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的我生活在藁城区兴安镇张村的外婆家。在这里,我度过了学龄前快乐的时光。时隔三十余年,每忆起这段时光,我总有亲切、幸福、哀伤、忧愁交织在一起的感觉。我想将儿时的记忆编辑成文字,作为一种追忆,一段人生的历史,却发现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一则,儿时的往事有的已经忘却,有的记忆模糊。二则,我在外婆家生活了多年,一时不知道从何下笔。几经思索,我想还是从儿时的几件趣事写起吧。
过年
对于80后而言,春节是我们儿时在一年中最盼望节日。那时候,物资比较匮乏。我们在一年中只有这时候可以尝美食,穿新衣。记得那时候,一进入腊月,人们便开始忙碌着扫房子,筹备年货——磨豆腐、蒸年糕、蒸馒头、杀猪、杀鸡、煮肉、炸丸子……那时候的食材全是农户家自己种养的,吃起来,总有一种收获的喜悦。
我们最盼望的是煮肉的那一天了。大约腊月廿五左右,外公便在院子里垒起一个临时的灶台,灶台上架起大锅。外公把刚杀的一扇猪肉切成方肉,放入锅中煮。锅下是烧得哔哔啵啵作响的大块劈柴、玉米芯。每当这时候,院子里飘满了煮肉和烧柴混合的味道。当时,对我们这些孩子来说,这就是过年的味道。我和表弟站在院子里,目不转睛地看着大锅上飘起的缕缕炊烟,闻着令我们垂涎三尺的肉香,总觉得时间忽然慢了下来,心中总是在想,肉怎么还不熟?在我们看似无尽的等待中,外婆将一个大号瓷盆放在灶旁,轻轻揭开大锅盖的一边,一股浓浓的肉香从锅中扑来,勾引着我们肚里的馋虫。我和表弟迫不及待地跑到锅前,向锅里探头探脑。外婆将煮好的肉捞出来,放在大号瓷盆里。不知是谁禁不住肉香的诱惑,一只小手已经偷偷地伸向盆里了。啪!外婆轻轻地打在贪吃的小手上。“就你急!”外婆疼爱的责备着那个嘴馋的孩子。这时,外婆从瓷盆里检出一块方肉,切成若干小块,分给孩子们。我咀嚼着肉,一股浓郁的肉香,夹杂着木柴的香气瞬间在口中扩散。当时,我们以为这就是世间最美味的佳肴了。
腊月廿八、廿九这两天,人们更忙了。伴着稀稀疏疏的爆竹声,人们在家门口粘贴对联,在村里的大街小巷挂红灯笼,悬挂一种当地名叫“彩”的彩纸。在我的记忆中,所谓的“彩”,大概为一种类似彩旗的宣纸。这种宣纸多描绘着红、绿、黄等颜色的花纹,呈长方形,有的底边沿对角线裁成两个三角形。每逢腊月廿八、廿九,人们就将若干面“彩”用绳子串联起来,类似于彩旗,一行一行地横向悬挂于村中街道和胡同中,以增添节日气氛。
有虔诚的老人,在腊月廿九这一天,都会在自家门口、灶台的神像两边,放置几棵芝麻杆。究其用意,我至今不得而知。
除夕之夜是村里过年高潮的开端。80年代前期、中期,电视机尚未在农村普及。人们在除夕夜看春晚自然是不可能的事情了。但是,农村人自有农村人的乐趣。除夕的夜幕还没有降临,人们就已经做好了年夜饭。待到晚上,人们围坐在一起,吃着年夜饭,享受着自己一年的收获,品味着自己酿制的粮食酒,一种丰年的喜悦油然而生。在九点左右吧,男人们或继续喝酒聊天,或支起麻将桌,开始打麻将。女人们则围坐在一起包着新年的饺子。此时的屋子里,男人的烟酒味儿、年夜饭的菜香味儿、煤火的煤烟味儿,男人的划拳行令声、打麻将的报牌声、洗牌声、女人的说笑声、孩子的吵闹声,加之窗外忽远忽近的鞭炮声、时有时无的犬吠声,汇聚成了北方小村独有的年味儿。
初一零时,男人们停止了喝酒、打麻将,纷纷走到自家的院子里,燃放爆竹。当时农村的爆竹多为鞭炮和一种叫做“二起”的爆竹,很少有烟花。听!整个村子的鞭炮声此起彼伏,震耳欲聋,将新年的气氛推向又一个高潮。
初一早晨五点,天还未亮,人们便纷纷走出家门,在阵阵鞭炮声中拜年。在街道中,人们彼此表达着新年的祝愿和问候。这祝福中包含着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对新年丰收的希冀。这样的新年,伴随了我学前童年时代。
赶集
张村集是当地十里八乡最大的集市。每月逢农历一、五、十,村北的一条主街,几条小街便喧闹起来。食品、服装、布料、农资,大到农用车、三轮车,小至针头线脑,乃至活体畜禽,各种商品,这里应有尽有。
每当集市的日期,本村和附近几个村子的人们便扶老携幼来到张村集市赶集。我们走在喧闹、拥挤的集市中,街道两旁是一家家拥挤的摊位,人们在摊位中间的路上,拥挤地向前移动着脚步。
“冰糕——白糖、小豆冰糕——”“西瓜——大西瓜——”“磨剪子磨刀——”耳边传来阵阵叫卖声,和讨价还价声。
外婆在一家布料摊位停住了脚步,仔细端详着一匹布料。“这个多少钱一尺?”幼儿时期的我对布料之类的商品丝毫不感兴趣,在摊位前,一直拉着长长的语调说着“回——家——回——家——”外婆终于不耐烦了,轻声责备我说:“看着孩子,一点都不省力儿。”在外婆的责备下,我依然未放弃离开这里的努力,始终拉着长腔催促着外婆“回——家——回——家——”外婆索性由我催促,自行选购着布料,直至买到合适的布料,才拉着我的小手离开这个令我厌倦的摊位。
赶集最使我高兴的是能吃上自己喜爱的零食了。外婆带着我来到了食品集中的街区,在琳琅满目的食品中,我寻找着自己最爱吃的零食。一圈下来,再看我,拿着甘蔗,跟在外婆后面,吃得不亦说乎。外婆的提包里则放满了采购的生活必需品和为我买的江米条、桃酥、蜜果等零食。
集市上自然少不了当时农村人独有的大排档——油条摊。在集市路口的一侧,一排长桌、板凳,就是油条摊的餐厅。长桌旁,圆柱形的火炉上,放置一口盛满油的大黑锅。火炉旁的吹风机不停地吼着,仿佛在帮助主人叫卖。离火炉不远,一张满是油渍的大长桌就是老板的操作台。铁皮包裹的桌面上是案板、油桶、擀面杖等工具。长桌旁多为几个外壁上油迹斑斑的大铁桶。几个铁桶内分别装有新鲜的豆腐脑、豆浆、水。
农村的这种油条摊多是以家庭为单位经营的。每逢集市、庙会的日子,举家前往集市或庙会打点着油条摊的生意。他们有的在火炉旁,用一双长长的筷子炸着油条;有的为食客递送着油条、豆腐脑、豆浆等食物;有的在长桌旁,用擀面杖擀好面后,用油刀将面切成油条的形状。他们擀面、切面的声音极赋节奏感,且节奏时值把握地也比较统一。他们在擀面或切面前,总是将擀面杖或油刀在案板上敲一下,似乎在打着什么特殊的节奏,亦似乎是一种特殊的叫卖方式吧。
油条摊的食客多为本村或附近村子的村民。他们在赶集时,每当中午时分,便会在油条摊吃午饭。他们来到这里,坐在油条摊的那一排桌子旁,对着老板高声说道:“半斤果子(张村方言中,油条称为果子。),一碗豆腐脑。”说完,便从口袋中取出自制的烟卷,开始一边吞云吐雾,一边同坐在旁边的食客聊着今天的集市、地里的收成、村里的奇闻。当老板将一盘油条、一碗豆腐脑摆到桌子上时,他们便停止交谈,将烟蒂随手扔到地上踩灭,在一个盒子里取出筷子,用布满老茧的手将筷子擦抹两把后,便开始大口吃着油条、豆腐脑。
这里没有城市餐厅的雅间、卡座、菜单,无需点菜、预约,只有几张桌椅,一双筷子,一篮油条、一碗豆腐脑,一腔对乡土充满依恋,对生活充满热爱,对未来充满希冀的淳朴感情。就是这中感情,在藁城东北部的这座小村里凝聚着乡亲们的亲情、乡情,激励着乡亲们在这里春种秋收,繁衍生息,在平凡的日子里,用真实的生活写着生动的故事。
午后,集市接近尾声了。人们三三两两地离开集市,走在回家的路上。在看这沿途之上,村民们有的和同伴一路说笑着;有的抱着熟睡的孩子匆匆走着;有的骑着自行车、摩托车飞驰而过;有的牵着新买的牲口,脸上露出得意的微笑。
此时,集市通往村子路上,欢笑声、孩子的哭声、摩托车和农用飞驰而过声、牛羊的叫声、人们驱赶牲畜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回荡在集市与村子之间的上空,宛若一部田园交响曲。
该回家了,家中还有晾在屋顶,未收回的粮食,晒了一天的衣服,院里待饲喂的鸡鸭,需要用勤劳和乐观续写的日子。
露天电影
80年代的农村文化生活是贫乏的。当时,大众文化生活无过是看露天电影、请戏班唱戏、赶集、赶庙会,再者就是打麻将、打扑克、推牌九之类的活动了。
那时候,在农村放映的电影都是露天电影。这种电影并非是常有的,而是有婚丧嫁娶等村子里的大事时,人们才肯出钱请电影队进村放映。
露天电影都是晚上在村里空旷地带放映的。就在放映当日的下午,电影队在架设幕布、调试放映机时,人们便带着板凳来到现场,占据有利位置。小商小贩自然不会放过这次难得的商机。他们或将货床摆在空地的一旁,或提篮在人群中徘徊叫卖,或将载有冰棍、糖葫芦的自行车停在空地上吸引孩子们前来惠顾。
听说今天晚上要放电影,人们很早就忙完了一天的活计,纷纷走在回家的路上。“嫂子,你去得早,别忘了给我占个地儿。”“吃了饭赶紧出来吧。”路上人们互相提醒着。
大约六点过后,露天电影院大银幕两边便坐满了一排排的本村和附近几个村子看电影的人们。人们嗑着瓜子、聊着天,等着电影的放映。有的妇女索性边纳着鞋底边聊天。没有占到有利于位置的人们,有的远远地站在最后面观望着,有的站在旁边人家的房顶上等待着。几个孩子竟爬到树上,顽皮地注视着下面的一切。
大约7点左右,电影拉开了帷幕。那时候的电影多为战争片,譬如:《地道战》、《地雷战》、《铁道游击队》、《南征北战》等影片。当八一制片厂的标志出现在银幕上,解放军进行曲响彻村子上空时,人们纷纷安静下来,关注着剧情的发展。孩子们可不管这些,依旧在人群中嬉戏打闹,向家长要钱,去买自己喜爱的零食。
由于当时放映环境和技术条件所限,现场往往是电影的对话声、人们的聊天声与放映机发出的“哒哒哒”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了小村另一种《夜曲》。
一弯新月,挂在槐树梢头,远处田野里若隐若现地传来虫鸣蛙唱。村中人家的灯火陆续熄灭了。该散场了。随着电影片尾曲的,人们或轻摇蒲扇,驱赶着蚊虫,或怀抱着已睡熟的孩子,或议论着电影精彩的剧情离开空地,三三两两地向家的方向走去,渐渐地,整个村子轻覆着夜色的薄被,进入梦乡。
我在回忆的河流中,泊舟水岸,整理着儿时记忆的碎片。我忽然觉得,我们似乎在前进的路上失去了些什么。我们离开家乡,在也许是陌生的都市中求学、创业、打拼,获取了学识、金钱、地位、荣誉,在我们为我们的丰厚的学识而欣慰,为我们富足的金钱而满足,为我们也许是优越的地位而欣喜,为我们崇高的荣誉而自豪时,我们可曾想过,我们却失去了纯真、失去了乡情,失去了在我们疲惫不堪时,故乡亲人随时的带有浓厚而亲切的乡音的一句问候,一句安慰。对我们而言,这纯真不真正是对和谐的呼唤,这乡情不正是对家园的向往,这问候和安慰,不正是对家乡亲人的挂念吗?
这也许就是工业化、后工业化的来临和我们为应对之,而脱离家乡的社区关系,脱离家乡的乡土文化环境,不自主地融入都市文化环境,逐渐被工业化、后工业化文化异化所致吧。想到这里,我怀着无法融化的乡情,写下了上面的话。文/翟可
责任编辑:李洪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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