眼睛,闻到从白月季湿漉漉的花芯里喷放出一缕芳香。
原载《河北经济日报一一河北交通专版》
1999年8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