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喜欢小城人民路旁边那个家。
是一九九七年交款二OO六搬进去的四楼,当初交钱时并没有想住的愿望,工程的建设进度恰如我心思,一直拖了很久。刚刚分到的是一个临街的三楼,因让补交钱时没有及时去,实际到手的就是靠里一些的四楼了。三楼换成四楼在当时很多人心里感觉是吃了很大的亏,我却窃喜,楼虽说是高了一层,那时年轻不在乎多走几步,主要是喜欢它不临街,屋子没有一丝街市的喧嚣,最可心的是视野坦荡,南边是几户平房人家,人家外围是一片菜地,不挡视线,一眼可望见旧城。
房子不算大,一百平,也算得上是三室二厅,光线充足,每个角落都非常舒展明亮。和那个时候的多数房子的结构一样,进门是客厅,电视墙做得很精致,一个玻璃面的茶几很通透,坐下来看得见里面放着的茶叶与小巧的茶杯,布艺沙发像是为客厅特别订做的一款温柔,红黄相间的条格一点不艳,看电视累了随时一躺,像扶手的那个布墩正好做枕头。
打开窗子,南北通风,北边窗子的风吹进来,带着云朵的舒适又从南边窗子溜出去,每一缕风都是来屋子里坐坐就走,若是茶几上放一本书,那书永远是想翻页的姿态。天上云来云往,屋里幽幽地明了又幽幽地暗了,不到晚上不用开灯,适合与客人说些家长里短的实在话。
客厅与厨房之间是一个斗室,适合做一个人的梦,电脑桌简陋又平整,适合写两个人的诗。
卧室很大,主卧连着阳台,阳台不大,阳台上宽大的窗台拓展了空间,阳台外是一棵与楼相守的老梧桐树,开紫色的花,伸手就可触到树枝,正想着窗口临树是不是影响安全,那树就被刨去了。没有了树也不单调,春天一到,天天看到几畦菜地一天比一天绿,楼下人家小院的花树推出春天最早的深红。一杆升降自如的晾衣架,天天挂上迎风招展的花衣裳,下班回来收拾起余晖的温度,一件件叠放到柜里珍藏。
柜子一点也不花哨,是熟透的栗子的颜色,发着光亮,依墙做成的柜子的空间分外宽敞,柜上的空间也没浪费,一格一格地分开,可以放些不舍得扔的老物,也可以放暂时不舍得喝的陈酿。
柜的拐角处做成了一档一档的小空间,与柜子相接成一个个半圆,可以放花,也可以放玩具。
次卧最向阳,没有阳台延伸,反而能极致地接受阳光,冬日里阳光倾洒到桌角,照亮了橱窗上的书信,一沓沓浸染了蓝黑墨水的旧纸,还在倾诉难忘的年少光阴。午后,随意地躺在床上与阳光厮守,心里没来由地感动一屋子摸得着的温暖。最是有月的夜晚,月色如水流一地温情,又是一屋子浪漫的光明。
我喜欢平常的实木做成的床,一圈圈纹路画着年轮的沧桑,从不变形,从不走样,床内盛着被褥,房间显得更加空旷。简单是美,一些琐碎的小物件在桌前木格格的框框里摆放,桌上从不零乱。
最笨的最贵的家具是那个电视,当初经几个月攒够了四千多元买的,同事说,一定要攒钱买个墙上挂着的,可是,终没有等到,那时候,一万多元的薄电视奢侈到不敢想象。
二OO六年冬天把婆母接到了四楼住,我偶尔在午后回家看看时,看见婆母沐浴在阳光里睡得很香。
二OO八年冬天母亲家没有暖气,命运安排我度过了有母亲陪伴的最后一个冬天。晚上一家人围坐看电视,父母亲坐在沙发上,电视里出现广告的时候,我去给父母亲热牛奶,看见窗外街头的霓虹闪烁,寒冷的窗玻璃上有雾水流淌。
饭厅柜间有两个椰子,一直不知道怎么吃,就放着,如今还放着。
记得一块融化的泡泡糖掉在了桌角,自己懒得去拾去擦,至今都有一片抹不掉的黑点在心头忏悔。记得下大雨的夜晚孩子们想回家来,我们在公路上等不到汽车,只好在雷鸣电闪里原路返回学校。记得房间太白,醒来的感觉是在白云间徘徊,记得四楼的风景很美,孩子们过周末再不嚷嚷着去城外看山水。
四楼,是我的婆母住过的叫做楼的家,大姑子姐说过:老人不受屈,坐过了汽车,也住过了楼房。四楼,是我与父母一起住过的家,是我十二岁在外上初中后,与母亲住在一起昼夜相处最长的时光。
四楼住了三年告别时,房间和搬来时一样新,我时常下了班去那儿坐坐,感觉灵魂在那儿等着,唯有常去,才能得到温暖的滋养。那儿的花盆是最朴素的那种瓦盆,土是从马村带来的,花盆至今还有母亲做饭时收集的鸡蛋皮,为了每一株花长到茁壮。
进门的鞋柜,还把那时的鞋子摆放,鞋柜上面的挂勾挂着那时的几把伞,有一把黑伞,在母亲离开这个世界时负责遮住烈日,分开阴阳。
记得大雨时厨房漏水,孩子们拿着扫帚清理,热火朝天地保卫着家。记得五楼漏水,房顶雪白的墙面出现了污渍,我们没有责备,默默地选择了原谅。
四楼,是我贫瘠岁月里的温暖,是我豪华岁月里的资产,是我住过的最高的家,是我思绪里最美的白云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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