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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桥
作者:岳纪维

我凝视着断桥,它如同一位饱经沧桑的岁月老人,早已沒有了年轻时的狂妄和张扬,剩下的只是岁月的沉淀和荒凉。

老家曾经有过一座石桥,可从我记事起,它已是一座确确实实断了的石桥,而非西湖边上“断”而非断的“断桥”。

石桥建于何年何月?人们不得而知。我只记得爷爷对我说:这座石桥是古道上的咽喉要塞,大桥两侧曾经店铺林立灯光辉映,洪记车铺岳家车店矗立在大桥东西,桥头的戏楼一年四季锣鼓喧天,武安平调落子戏里有戏、明情达理,吸引着过往商贾和三乡五里的乡邻,人们以戏解忧,以笑解愁,一起品尝着日子的酸甜苦辣。那时,爷爷推着石磨石磙,咕隆隆咕隆隆,与身边的脚夫马车相伴,日复一日地丈量着岁月的艰辛。石桥见证和演绎着古城邯郸西大门曾经的繁华和惆怅。

然而,这么一座有实力有故事的石桥,《邯郸县志》查无记载,其它典籍也无录入。是大桥不够伟岸吗?非也。石桥从桥面到沟底有八九丈,桥面宽两丈,东西长二十余丈。桥身桥面由成千上万块白砂岩石头垒砌而成,每块石头长三尺,宽尺半,厚亦尺半,重约千斤。在那个木头轱辘、肩扛手抬的年代里,先人们如何运来?又如何垒起的呢?这些谜一样的答案至今仍困扰着我。桥面两侧由石磙围砌护栏,中间石墩相隔,石墩上雕刻有石猴石狮,惟妙惟肖栩栩如生。石桥未塌之前,下部为一石头拱型桥洞,高两三丈,每年夏季伏天,人们来此乘凉消夏,好不惬意。那时的石桥像是一位年富力强的伟丈夫,承载着家乡的希望,守护者乡亲们的安详。

石桥还有个特殊的地方,那就是桥洞东侧附一耳桥,高一丈有余,宽近一丈。耳桥对应着东山坡冲刷下来的洪水,既保证了整个桥身的安全,又保护了岸上的土地不被雨水冲垮,真可谓神来之笔。岁月悠悠,这座耳桥始终默默地匍匐在那儿,陪伴着山村,陪伴着断桥。

这样一座石桥咋就坍塌了呢?

父亲告诉我,六三年发大水时,因上游丫鬟沟水库溃堤,洪水咆哮下来,洪荒之中,哗啦啦石桥毁于一旦。

从此,人们开始称它为断桥,并渴望着断桥有一天能重新修复,然而,受经济制约和邯武公路的快速发展,原先石桥上的古道日趋冷落,石桥也真的成了“断”桥。当年武工队夜闯石桥智斗日寇顽匪、红旗漫卷桥头喜迎山村解放都成为了记忆里的故事了。

我小时候对断桥有一种畏惧的心理。看着那裸露着的断面,我感觉它们极像一群狮子猛兽,张牙舞爪,怒目圆睁,或吼或舞,阴森至极。断桥中间,常常又一股强大的力量,如巨蟒一般旋转着扭动着吹着呼哨,压迫着挤撞着穿行而过,我的脊背顿觉一阵热一阵凉,仿佛要被挟走似的,于是巨石或树干上,留下了我真情拥抱的印痕。

我也曾跟着表哥到桥下捉泥鳅抓王八。小河缓缓地流淌在断桥下,河里里的小鱼小虾随处可见,偶或小鱼嬉戏,卷起一溜细沙泥影,竟晃晃悠悠遮盖了水中的太阳。哪儿冒气泡了,表哥便轻轻地伸手扎进水下的污泥里,那泥鳅或王八十有八九会便会成为我们的战利品。我们爬上桥头,抚摸着一个个石狮石猴,凝望着蜿蜒而去的古道,假设着“要是这桥不断该多好啊”。

叭叭叭,叭叭叭,一阵阵长鞭声中,一辆辆马车从断桥旁的河谷中趟出一条艰险的新路,大桥儿女们践行着“桥断,路不能断”的英雄气概。我曾亲眼看着那装载得跟小山一样的马车倾覆在沟底急弯处,驾辕的枣红马被死死压在辕架下,车手威严响亮的鞭声直冲云霄,随着一声穿云破雾的嘶鸣声,那枣红马猛然腾空而起……心惊胆战的我隐隐约约听见断桥啜泣着:要是我不断该多好啊!枣红马也不至于遭受这般折磨。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在断桥的北侧,相继建成了两座现代化的大桥,在庆贺的鞭炮声中,人们蜂拥着跨上大桥徜徉着,山村通向外界的幸福天路由此打开了。一旁的断桥也为山村流出了幸福的眼泪。

从此,断桥渐渐地被人们遗忘了。

近年来,家乡的一草一木时常勾起我回忆的闸门。那天,我走到断桥上,发现它虽被岁月磨去了棱角,却依然不离不弃地依偎着小山村,守护者祝福着山村的安宁吉祥。这令我十分感动,在这个物欲横流人走茶凉的年代,那里还找得到像这样的忠诚义士呢?

我眺望着断桥,清脆的鞭声携带着“桥断,路不能断”的豪言壮语又浮现在眼前,大桥儿女们顽强拼搏永不服输的精神至今仍然流淌在我的血液里。

凝望着那戛然而止的桥面,恰好像命运多舛的人生,面对着灾害病魔挫折,它依然能够巍然耸立,壮心不已,这种精神难道不值得我们学习吗?

暖阳微熏,断桥望着我这位熟悉而又陌生的“客人”,脸上露出了感激而孤独的憨笑,很像我慈祥的父亲,我赶忙扭转身朝父亲的小院走去……作者:岳纪维

2021年22

责任编辑:李洪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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