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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辽河中(连载3)/兆凯
作者:河北省采风学会第一分会

三、我在河中央
       你在河之源,他在河之尾,我在河中央,共饮一脉水。
       家乡辽中县,易治辽中区。辽中之名的来历,大都释为:辽水以东,辽郡以西,辽河中游,宛在中央而得名。还有人以为辽中取名于辽宁省之中,从当今地图上看,辽中恰好地处辽宁省中部,印证了很多人的顾名思义,却犯了”望文生义”的通病。
       先有哈佛,后有美国。这是哈佛学人的骄傲。
       先有辽中,后有辽宁。这是历史变革的缘因。
       天辽地宁,惟我以中。乃我歌颂家乡的诗句。
       “辽宁”省名在我国各省、自治区中出现最晚,距今不足百年。清初,这里设辽东将军,康熙四年(1655年)改称奉天将军,清未又改奉天省。1929年2月5日,东北易帜,民国政府始定辽宁省。辽宁,简称辽,皆称取辽河流域永远安宁之意而得其名。本来没有辽中县,1906年,清末光绪三十二年建制。从周边新民、辽阳、海城、黑山等地各划出一部分,合并成一个县,命名辽中。县治旧称阿什牛录镇,此镇恰好居于全辽中心之地。或说因其境地跨辽河两岸,并位于辽河中游而得名。总之,无论怎么解释,辽中、辽宁,都是因辽河而命名,没有辽河,就无辽宁,无辽中。 
       翻开地图,辽河中下游家乡大地,蓝色河流纵横交错,好一条浩荡大辽河啊。
       辽河平原,自然是辽河冲积而名,田畴百里,物产丰富,曾是北方的水乡。
辽河平原还有个被今人遗忘了的别名:辽泽。大辽河,泛滥出的沼泽,东西二百余里。当我知晓家乡这一方曾是沼泽地,脚下的土地原本不生长庄稼,是水草丰茂荒无人烟之邦,就明白为什么辽中建县这么晚了,也懂得了相邻的台安县为什么于1913年设治。这大辽河沼泽地,人马不居,牛羊不来,驿台之外,杳无人迹,如何建制?我家的闯关东历史,就是这一方热土的典型代表。清朝下半叶,山东与直隶两地饥民,不断偷偷潜入龙兴之地,政府迫于民意,颁布开禁令,召民出关垦荒。我们家族的祖上,落脚浑河岸边,和很多垦荒者一起,拔除水草,疏通水道,翻耕晒田。想象祖先初来,生存多么艰辛困苦。史书中说,契丹初居辽泽中,但辽泽区域内几无人类生存遗迹,“石无一拳,木无寸挺”,苇草连天,蚊虫凶悍。从汉朝到唐朝,辽东高句丽边疆政权能够长寿七百年,就是得地利之功,被浩渺辽泽护佑了。隋唐大军东征高句丽,布土为桥,剪草填道,唐太宗下令,把沿途遍布的隋军尸骨掩葬,唐朝兵马夜宿之地,留下了穿越时光的地名:唐马寨。北宋靖康之变,金兵俘虏徽、钦二帝及嫔妃众臣,渡辽泽北去,一日三十八次溺水,苦不堪言。我曾疑问:那么多的水沼泥泞,祖先如何能够开垦出农田呢?再一想,新中国开发北大荒,就理解了荒芜的沼泽可以变迁良田。小时候,乡村里,家家都要挖菜窖。冬天寒冷而漫长,一个冬季就是半年,冰天雪地,人们像鼠兽般储存猫冬的粮蔬。菜窖选址在屋院里的菜园,挖到一腿深,与胯齐,不能再挖了,坑里出水了,黑土湿软如泥,停下来,晒两天,坑里的水干了,再挖一腿深,人在坑里,直起腰来,只能仰望天,眼睛看不到地面了。同样的道理,祖先垦荒辽泽,就是依赖太阳,晒田。
   亘古辽泽,在半个世纪里,就被闯关东的农民给淘干了,刨没了。辽泽一词,随着清朝覆灭而淹溺于文献了。现今的盘锦湿地苇海,辽中区北部的珍珠湖是辽宁省最大的平原水库,辽河与蒲河衍生的湿地,被批准为国家级湿地公园,形成了辽宁省最大的淡水鱼养殖基地,这都是辽泽不甘心消逝的留痕。如同长江孕育出云梦泽,黄河滋生出黄泛区,辽河亦灌注出辽泽。遥想,华北平原,在炎黄逐鹿中原而定居开发农耕之前,定然也是水草丰美的大淖泽国。放眼世界上,所有的沃野千里,良田万顷,于刀耕火种之先,俱是蛮荒。很多久很久以前,大地一片汪洋,处处水草杂乱,皆为大泽,根本没有固定的河道。是人类的农业生产,耕种田地,越来越要求河流有稳定的河道。人类的生存不仅仅威胁了植物和动物,文明也绑缚了河流,让流水丧失了自由。
       前有我们家族来此生息繁衍,后有辽中之域名。
       少年时,我就觉得家乡奇妙,河流密集得如江南水乡。我喜欢看地图,浑河与太子河,两线蓝带,在我家乡,第一次亲密接触,然后并肩南下。我家村庄东面和南面,翻过大坝,就是浑河。渡船或浮桥,到对岸,向南走,直线距离,三里路,就是太子河波涛,滚滚西流。我家村庄向西,沿着浑河大堤,步行两里多,就是蒲河注入浑河的交汇处,右清左浑,二水归一,流向西南。过河继西,五里路,就是浩荡辽河。我猜想,人类开垦前,浑河水与太子河水,在我家乡,必是汇流滚滩,拥抱亲吻过了。而且,辽河水,浑河水,太子河水,还有柳河、绕阳河、细河等河流的水,都在辽泽里纠缠着,几股绳散乱成一团麻。孩童岁月,每到春秋,家乡土地都是夜里冰冻,太阳出来融化,道路泥泞不堪,上学路,走一步,沾掉鞋,车轮常常陷在泥坑里。由衷想到:辽沈战役时,国民党军队的汽车轮子,跑不过共产党军队的步鞋,是辽河平原的胶粘黑土地参与帮忙了。
       我们专程拜访辽河。从辽中出发,城区依偎着蒲河,顺河堤一直向北方,是沿河公园,有团结水库改版打造的珍珠湖风景区,白鹭等水鸟在绿色湿地间栖息飞翔。我心愉悦,惊喜于家乡有这样好的生态景观。蒲河,发源于沈阳城东部的棋盘山,在浑河北侧,与之并行,流向西南,将盛京沈阳夹在中央,仿佛城市如一位草莽英雄,左右臂拥揽一大一小两袭美人。蒲河在沈北留下诸多湿地,进入辽中境内,竟然以小犯上,抢占了辽河水道,把辽河挤兑得躲闪到西边去,像一个宽厚长者仁慈地谦让小孩子。蒲河折向南行,汇入浑河。辽中县城,原为阿司牛录,紧紧依偎在蒲河西岸。沈阳和抚顺两座城市是浑河的孩子,辽阳本溪两座城市是太子河的孩子,辽中县城就是蒲河的孩子。蒲河两岸,多少村镇都叫牛录,今已简化为乌伯牛、大帮牛等。牛录,源于满族,是生产与军事结合的基层建制,当如连队,有家属,即同村庄。蒲河向西时,与南面的浑河并肩;蒲河折向南行,又与西面的辽河并流。当年,后金夺取辽东,与明军以辽河为界,蒲河作为前沿纵深的第二线,战略意义十分重要,突进可为支撑,退守可为防御。于是,纵贯南北,蒲河两岸,像锤钉子,又像在河边土地戳几把染血的马刀,部署一支支壮士队伍,一只只骇人的虎狼猛兽,一个个牛录沿存至今。
       过蒲河,入新民市地界,绕路西行,河滩地一路颠簸,来到金五台浮桥前。下车,双脚落地,踏在流水似的清风中,置身在辽河的河谷,我回到了辽河的心脏里。放眼天地间,仿佛来到荒原的感觉,但我不会迷路,河水为我指引方向。向南望,一线流水,远上天边,那儿就是家乡辽中了。其实,在我内心里,并不太注重这界限,从情感上讲,整个辽河流域,都是家乡,心灵的家园。沙岸边,有流水走过的干涸痕迹,这是时间的脚印,岁月面庞上的皱褶,也像把风的样子画成沙雕,不敢伸手抚摸这纹络,怕碰碎了记忆,凝视这大地自然的艺术笔触,喉舌中隐约泛起了焦渴,仿佛我身体里瞬间蒸发打蔫了。
       浮桥由铁皮船连结而成,铺上厚铁板。记得当年家乡村边的渡口浮桥,是木船和木板搭建。浮桥下,一汪深潭似的绿水,有乡民在此垂钓,没有看到他们的收获,也没有时间等待,我步行过了浮桥,想在桥上走一走,觉得这样才接地气,挨近水,亲昵最慈爱的老者。
       如果在过去,我们可以乘船,水路是第一运力。前几年,赴辽北,访问契丹古城遗迹,考察辽代文化之旅。伫立在青翠的玉米地里,面对的,却是玉米传入我国之前的时光。大辽河畔,三面船镇,起初听闻这个地名,感觉非常有意思,怎么回事,船有三个侧面吗?或者,是说船有三张帆?答,这个地方,三面被辽河流水环抱,都可以泊船。辽河老渡口,几字型河道。民间传说,康熙皇帝东巡祭祖,即从此过辽河,归陪都盛京。当下看不见三面泊船的壮观景象了,一艘铁铸大平板船,马达轰鸣,船夫亦似铁铸的形象。我们登船,在大辽河上,迎风清流,爽透骨骼,船舷漂画绿水波纹。一辆白轿车驶临对岸,铁船斜顺过去,我以为,车上的人会下来乘船,却是轿车直接开上船。铁船渡轿车,滑翔回此岸,再驱车,一溜烟尘,驰入滩头的树林深处。原本一直纳闷,大船为什么铺平坦厚铁板,以前的船都是隔舱,这回明了,原来是为了渡汽车。我们几位文友,林中草地野餐,更有位诗人踏在两只椅子上,高高地朗诵刚刚手书的,赞颂这土地、这河流的诗篇,有鸟鸣为诗句伴奏,微风吹响枝叶和弦。
       闪回结束,我们乘车翻越河堤,绕乡村公路,奔老大房渡口。这柏油硬面路,就是为了汽车轮子而修建,车轮到哪儿,现代化公路就会到哪儿。今天的轿车,沿着过去的路,再次爬上辽河大堤,眼前呈现出废弃的古渡。虽然是古渡,但渡口关闭的年头并不长,才几十年,荒草掩映间,仍然清楚地看得出当年的渡口轮廓。当地一位长者,农民知识分子,指着老码头与河滩,一摆手膊说:“我小时候,这都是船,老多了,往下游运粮,大豆和高粱,回来载货,布匹洋油啥的。“似乎穿越回了旧时空,我看到了当年的景象,帆影幢幢,商贾云集,大河凋零,时光冷落,半个多世纪,变化天翻地覆。
       下码头,沿小径,到河滩里,白沙上一篷篷的蒿草,半埋着残破的蛤蜊壳。河滩很宽阔,远处有人放羊。走很长的路,才跋涉到河谷中间,一线流水挡在面前。声名赫赫的大辽河,衰老了,瘦得皮包骨,让人心疼。这是春天,只有夏秋汛期,这大河才会复活,重新成为大河。那时候,河水少则半糟,多则溢满河滩,有时候汹涌滔滔,冲垮堤坝,奔腾咆哮,祸害两岸。一旦出现洪水,常常不是一条主河干的事情,而是整个流域都天塌了一般,天泻浊洪,大河满,小河涨,支流也狂暴得张牙舞爪。1995年初秋,浑河发怒,蛟龙打滚,吞没农田,毁损房屋,我家的房子就被冲倒了。
       老者遥指南面一株大柳树,当年,郭松龄反奉失败,就在那儿遇难的。这条大河,见证了多少历史风烟,白云苍狗,张学良东北易帜,“九·一八”日军侵略东北,义勇军兴起辽河两岸,掀起了救亡图存的国歌旋律;现今,诸多证据确凿:《义勇军进行曲》是田汉和聂耳的二度创作,原型是辽宁义勇军的军歌,辽河流域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歌》肇始之地。小日本鬼子践踏辽河,血染大半个华夏,其后,国共内战,锦州战役,败退下来的国民党军队士兵,纷纷淹没于滔滔洪流中,老百姓说“辽河下饺子”。还有满族八旗,正是跨过辽河,闯进山海关,建立大清王朝。屈指历史事,数不胜数,心情沉重,感慨万端。今天的辽河细流,没有见到往昔的壮阔,如我。号称”满都第一户”的满都户镇,千年古刹兴隆寺,兴衰在辽河岸边,传说唐太宗李世民来过这里。重建了一半的寺院,残破的烂尾工程,令人无奈,为什么一定要重建呢?地方文化的兴盛,不一定非体现在把过去的宗教场所重燃香火。辽河迎接了多少帝王,养育了多少百姓民生,如今大河老了,羸弱了。当年,在草原儿女蒙古族女诗人席慕容的诗集上,青春期的我,写道:“河,不老!”那只是一种愿望,像人盼望青春永驻,长寿百年。真正长寿千万年的,唯有石头,坍塌的寺院废墟上,一方方巨大的朱红石头,这绝对不是我们北方的物产。来自哪里?是如何运来的?其后,天定机缘,我在巴蜀山川,看到了这种红色石材。路途遥遥,想像这大块红石乘上帆船,沿长江顺流而下,过三峡,穿越江南,出长江口,颠簸万顷海涛上,东海黄海渤海,大辽河口,一方方巨石,在冰河上滑行到辽河中游来。
       在辽河上的高速公路桥上飞驰,回到东岸。眺望河水流向远方,河滩荒芜如草原,想看清楚辽河,就要访问大河上下的一个个渡口,从眼前天地摆渡到过去时光。放眼渡口,辐射出两岸多少条路,通向每一个城镇和村庄,通向多少家门。游子归乡,过河回家;有志向的儿女,跨过辽河,走出乡关,或衣锦还乡,或落叶归根,都是回到大河的身边。我们这些家族,在此求生时光很短,都是闯关东的后裔;但这一方土地的光阴很漫长,茨榆坨有汉代古城遗址,一朝朝王旗变幻,百姓跟随军队的胜败忽来忽走,明朝军民仓惶撤离,清代百姓从龙入关,辽河两岸成为封地,这是满族老家,大清龙兴之地。其实,满族亦是鸠占鹊巢,建州女真人本不是赫图阿拉城原生土著,赫图阿拉也不是满族语地名,而是蒙古语”横岗”,平顶山岗的意思。女真人祖先生活黑龙江流域,在内部族群生存斗争失败后,向南逃窜,辗转迁徙到辽河流域,小辽水(浑河)上游苏子河畔,落地生根,代代相传,外来者把人家的地方变成了”我”的,不许他人再染指。逃命投奔来的建州女真,为什么能回头收拾兼并海西女真和野人女真,并且挑翻收留他们的大明朝?因为他们尚未蜕化的原始生命体魄拥有了最伟大的武器:汉文化的智慧。建州女真比其他游牧族群多了谋略,比同样有智慧的大明汉人多了勇武,所以,驻足“横岗”繁衍不到二百年,就崛起“赫图阿拉”,出了个努尔哈赤登基称汗,建立后金政权,是辽河水和长白山为其搭设了英雄舞台。满清怕汉人百姓来东北开垦而坏了龙脉,不修长城,却掘壕植树结长绳,建立禁墙”柳条边”,这何尝不是一种固步自封的山寨版长城。直到清朝中叶,山东河北,黄河流域灾荒之年,百姓们饿死也是死,于是冒死偷偷闯关东,一个闯字,证明了是有阻拦的,那就是官军刀兵。关东沃野千里,山水丰润,棒打獐子瓢舀鱼,野鸡飞到饭锅里。一位朋友说她的家乡呼玛河,人们牵着马到河边,先用大鞭杆搅动河水,赶开闹哄哄的鱼群,马才能低头喝到水,我感觉这也是辽河当年的样子。这里有吃的,能活命,百姓前仆后继,偷渡关东,清廷无奈,顺应民意,从睁一眼、闭一眼到开禁,辽河两岸重新燃起炊烟。今天的辽河中下游城乡,俱是近二百多年的产物。乃至辽河平原,以及白山黑水,整个东北,城市与村庄,大都是这样。东北,就这样,成了移民的关东,成了后裔子孙扎根的家乡。我本人是闯关东的第八代,爷爷在世时,盘腿坐在炕头,抽着旱烟袋,对我说过:”老家在山东登州府。”去地图上寻根,山东省找不到登州府了,只有文登市,文莱和登州合并了。祖先口头上的老家,我们回不去了,我们曾是外来者,我们现在就是这方土地生长的人,我们是辽河的子孙。

       祖辈的光芒,被大辽河浪涛折映在蓝天上、银河畔。家乡历史,随着辽河的流逝翻页,发掘出土的古钱币,买不回远去的模糊身影,捧起残破的陶瓷器皿,把耳朵贴近翁口,只能隐隐约约听见那飘渺的叹息。面对枯萎的河流,遥念盛年的辽河,远去的辽河,流不走的辽河。为家乡大河而伤怀,为家乡大河而骄傲。一个个离开家乡的辽河儿女,都是辽河的支流。像一滴水流向远方,流向天地尽头,辽河人在全国、在世界各地,开花结果,母亲河是高兴的。探寻辽河人文历史,应该一一拜访那些古渡口,大码头故事跨越朝代,能说得清楚田垄乡路纵横间的来龙去脉,帆影上演绎着屋脊和炊烟的沧海桑田,辽河是一部读不尽的地理人文长卷家谱。(此文发表在《中国作家》2020年下半年增刊)


       作者简介:兆凯,本名赵凯,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全国中青年作家高研班学员,辽宁省作家协会两届签约作家,辽宁省散文学会副会长,沈阳市作协副主席。2008年被中国作家协会等六部委评选为“全国农民作家”代表,获得“2013全国十大读书人物”、“2014全国百姓学习之星”和 “辽宁省第最佳写书人”等荣誉称号。
   散文《想骑大鱼的孩子》获得冰心儿童文学新作奖;作品集《我的乡园》选入全国百部农民作家大地印丛书,获得(2009)年度图书评选辽宁作家十大好书;长篇小说《马说》入选中国作家协会重点作品扶持项目,获得辽宁省曹雪芹长篇小说提名奖。另著长篇小说《蓝眼睛的中国人》、电影剧本《法律红娘》《爱情的故乡》和长篇纪实文学《扛住》等。
责任编辑:李洪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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