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韩文林
一九六五年七月十五日,我踏上马兰的土地,那时候树很少。乌什塔拉有高高的杨树,稀疏的几棵,老远就看得见,在火车上看到这样的杨树,全车厢的人都会兴奋不已,甚至要站在车窗前大叫。那是绿色,是生命的色彩,一扫戈壁滩的沉闷和枯燥。但仅此而已,向东向西向南,可以看到马兰草,偶尔有一棵秃秃的老榆树,别的,什么也没有,风卷着浮土,刮得人一头,一脸,一身。
初到马兰的人,流鼻血几乎是必然的,校长一再嘱咐:多喝开水!每天喝到肚子涨,收效甚微,嘴唇依旧干裂,早晨醒来,枕巾上沾了不少血迹,讲着课,鼻血突然渗出,连忙找纸救急……
种树,一定要种树!
初春,整卡车的树苗拉来了,杨树柳树苗,两人高。那是怎样的规模呀,全校师生齐上阵,校园的四周就是战场!除了低年级,马兰的学生谁人没种过树呢?
马兰中学大门前的马路,那时还是土路,风起,黄沙迷人眼。
这条大路两旁,是植树的重点。靠围牆的树沟,挖得宽宽的,能交错种下四行白杨。挖沟,打埂、平整,挖坑,一点儿马虎不得。树苗种下去,先要用粗麻绳调直,苗儿一律紧靠麻绳一侧,几个人眯着眼调直,满意了,才填土,再填土,最后踩实。
一个班师生,要挖几十米长、四米多宽的树沟,种上树,这仅仅是一次的工作量。
树种下去要浇水,这么大规模用自来水浇不过来,要引渠水。上面下来的渠水要与地方协调,时间不定,夜间是经常的。记得那时老师要值班,拿着手电筒扛着铁锹,巡视看管。
树沟其实是分畦的 ,像连着的一畦畦菜,但它宽大,也长了许多,难得像菜畦那样平,浇满一段放一段,浇完一畦放一畦,十分忙碌,稍有不慎,跑水了,手忙脚乱,两个人满脚是泥,满头大汗,浇一遍,不知要跑多少路,不知不觉天亮了。
第二年,树吐出新芽,长高许多。
一年又一年,马兰中学绿树成荫,开始用上自己育的树苗,更快更壮。当年杨树的侧枝,砍下来,截成筷子长的一段又一段,斜插到菜畦似的地里,来年就是一棵茁壮的树苗。
种树的劳累不言而喻。起初风沙那么大,浑身上下全是土,刮风种树,更是满面尘土,不辨眉眼。挖坑移土,都是体力活,半天下来,腰酸脚痛是肯定的。但看看树一棵站起来,又站成队排成行,辛劳也就不算什么了。
终于,马兰中学藏在了绿树之中。那是多少师生的汗水啊,一届又一届,前人种树后人乘凉!
学生,和一棵树一起长大,走出校园。
终于有一天,客人把马兰中学误认为是第一招待所。老师问为什么,客人回答:看那树,就像!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不再流鼻血。谁流了鼻血,反倒是新鲜事。人战胜了自然,改变了气候,改变了环境,改变了生活。
我离开马兰那天,学生从教学楼上推开窗户,伸出头张开手,地上,领导和师生围着我,目送我上车。我分明觉得,依依不舍的,还有那白杨树,十六年啊,亭亭玉立,一排排,一行行,正在向我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